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德昭剛送了同僚離開。
這次生辰禮穆念安也來了,拉著他喝酒,喝高了之後非要叫他親家。顧德昭滿是不情願,要不是瀾姐兒的名聲壞了,誰想和他家的穆知翟結親!
可惜他又怕瀾姐兒以後沒人來提親,只能敷衍地道:「……再等幾月說吧!」
穆念安打了一個酒嗝,悄聲跟他說:「……你是不知道,陳三爺跟著張大人去御前探望,回來之後就把太子爺叫去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我等他出來的時候見他面色凝滯,就猜皇上大約是沒幾個月了……要是皇上一死,陳三爺肯定要被張大人帶入內閣的,到時候我就成詹事了。你看我跟你說的,咱們結親是有好處的!」
顧德昭忙摀住他的嘴,人還沒走完呢,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也敢張口就說,真是喝高了!
又叫了旁邊伺候的小廝過來,趕緊扶著他們家老爺回去。
有什麼酒話回去慢慢說,別在他這兒讓旁人聽到,倒是連累了他!
等人陸續走完,天色已經昏黃了。
顧德昭揉了揉眉心,喝太多酒了,他一時也覺得不舒服。等到小廝扶著到了內院,涼風一吹他才清醒了些。穆念安無意中說的話很關鍵。像他們這樣的五品官,不過是每日去六部衙門當差,幾個月未必能面聖,對於宮內的消息一向不靈通。他穆念安說的一句話,很可能透露了重要信息。
皇上要是死了,他的恩師林賢重那官估計就升不上去了,自己的仕途也會受到很大影響。
顧德昭歎了口氣,舉步往鞠柳閣走去。
宋妙華已經等了他許久了,見顧德昭走進來,忙替他打了水洗臉,又端了一杯茶給他解酒。
顧德昭坐在太師椅上,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些。就聽到宋妙華說:「老爺,妾身有事要告訴您。」
顧德昭也沒有睜開眼,只淡淡地道:「明日再說吧,我困得很。」
宋妙華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揉壓額頭。又輕聲道:「那您聽妾身說一些家常好了,二小姐的丫頭紫菱不是嫁了嗎。倒是巧了,那丫頭在外待嫁的時候,剛好碰上了原來伺候過雲姨娘的丫頭。不知道老爺還記不記得,便是那個玉屏,聽說紫菱是顧家的丫頭,還和紫菱說了許多的話……」
顧德昭終於睜開眼道:「說這個做什麼?」
宋妙華卻後退了一步,跪在地上道:「老爺,妾身想說的話實在是有些冒犯夫人,還請老爺原諒了。妾身再說。」
顧德昭看了她許久,他抬頭才發現宋姨娘今天帶的不是巧薇,而是一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她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行了禮道:「顧大人安好。小婦人便是雲姨娘身邊伺候的玉屏。」
他皺了眉,宋姨娘平日絕不會這麼冒失,竟然帶一個婦人到他這裡來,必然是有什麼大事要和他說。這人原來是雲湘的丫頭……她到底想說什麼?
顧德昭這才說道:「你要說便說吧。」
宋妙華得了這句話,才繼續說:「這位便是當年伺候雲姨娘的玉屏,她和紫菱說話的時候,提到了當年雲姨娘死的內幕。陪紫菱出嫁的婆子聽了十分震驚。才回來告訴我。妾身也是左思右想了許久,也拿不準要不要和老爺說。但是想著如此重要的事,實在是不該欺瞞老爺,才讓婆子去找了玉屏過來。」
顧德昭聽到雲姨娘死的內幕,早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走到宋妙華面前。
過了好久他才問道:「雲姨娘當年是難產而死。這事能有什麼內幕。」
宋妙華忙道:「我說的話卻也做不得數,玉屏當年可是親眼所見的,老爺讓玉屏說吧。」
那玉屏早被顧德昭的氣勢嚇到,磕磕巴巴地說:「當年雲姨娘早產……老爺知道是因為服了催產湯藥的緣故。但是、但是當時安胎藥和催產的湯藥是分了兩個櫃子放著,翠屏又怎麼可能弄混淆了呢。」
「當年除了翠屏和我會去雲姨娘的小廚房。還有夫人也常去,她、她關心雲姨娘的飲食,常要去查看她吃得如何,有時候進去了,很久都不出來……翠屏在外的長兄得急病,是雲姨娘出錢治的,翠屏對雲姨娘忠心耿耿,是不會害雲姨娘的……」
她說到這裡,小心地抬頭一看,發現顧德昭的臉已是陰沉一片,手握成了拳放在身側。
她心裡更是懼怕了,按照宋姨娘的吩咐繼續說:「既然湯藥不會弄錯,也不是翠屏故意弄混的,那……那只可能是夫人換的……翠屏她死的時候大聲喊冤,但是沒人聽。她真的沒有拿錯藥……是……是有人把兩個櫃子的藥換了……」
顧德昭腦中已是一片空白。
服侍雲姨娘的兩個丫頭都是紀氏派的,丫頭弄錯了藥,他懷疑過紀氏。但也只是懷疑,又覺得以她的脾性是做不出這事的,因此沒有深究下去。
那時候他那麼寵愛雲湘,寵愛到別的人都不想要了。雲湘說過要他多陪紀氏,但即便他陪著紀氏,心也早已在雲湘那裡。紀氏看得出來,她什麼都不說,但是他是看得出來的,她是十分不高興的。
他原先喜歡紀氏,那是一心一意的喜歡。她嫁過來之後,偏偏帶了一個丫頭雲湘。顧德昭越和雲湘相處,就越是喜歡她的溫婉平和,這和紀氏的平和不一樣,紀氏的性子其實十分高傲。
雲湘原先服侍紀氏如此用心,紀氏懷孕生了錦朝,孩子半夜哭,都是她急著去抱起來哄著。紀氏但凡有點不適,她比誰都要心急。小錦朝被送到通州的時候,她又比誰都傷心。
最後就是她伏在自己懷裡,慢慢地死了的場景。她的臉蒼白得可怕,身下的雲紋錦被卻全是血。
……他知道紀氏不喜歡自己和雲湘一起,但是沒料到紀氏竟然這樣害了她!
顧德昭想到這些,一陣憤怒讓他的手都抖起來。
他深吸了口氣,繼續問玉屏:「你……當初為什麼不說?」
玉屏想到當年無論她怎麼哭嚎,怎麼求饒。那棍子還是不停地打在翠屏身上,她那麼無力地掙扎著,顫抖地蜷縮成一團,想讓痛苦更輕一點,但卻一點用的都沒。
「夫人當年也待我們極好,我們……我們不想把夫人說出來。」
顧德昭聽完後,閉上了眼睛。
一切都沉寂下來,鞠柳閣沒有一點聲音。已經是深夜了,只有外面竹林被風吹過,簌簌聲響。
他突然把桌上的一套青花纏枝的茶具拂下去,嘩啦碎了一地。
饒是宋妙華,都被嚇了一跳。但同時,她心裡也明白,她這是戳到顧德昭的死穴了。
「好、好……」他連說兩個好,臉上帶了一抹凌厲的笑容,「我倒不知道,她竟然真能做出這樣的事!」
宋姨娘小聲地問:「老爺,那……那該怎麼辦呢?還是當成什麼都沒有吧,畢竟夫人如今身體也不好,雲姨娘的死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今天還是您的生辰。」
「我今年生辰,還以為她沒有給我生辰禮。」顧德昭笑著說,「原來這就是我的生辰禮。」
他除了痛惜雲姨娘的死,他還痛惜紀氏,她怎麼會變成如今的樣子,她怎麼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當年他去提親時,那個朝他笑得十分溫和,反倒讓他惹了臉紅的湘君去哪兒了?
「當成什麼都沒沒有,怎麼可能呢!」
顧德昭閉上眼吐了口氣,「夜深了,你先帶著玉屏回去吧。我明天親自去找她。」
這事,只能他親自來解決。
什麼玉屏、宋姨娘,都是沒有干係的。
錦朝卻剛從紀氏那裡回來。母親最近胃口愈發不好,都是她在小廚房做了菜給母親吃,她還能多吃一點。她回了清桐院,梳洗完畢後,又要給母親做一雙鞋襪,繡的是蘭花紋。
青蒲給她點了兩盞燈,她拿著小繃慢慢繡著蘭花紋。外面有雨竹和繡渠小聲說話的聲音。
青蒲笑著道:「……眼見著葡萄要熟了,雨竹拉了繡渠每天看著。」
不過片刻,繡渠卻挑了簾子進來,行了禮道:「小姐,鞠柳閣的碧衣姑娘想見您。」
錦朝想起這碧衣姑娘是母親的人,點頭笑道:「快讓她進來吧!」
碧衣走得很急,進來後行了禮,道:「大小姐,奴婢在鞠柳閣當差,是夫人提拔的。本來這事應該是先和夫人說的,但是奴婢想著上次因為奴婢說的事,反倒讓夫人動了氣。奴婢猶豫了很久……還是想著來找您說。事出緊急,奴婢才連夜前來……」
錦朝皺了皺眉:「上次?上次什麼事讓母親動了氣?」
碧衣解釋道:「前幾日宋姨娘來給老爺送披風,說您在夫人的藥裡發現了大黃,就以為是她做的,去找她質問。她說得十分委屈,聽完後老爺就說是夫人的不是,說是夫人鬧騰著不安分……」
錦朝驚訝得站起來,隨即把小繃放在高几上,聲音都冷了下來:「她竟然這麼說?」
上次大黃的事,她沒有確鑿的證據,便不敢鬧到父親那裡,倒是讓宋妙華抓到機會去生事!
父親還說是母親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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