林軒不動聲色,低頭歎氣:「駱先生,我必須得告訴你,堂娜小姐目前已經不適合為您工作。她遇到了很可怕的變故,身心俱疲,根本無法完成探索拉昂措的工作。所以說,你最好另請高明,接替她做事。還有,眼下貌似平靜的極物寺中,實際蘊含著無數看不見的危險,情勢非常微妙。中國古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任何人都應該有著趨利避害的本性,我勸你不如暫時離去,等到這邊的亂局告一段落再回來,怎麼樣?」
駱原橫向踱了幾步,背後那影子也輕巧踱步,亦步亦趨。
林軒衡量局面,有點投鼠忌器,不敢向那影子出手。
駱原豪邁地大笑:「哈哈哈哈,那有什麼關係?我相信堂娜,也只相信堂娜。她是全球探險界的翹楚,是未來之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探索鬼湖的工作。如果她太累了,我寧願等她休養一陣,恢復過來,然後再著手進行。小兄弟,我雖然不算是江湖人,但這點識人的眼力還是有的。我相信,堂娜一定不會辜負我的重托。」
林軒想到圍繞鬼湖拉昂措發生的件件怪事,禁不住頭大如斗。
失蹤的人都被撕成了碎片,這一點毋庸置疑。假如湖底有著某種奇怪吸力或是洶湧暗流,任何人下潛,都會被送往那絞殺一切的磨盤去。最終命運,就是被絞成碎片,深墜寒潭之下。
在大自然的未知神力面前,人類無法掙扎,如同被巨人腳趾踩中的螞蟻,瞬間被碾成粉末。
「太可怕了!」林軒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彷彿已經看到了堂娜的末日,「一定要阻止堂娜,遠離鬼湖!」
「小兄弟,在藏地做醫生很辛苦,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駱原問。
林軒反問:「加入你們?一起探險,尋找元首遺跡?」
在世人看來,那是件很荒謬的事,因為二戰結束那麼久了,已經沒有人願意在故紙堆中徒勞地尋找某個大人物。更何況,一切線索聽起來都那麼渺茫,既沒有真憑實據,又毫無可信之處。
「沒錯。」駱原點頭,「找到他,還原歷史真相。」
駱原眼中射出堅定而狂熱的光芒,當然,那目光也可以解釋為「失去理性的瘋狂」。只有瘋子,才能像駱原那樣固執地相信自己無意中看到的影像片段,並為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誓要翻轉喜馬拉雅山脈,把元首找出來。
林軒看著駱原,這個裹在棉衣裡的人曾受過全球最先進的教育,掌握著航空業的最新技術,既不信神,也不信佛,但偏偏固執己見,鑽進了牛角尖。否則的話,以駱原的財力、見識和人脈,能夠去做很多對人類有意義的事。
「謝謝駱先生看得起,但我寧願做一個小村子裡的醫生。」林軒婉拒。
駱原失望地長歎:「小兄弟,你還年輕,應該有闖勁才行。我送你一句話,叫做『三十不怕,四十不悔』。人的一生,只有愛過恨過、闖過追過才能無悔。你從三十歲開始,十年磨一劍,就算失敗了又怎樣?到了四十歲還是可以重新開始……」
林軒終於找到了機會,猝然向右前方滑步,繞過駱原的身體之後,急速左轉,與駱原背後那影子面對面。
那影子非常淡定,向後撤步,離開駱原,高舉雙手輕笑:「不要激動,我沒有惡意的。放心,放心,我絕對沒有惡意。」
這人的一張臉完全是蠟黃色,沒有一點血色,嘴和鼻子都突兀地向前伸出,彷彿是一隻疾飛的灰鷹。看他的灰衣、體形、動作,正是曾闖入八卦陣中的梵天會殺手。當時,林軒怕玷污了瑪尼石陣的神力而放走他,已經是網開一面。
「又見面了。」林軒微笑著點頭。
他正在調整心態,重新回歸平和冷靜。唯有如此,才能以一顆平常心面對一切禍亂。
駱原回過頭,驚詫地望著那灰衣殺手,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啊,又見面了。慚愧慚愧,我一直都低估了你。在你出現之前,我長期隱身於極物寺,貼身跟蹤任何一個人都沒失手過。也許是我老了,也許是……你們年輕人成長得太快,完全超過了我們的估計。不過,我還是得再三重複,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對駱原先生描述的那件事有些好奇。一直以來,外界對我們梵天會的誤解頗深,其實我們願意跟任何一個組織都和平相處,共同開發喜馬拉雅山脈深處的寶藏。天地之大,物藏之廣,是人類永遠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對不對?」殺手笑瞇瞇地向著林軒點頭。
林軒耐心地聽對方解釋,同時眼角餘光巡視四周,以免遭到更多敵人的強襲。
關於梵天會,各國政府和媒體都有定論,那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極端組織,無論怎樣粉飾,都無法掩蓋其貪婪殘暴的本質。
「那是我的發現,暫時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駱原冷笑。
殺手笑容可掬地點點頭:「好好,駱先生的心情我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過,我想請問一下,駱先生是哪裡人?」
駱原一怔:「這問題跟你有關嗎?」
林軒一眼就看透了那殺手的心思,代替駱原回答:「駱先生是新加坡籍華人。」
殺手笑意更深:「好好,駱先生你想想,你是新加坡人,跑到喜馬拉雅山脈來探秘尋寶,而我們梵天會本來就長期佔據大山一角,是土生土長的雪山人。你說句公平話,是不是我們更有權力擁有這雪山中的寶藏?現在,我們提議合作開發,是不是已經給了你很大面子?」
駱原皺眉,大聲冷笑:「我不需要任何人給面子,這茫茫雪山也不屬於任何人,全球任何人都可以來……」
林軒意識到,梵天會想要的不是單純的寶藏,而是所有的一切,甚至是所有外來探險者的性命。換句話說,他們要獨霸這整座大雪山。
「那一定是白日做夢罷了。」他在心底輕歎。
地球上任何山河土田都是人類共有的,無數妄圖稱霸全球者的最終命運,都是被打翻在地而後遺臭萬年。二戰時的軸心國如此,現代的梵天會也會如此。
「人在藏地神山之中,別亂說話,會惹來殺身之禍的。」殺手瞬間變臉,撫摸著自己尖削的鷹鉤鼻,冷森森地說。
對於這句話,林軒深有同感。
他遇見過很多不遠萬里入藏的朝拜者,從離開家上路,就開始禁言、禁葷腥、禁房事,滿懷赤誠之心,腦子裡存著的唯一念頭就是「朝聖得福」。那樣的人,絕對不會亂說亂做,是最最虔誠的,更是朝拜者們的榜樣。
「在兩山兩湖,的確不該亂說話。」林軒面向那殺手,「自然也包括你我。」
殺手搖搖頭:「梵天會是大雪山的子民,永遠得到大雪山的庇佑,可以做任何事,百無禁忌。」
林軒忽然想到了衝入湖中溺亡的卡米揚,那種結局,難道也是大雪山的庇佑所致嗎?
「在極物寺,不要多事了吧?」他以商量的口吻回應。
「你怕了?」殺手敏銳地意識到了林軒的猶疑不決。
駱原亦有了敏捷的反應,右手一垂再一舉,短槍便出現在掌心裡。
「現在,好戲終於上演了。」殺手陰沉沉地笑了。
林軒真的不願任何人的鮮血玷污極物寺這清靜之地,一旦槍響,就會引來麻煩無數。
「嘿,別瞧不起這把槍,二十五米之內能對穿麻雀的雙眼,而且我是新加坡射擊協會的理事,每年都要在靶場裡消耗子彈一千顆以上。所以說,你現在改變態度還來得及。」駱原的槍口很穩定,即使是在他張口說話時,平舉的右手也沒有太大幅度的顫動。
「那又怎麼樣呢?」殺手攤開手掌,亮出掌心裡的一枚黑色遙控器。
「那是什麼?」林軒問。
「塑膠炸彈遙控器。」殺手回答,「炸彈就在駱先生的衣服裡,我只需拇指一按,駱先生就『崩』的一聲粉身碎骨了。」
駱原一驚,空著的左手向後反轉,在後背上亂摸。
「別做得那麼絕好不好?」對於殺手的話,林軒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塑膠炸彈很容易製作,因為現代化的軍事武器講究的就是易用性、速成性,只要有一小塊條狀炸藥、一枚遙控引信,便能在幾秒鐘內裝配完成。整個過程,不需要高深的武器知識,更不需要複雜的手工技巧。正因如此,中東恐怖分子才能造成大量的汽車炸彈襲擊案,造成哀鴻遍野、死屍滿地的慘烈場面。
「要成大事,就得下狠心,不是嗎?」殺手的拇指壓在遙控器的凸起按鈕上。
「殺了駱先生,你照應什麼都得不到。」林軒及時提醒。
「駱先生不合作,我們也沒辦法。」殺手知道自己已經控制了局面,說話漸漸變得傲慢起來。
林軒有超過一百種方法可以阻止慘劇發生,但那都得基於「當場殺人」的基礎之上。他不願殺人,尤其是在極物寺中。
「放下槍吧。」他轉向駱原。
駱原的左手停止了胡亂摸索,怔了幾秒鐘,老老實實聽從林軒的勸告,彎下腰,慢慢地將短槍平放在地面上。
「看你們的身後。」殺手笑著,抬手一指。
林軒轉過頭,便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個曾到雄巴村診所裡送錄影帶給他看的女人苗疆大煉蠱師藍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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