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限穿著件寬袖皂邊的斕衫,腰間玉帶垂落,身上還披著灰鼠皮的斗篷。臉精緻秀美,如玉淬般,看著她的神色淡淡的。
錦朝屈身行禮,喚了聲「世子爺」。
葉限還是不說話,打量她手裡裝金腳鐲的錦盒,過了會兒才問她:「我昨天才知道,你父親所管轄的大興糧倉曾出事了。」他這幾天都沒有回長興侯府,還是因姐姐早產,他才匆忙從大理寺回來探望,偶然聽父親說起這事。長興侯覺得這事情解決得有點莫名其妙。顧家究竟是怎麼把二十萬石糧食的空缺填補上的,而且做得無聲無息。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能做到,又何必求到長興侯府頭上?他們暗中求了誰?
葉限聽後沉默片刻,就叫李先槐去通州查糧倉的事。二十萬石的糧食不是商賈能夠湊出來的,顧家的糧食來源肯定是通倉或者衛倉。而衛倉都是有駐軍把手的,想從裡面運糧食出來就是天方夜譚。
結果通州那邊什麼消息都查不出來,通倉這幾個月開都沒開過。
越是這樣,葉限就覺得越可疑。誰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密不透風。顧德元和顧德昭兩人肯定是不行的,他們也沒這麼大勢力背景,能從通倉運糧補缺。
這事老長興侯本沒想讓他知道,等他知道的時候就已經風平浪靜了。長興侯說此事本是一個叫曹子衡的幕僚提醒顧家的,但等葉限去查這個人,發現他是顧錦朝的賬房先生,而且原先和孫石濤並無交集。他立刻想到了顧錦朝。
別人覺得她是個普通的閨閣小姐,但他可是知道顧錦朝的厲害的。
睿親王設下謀逆的圈套等長興侯上鉤的時候,因著顧錦朝的提醒。長興侯府才能倖免於難。
錦朝面露疑惑道:「世子爺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葉限哼了一聲:「你不認就作罷……我和你說過,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大可來找我。為何你父親出這麼大的事,你說都沒和我說一聲。」
錦朝便也不瞞他。笑著說:「和您說做什麼,長興侯府也為難。」
他次年就要擢升任大理寺少卿了,如今應該很忙才是。
葉限不再說話,錦朝屈身行禮告辭。
他叫住她:「……你表哥的事。」他頓了頓,「我想替你找一門更好的親事。但是那些在六部觀政的年輕進士,不是出生寒微,就是家族太複雜。」一個都不好。
錦朝啼笑皆非:「世子爺多慮了,你雖是我表舅……但我的親事。你還是不用插手的!」那些年輕的兩榜進士,多半是才高氣傲,又如何看得上她?
可想而知,他要是找到自己覺得合適的,恐怕要威逼利誘人家答應了。
葉限瞧她笑得十分柔和,心裡也不覺一軟。
他又懶懶道:「別著急,最後要是沒有人娶你……我就娶你吧。」最後一句輕若無聲。
顧錦朝聽到他這句話嚇了一跳。這話是能隨便說的嗎,他也太口無遮攔了一些……拿她說笑也不能啊!她忍氣吞聲:「表舅,你可別打趣我了。」
她又叫自己表舅了。
葉限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緒:「玩笑話。你不要生氣。」
顧錦朝依舊笑得忍氣吞聲:「侄女明白。」
就他敢拿這句話玩笑!
葉限把手納入袖中,看著顧錦朝走遠,目光一瞬不動。
五夫人接了顧錦朝送孩子的一對金腳鐲。請她喝了盞茶,吃了些新制的芝麻酥。等錦朝離開後,她招了婆子過來,隨意吩咐她把金腳鐲收進庫房裡。
一個梳雙丫髻的小丫頭悄悄走進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五夫人臉色大變,問她:「沒有別人看到吧?」
小丫頭小聲道:「就在西跨院往妍秀堂那條水磨石鋪的小路上,沒有人看到。」
她強壓著心中的怒氣,低聲到:「世子爺正在東次間和侯夫人說話,你去把世子爺給我叫進來!」
這事她不能再坐視不理了。以葉限那個肆意妄為的性子,可別做出什麼讓兩家蒙羞的事!到時候她想管都管不了了!
葉限剛跨進西次間的時候。還心不在焉的。
五夫人看得氣不打一處來:「剛才說你出去轉轉,究竟做什麼了。你給我說清楚了!」
葉限看著長姐早產後還未恢復的蒼白臉色,頓了頓沒說話。
五夫人氣得語氣顫抖:「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性子!我們何時怪過你,拘束過你?你不喜歡讀書,外公就不逼你讀四書。身體不好卻喜歡亂跑,祖父又何嘗說過什麼。但這事不只是你的事,這還是長興侯家、顧家的事……你就算再喜歡那個顧錦朝,這都是不行的,她那樣差的名聲也就算了,還背著人和你見面,可見不是什麼賢良女子。以她的身份德行,那裡能配得上長興侯家世子的身份!」
長姐從未對他如此強硬過,葉限心中反倒升起了一絲怒意。
這話,他的母親高氏也對他說過。她說:顧錦朝給他做妾都不夠!
她們就這麼看不起她,這麼看重長興侯府的繁榮?
她們卻一點都不知道,要不是顧錦朝,可能長興侯府這時候都化為飛灰了。
葉限淡淡道:「長姐,我如今已經是正五品的大理寺丞了。」
五夫人不由冷笑:「你是大理寺丞,我就管不得你了是不是?你就算是入閣拜相了,那也是我弟弟!」
她心裡對顧錦朝頗有微詞,上次馮氏說要顧錦朝頂顧憐的錯,因著她的性格本是看不下去的,但是她什麼都沒說。葉限縱然有錯,但她一個姑娘家,也太不檢點了些!
葉限搖搖頭,和五夫人說:「長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有些事,是容不到你們說什麼的。」長興侯家的榮華來自於父親和祖父的驍勇善戰。但於他來說,他不喜歡打打殺殺。他更喜歡殺人於無形,他心性涼薄。也更能掌握別人的心思。
他天生適合這些陰謀詭計的東西。
葉限淡淡地道:「而我想要什麼,也是別人不能阻止的。我要是真想娶她,表舅的身份有何難?你信不信,只要我提出來,顧老太太會眼巴巴把人送到我面前來。我只要隨意給她捏造個身份,就能讓她風風光光嫁給我。我沒做這些,並不是因為我顧忌什麼……只是我還不想而已!」
五夫人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馮氏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她當然再清楚不過。她為了顧憐的親事。連對錯都不分了。這個婦人眼皮子淺,心裡只有顧家的繁榮。她真能做出這事!
「……你就不管長興侯家了?就算你不聽長姐的話,那母親呢,父親呢,你把他們置於何地,想要長興侯家百年基業毀在你手裡不成?」
葉限反而冷笑了:「要是真按照你們說的來,長興侯府如今也毀了。」他拿過炕桌上放的琉璃花樽把玩,閒閒說道,「長姐,你現在身子弱。要好好歇息著。我明日再來看你。」
「這些話,我當沒聽過了……」
琉璃花樽被隨意放在高几上,葉限已經走出了房門。
五夫人想著他剛才說的話。止不住的心驚,卻又覺得無能為力。
樊嬤嬤端著碗天麻乳鴿湯進來,看到五夫人坐在大炕上,滿臉的淚水。嚇得忙快步過來:「五夫人這是怎麼了……這月子裡可是不能掉眼淚的!」她拿了錦帕給五夫人擦臉。
五夫人喃喃道:「他那樣的性子,以後肯定會闖出大禍來……簡直無法無天!」
她覺得長興侯府對葉限這麼多年的溺愛實在錯了。
如今他還羽翼未豐,就敢不聽她的勸阻。等到他徹底掌控長興侯家的那一天,誰還能說他一句?
守在外面的李先槐給他披了斗篷,葉限一言不發。顧錦朝為何平白受別人這樣的侮辱,每次兩人見面。都是自己來邀的。她那樣好的人,為什麼人人都要非議她幾句。自己長姐都這麼認為了。別人呢?
想到顧錦朝臉上淡淡的微笑,似乎從不被這些事所擾。他覺得心裡隱隱的不舒服。
如果不是完全的習慣了,漠然了,又怎麼會不在意呢?
一開始,顧家還想把她嫁給王瓚之流……她也是顧家嫡女,看顧憐怎麼養的,再看看她。這些人偏心偏得實在過分。
就算他真的要娶顧錦朝又怎麼樣,他要做的事,何須別人來置喙!
難不成他不娶什麼世家貴女,長興侯家就要沒落了不成?
李先槐在他身側低聲道:「世子爺,大理寺少卿張陵那件案子查清楚了。當年運河商船上三十餘人並非被盜匪截殺,而是船商販運私鹽被他們發現,把全船的人滅了口。張大人接了私鹽商一百兩金子,捏造證據把事情壓了下來……」
葉限冷冷道:「他是王玄范手底下的人,冤案最多是削官發落。……光是這個還不夠。他既然和私鹽商勾結,肯定參與了私鹽的輸送和交易,你好好追查,要是能找到他和私鹽商勾結販賣私鹽,才能讓他沒有翻身之力。」
販運私鹽的罪行,沒有人敢幫他壓下來。
陳先槐應了是,挑開車簾請葉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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