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媽媽微微一笑,跟她說:「……這是顧家大小姐。」
農婦嚇了一跳,又十分緊張。她臂上挽著竹籃,裡面還放著新鮮的玉蜀黍。
她幾步上前來給顧錦朝磕了頭,小聲地說:「俺是靈璧鄉的農婦,俺當家的租的是東家的地……」她想了想,欲言又止地說,「趙莊頭收的不是五成租,是七成租。東家可要體諒著俺們……」農婦說著掉起眼淚來,「今年雨多,棒子收成不好,七成租咱們拿出來都勉強了,哪裡還能多拿出來。俺家四個閨女,個個餓得皮包骨頭的,俺不得不賣一個去給人當童養媳,求東家可不要再漲租子了……」
佟媽媽聽完農婦的話,臉色一變,小聲和錦朝說:「趙莊頭實在過分,五成的租子都是多的,他竟然還收七成,簡直是不想要這些人過活的!」
那農婦又繼續說:「俺原先是劉水溝子的人,聽說顧家東家對人好,才和當家一起過來的。這幾年啥都存不下,還白搭銀子進去……靈璧衝著顧家來的人多,現個個都後悔,東家要是再漲租子,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佟媽媽又問她:「旁邊幾個村子呢?是不是羅家的地界?」
農婦點點頭,「俺們走也走不了,附近都是羅家的地,也都是七成的租……」
佟媽媽問完這個農婦,抓了一把銅子給她,農婦千恩萬謝,非要把竹籃裡的玉蜀黍留給佟媽媽。
錦朝聽完這個農婦的話,心裡已是十分的憤怒,沉著臉往回走,上了馬車吩咐婆子回田莊去。佟媽媽路上跟她說:「羅家原先是皇商,後來沒當了,手裡還有錢。待人最是苛刻了,夫人就十分不喜歡羅家的作風,囑咐過下面的管事。田莊的租都不能超過五成,趙莊頭收七成,肯定有兩成他私吞了。」
是徐靜宜後來嫁的羅家。
錦朝不由慶幸自己來了一次,看他們見著自己那躲閃的樣子。恐怕是自己來之前,趙莊頭就威逼利誘打過招呼,不准他們和自己說這些了。不過是母親奶娘的弟弟,竟然都能威風到這地步。還用著母親的名聲招徠這些人,來了又如此對待底下的人,實在過分。
她回了田莊之後,日頭又漸漸熱起來,趙莊頭讓人送了酸梅湯過來。錦朝也沒說什麼,過了午飯,趙莊頭有事出去了。她找了田莊裡兩個婆子來問話,俱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一聽就有問題。
錦朝知道她們為難,讓她們先走了。她一個人對著窗外的銀杏樹想事情。
母親做事一向優柔寡斷,她卻不想留這個趙莊頭。這樣苛待別人,豈是個能辦好事的!
她正想著,采芙走進來說:「……外面有個農夫說要見顧家來的管事。」
錦朝想了想,道:「請他進來,佟媽媽來和他說話。」她礙於男女之妨不好和他對面。
她坐在正堂後面看著,那男子穿著一件黃葛短衫,腰上紮著腰帶。他腳上的草鞋不乾淨。因此不肯進正堂來,佟媽媽只能出去和他說話。那男子訕訕地笑著,掏出一把銅子還給佟媽媽:「……小的是秦二,婆娘不懂事,哪能拿東家的錢。東家問咱們點事是應該的,俺已經說過她了!」
佟媽媽微微笑著道:「卻也不算是白給的。我們買了她一籃子的玉蜀黍。」
男子更不好意思了,擺擺手說:「……棒子才值幾個錢,您給兩個銅子都是多的!何況送給東家,想要就儘管拿了,出錢更是說不上了!」
錦朝在裡面看著。卻覺得這人難得老實忠厚。家裡都窮成那樣了,還這樣樸實。她想了想,招了采芙過來,讓她去吩咐佟媽媽一句。
佟媽媽聽了吩咐,就問這男子:「你收著錢,我這自然還有事要問你。那趙莊頭種的果樹是在山坡上,我們今天出去看,平地的田都沒有被淹,那山坡的果樹怎麼會都爛根了……這是怎麼回事?」
那男子聽了卻猶豫了好久,看了看四周沒有趙莊頭的人,飛快地小聲道:「偷偷和東家說一句,那些果苗兒活得好好的,卻早被挖走了!我聽人說,趙莊頭連夜把苗運去了旁邊羅家的莊子,說是賣了的!」
他說完好像十分的不安,匆忙告辭了,就挑著旁邊的一對籮筐要走。佟媽媽讓人幫他拿了一袋厚厚的肉餡烙餅,秦二推辭了許久,最後還是紅著臉接下了。
佟媽媽回來和錦朝說。錦朝聽了便笑道:「母親手底下這樣的人恐怕不少,仗著我不懂事想糊弄我……」她來田莊,那趙莊頭鉚足勁兒想撈一筆,根本沒有絲毫的懼怕,就當她是不諳世事的大小姐罷了。
她想了想,對佟媽媽說:「把外祖母派的護院叫進來,咱們總是要以一儆百的。」
佟媽媽笑著去叫人了。
那頭程時出去了一個時辰,在周圍轉轉就把情況摸得門兒清。他也是跟著紀堯見得多了,該怎麼打聽看什麼東西,他可比顧錦朝一行人快多了。回來和紀堯說的時候,他正在看董思白的《容台文集》,聽到程時回來,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程時和他說了靈璧這個田莊的情況,「……奴才說看那趙莊頭這麼蹊蹺呢,原來是早和羅家勾結上了!羅家那邊的莊頭都和他說過了,等他把靈璧這個田莊的東西弄過去,也向羅家舉薦他,至少工錢比他在顧家高一倍。趙莊頭十分動心,那十多畝的果苗幾乎是不要錢送了羅家。」
紀堯只是說:「……知道了。」
程時卻急得抓耳撓腮的,他聽了這個趙莊頭許多事,真是感歎天底下還有這樣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顧家對他這麼好,他竟然還敗壞顧家的名聲,如今還一心想去羅家做事!那顧家的大小姐一看就是不懂農事的,這些事她怎麼可能知道呢!還不是讓趙莊頭這個小人佔了上風!
想起來他就不舒服,偏偏二少爺一點想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程時在屋裡轉了一會兒,只覺得心裡憋了口氣。如今顧錦朝來田莊,太夫人心疼,還讓護院婆子跟著。前些日子他跟著紀堯去田莊裡,那可是就他們兩個人,莊頭知道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可吃了不少暗虧的,到最後二少爺終於把那群人治理得服服帖帖,人都瘦了一圈。
……他怎麼就不心疼表小姐呢!
紀堯看他那樣子,笑了笑說:「我也明白,但是幫或不幫都不好。你要是想幫,自己和表小姐說去,可別來煩我。」幫或不幫都是錯,那他就要做符合自己利益的事。
紀堯說完低下頭繼續看書,程時想了好久。他這樣越俎代庖確實不好,但不幫忙不僅趙莊頭得意,回去恐怕太夫人也不會饒了二少爺……他最後咬咬牙,還是往顧錦朝那邊去了。
……
趙莊頭才從羅家那邊的田莊回來,跟他們商量西邊那片柿子林的事。他想十文一株賣給羅家,柿子林還結著滿枝頭的柿子,他這相當於白送。趙莊頭想到這裡,又輕哼了一聲,看那顧大小姐的樣子,恐怕他是撈不著什麼銀子的。還是投靠羅家合適,羅家怎麼說原來也是皇商。
他本就對顧家不滿許久了,他姐姐是紀氏的奶娘,幾乎為紀氏操勞了小半輩子才回鄉養老,卻不想紀氏恩將仇報,不僅讓他來管理香河最差的這個田莊,還減了他一半的工錢。要不是他還在田莊裡拿點……恐怕出去說著都沒臉!他這樣對顧家,也算是他們的報應了。
誰知剛進門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那頭大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頭就過來請他。
……估計又是要問什麼吧。趙莊頭整了整衣襟,跟著前去。
顧錦朝在泡茶,過一道水,澆了紫砂茶壺,第二遍才是清茶,她為趙莊頭沏了一杯。
趙莊頭連坐都沒坐,更不敢喝錦朝親手泡的茶,誠惶誠恐地道:「大小姐折煞奴才,這怎麼使得!」
錦朝笑著道:「你為顧家操勞這麼多年,不過一杯清茶而已,有什麼使不得的。」
趙莊頭這才把茶杯接過來。
錦朝慢悠悠地說:「我今天出去逛了逛,今年雨水太多,玉蜀黍的收成恐怕不如往年的好。往年不好的時候收兩百擔,實在太不好。今年收七成租吧,多出來的糧食再換一批樹苗種上去,就種棗樹好了。」
趙莊頭聽得心裡一震,這大小姐看上去細細白白,柔和得很。想不到還是個心狠的,但是她要收七成租,自己可怎麼在裡面提成,他要是再提兩成把租子加到九層,那靈璧租地的人肯定就跑光了。
程時從紀堯那裡過來,剛好就聽到這裡一出,這農莊裡到處都沒個把手,他就站在窗外聽了。聽到這裡也是咋舌……還說趙莊頭心黑,他們表小姐也沒好到哪裡去!
錦朝抬頭見趙莊頭不說話,話鋒一轉笑道:「我正這樣想著,剛好看到一個農婦,就和她提了句,加兩成租如何。趙莊頭猜猜,那農婦和我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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