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才徹底熄滅,灰燼散落,滿地狼藉。單純的碎片燃燒支持不了那麼久,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天鷲大師頓悟之後產生了某種巨大的能量,使這場臨終之火蓬勃躍動。
「真是可惜,以天鷲大師的智慧,本來可以做很多大事。」巴桑看起來極其無奈,他阻止不了天鷲大師的**,從對方身上,前前後後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現在,化為灰燼的天鷲大師身體並未離散,而是保留著半臥的模樣,躺在熏得焦黑的地上。
「人都死了,說那麼多有什麼用?」唐光走進灰燼裡,輕佻地胡亂踢踏著。
「不要過去,對死者不敬,要遭報應的。」關文好意出聲提醒。
「報應?哈哈……報應?」唐光囂張地旋身飛踢,把一小堆灰燼踢飛到半空,「我從不相信報應,只相信——」
驀地,天鷲大師留下的人形焦炭轟然散開,一道炫目之極的七彩長虹倏地飛起,衝向屋頂後向右轉折,一起一伏,便纏上了唐光的身體。剎那間,唐光的身體竟然呈現出極其詭異的射線透視狀態,頭部、胸腔、腹腔、四肢的骨骼看得一清二楚,胸口心臟的跳動、肺部的收縮擴張也都活生生地落入其餘三人的眼中。
「虹化……但這種虹化我從來都沒見過……」巴桑喃喃低語,身體完全僵住。
「走開,滾開,滾開!」唐光的秉性凶悍之極,一回過神來,便從袖筒中拔出短刀,凌空揮舞,斬向彩虹。
那彩虹繞著他的身體飛旋了三周後,再由他前胸進入,由後心飛出,逕直衝向門口,拖曳著耀眼的七彩尾巴,從昏暗的甬道裡消失。
空氣中的焦糊味淡了,多了一種野蓮花的醉人清香。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唐光回過頭,氣急敗壞地問。
「是虹化!天鷲大師功德圓滿,虹化而去了。」巴桑輕輕說。
「什麼虹化不虹化的?你不幫忙,就知道看我笑話!」唐光的面目越發猙獰起來。
從那道彩虹裡,關文看到了天鷲大師的影子。彩虹的七種不同顏色,代表了他這半生的思想變化,由滿腔熱血追逐夢想的年輕修行者,到睿智博識胸懷廣闊的尼泊爾第一智者,他一直都在為「除魔」的夢想而奮戰。
彩虹衝出鐵門之前,關文耳邊又響起了天鷲大師的囑托聲:「那副擔子,就交給你了。」
「你從那影子身上知道了什麼?」關文目光如炬,察覺到巴桑的異樣。在他眼中,巴桑絕對不是壞人,只不過是被私yu迷住了心竅。一旦打開那個死結,巴桑仍是扎什倫布寺年輕一代中卓然不群的智者。
「沒有。」巴桑矢口否認。
「你哭了。」關文歎氣,「別忘了,我是能畫出別人思想的畫家,如果沒有細緻入微的洞察力,又怎麼作畫?」
巴桑轉過頭去,抬起衣袖擦拭眼睛。
關文微微喟歎:「真正的悲傷在你心裡,就算不流淚,別人也能感覺到。如果你知道自己做錯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巴桑低著頭,怔忡地思索了一會兒,低聲反問:「你以為,我還能回得了頭嗎?」
關文點頭:「當然能,無論你走錯多遠,那道岸是巋然不動的,永遠為你而存在。」
巴桑淒然一笑:「你不是我,才會說得如此輕鬆。算了,我帶你去尼seri山吧,這件事總要有一個結果的。無論是好是壞,總要向前走。」
「不行,不行,你們不能走。老傢伙死了,唐卡碎片燒了,你們這邊再出意外,金蟬子的計劃就全完了。巴桑,這兩個人必須得留在這裡,等金蟬子到了,再作打算。」唐光的耳朵極靈,遠遠地聽到了巴桑的決定。
巴桑沒有應聲,拉開鐵門,向關文做了個「請」的手勢。
關文立刻拉著寶鈴的手,由那道門向外走。
唐光暴吼了一聲,瘋虎一般衝過來。就在鐵門邊,他的猛衝之勢被巴桑擋住,兩個人各自出刀,咫尺間連拼了十幾刀,雪刃相格,發出清脆之極的叮叮噹噹聲。
關文回頭,驚見巴桑已經負傷倒地,左手捂著右頸,右手捂著左肋,鮮血從指縫裡汩汩湧出。
「這裡我說了算,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唐光傲然地輕彈著刀刃,不屑一顧地斜睨著巴桑。
天鷲大師死,巴桑重傷,剩下的關文和寶鈴手無縛雞之力,這種局面,是唐光能夠輕鬆掌控的。所以,他才會如此傲慢而輕蔑。
「放他們走……他們是除魔者,肩負著……維護藏地和平的重任,不要傷害他們……」巴桑一邊說,一邊嘴角淋漓滴血,樣子狼狽之極。
「我自有分寸,我自有分寸……」唐光走到門口,盯著站在甬道裡的兩人,用最不屑的口吻問,「怎麼?是自己乖乖走回來呢,還是我抓你們進來?」
甬道頂上的昏黃燈光只能照亮五步以內,再遠一點,就變得黑乎乎一片了。
「不要怕。」關文握緊了寶鈴的手。
「我不怕,那些噩夢散了,以後再也沒有讓我害怕的東西了。」寶鈴微笑起來。
她的笑,像一朵綻開在暗夜裡的絕美玫瑰,讓關文的心深深迷醉,如沐春風。
「滾進來吧,囉囉嗦嗦的,現在老子要辦的是正事,沒工夫聽你們談情說愛——」唐光伸出手,抓向兩個人的衣領。
以他的武功,對付關文和寶鈴易如反掌,他甚至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地折磨這兩個年輕人,直到他們跪下來求饒為止。
一瞬間,空氣中響起了利刃高速劃過的聲音。
「咻——」。
然後,唐光的雙手就齊腕斷掉了,手掌落地,鮮血狂噴。
「什麼?是誰……是誰幹的——」唐光舉起雙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兩顆眼珠驚駭怒凸,映著血泉般的腕部傷口。
「是我。」一個人從暗處飄飄然走來,手裡拎著一條細長的銀鏈,鏈子末端繫著一把銀色的月牙彎刀。她的笑與寶鈴不同,充滿了勃勃的生機與颯颯的英氣,又如春光般明媚燦爛,彷彿斬斷唐光雙腕那件事不過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那是五國十二寺智者中的冰神,關文曾見過她幾次。唯有這一次,她已經摘掉了風帽,露出了本來面目。當她站在燈下時,兩道劍眉濃黑如墨,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竟然是一個極標緻的年輕美女。
「唐光,你一定還認得我吧?」她微笑著抖抖手腕,月牙彎刀上的血跡隨即甩落。
「你是……你是……顧傾城!」唐光叫出聲來。
「對,就是我。」她微笑著,左手卡著細腰,右臂一振一扭,月牙彎刀二次出擊,插入了唐光的右側肩窩,「別逼我第一時間殺人,我想大家可以就某些問題開誠佈公地聊上幾句,比如你們八虎神將每一位的殺人特點……還有藏身之地。當然,如果你願意,天堂組織開出的賞金榜上還有很多我不太熟悉的青龍會高手,需要你一一指點,看看到哪裡才能抄他們的窩,割他們的頭……」
她右手振腕一拉,月牙彎刀撤回,在唐光肩窩裡掏出一個扁平的血洞來,隨即再次微笑:「看過所有死在八虎神將手底下的高手屍體以後,我總結出了一個很實用的道理,那就是永遠不要在你們斷氣之前放鬆警惕。作為一名賞金獵人,我給自己定下了嚴格的規矩,無論敵人是誰,都要竭盡全力尋找對方弱點,然後在最有把握的時候一擊必殺。」
唐光靠在鐵門上,三處傷口的血很快就在他的腳底匯成了一個怵目驚心的血窪。
他氣咻咻地獰笑著:「天下第一女賞金獵人……顧傾城……你跟蜀中唐門作對,很快就死到臨頭了……有命拿錢,沒命花錢,是不是啊……唐門八虎神將心念相通,我一死……另外七個都會有感應,他們一定會替我報仇。我相信,他們絕不會一刀殺了你,而是一秒一秒地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後悔今天所做的事……」
顧傾城掏出手機,不斷地調整角度,對著唐光拍了十幾張照片,稍顯遺憾地歎氣:「地窖裡的光線太差,照得有點模糊,不知道這樣的照片傳送到天堂組織那邊,會不會影響我拿賞金——唐光,你剛剛說什麼?八虎神將其他七位都會得到消息趕到藏地來?那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那就省得我費心費力地滿世界找他們了。天堂組織為八虎神將開出的賞金額度為四千萬美金,八個人加起來,還不如金蟬子一個人的賞格高。他的賞格為五千萬——但這也不是最高的,據我所知,青龍會幾大頭目的賞格全都過億,把沉寂很久的全球賞金獵人排行榜前一百名高手都給驚動了。這一次,江湖上可能又要熱鬧一陣了,天堂組織本身實力就逆天一般強大,再用金錢的力量調動大批賞金獵人圍攻青龍會,江湖大戰的結果,一定是一場別開生面的屠龍比賽……」
唐光的身體晃了晃,順著鐵門下滑,斜坐在地上,勉強用光禿禿的手腕撐住身體。
「別耍花樣啊——作為賞金獵人,我只想將自己能夠得到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你能出大於五百萬美金的價格買自己的命,我會考慮放你一條活路。唐光,考慮一下,也不一定非得是錢,假如你肯用別的大秘密來交換,一切都好商量……」顧傾城說話的語氣極多變化,如一名高明的心理醫生,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變換話題,向對方展開強大的心理攻勢。
「我又不是七八歲的孩子,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唐光桀桀怪笑著問。
「你當然不信,但為了活命,無論如何都得試一試,對吧?」顧傾城隨即向關文、寶鈴一指,「有證人在這裡,你怕什麼?」
她給關文的印象,如同浸在冰水裡的絕世寶劍,犀利之極,冷艷之至,渾身潛藏著巨大的殺機。正因如此,她這樣的女子只要見上一面,就會永記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