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盤金齏玉膾端了過來,三人順勢打量,只見盤中間是只小碗,碗中盛了半碗金黃色的調味料。在小碗的四周,就是晶瑩剔透,潔白似玉的生魚片。
一片片銀白魚片井然有序的排列四周,薄如紙,十分的通透澄澈。大家透過生魚片,就可以直接看到瓷白的盤底。
另外在大盤的邊沿,則是青翠欲滴的香柔花葉,再加上紫紅色的香柔花穗,黃白綠紫,顏色搭配巧妙,也使得這道菜更加鮮艷奪目。
果然這道金齏玉膾,的確十分的考驗刀功。不管是生魚片的大小勻稱,還是搭配的蔬菜雕花,都非常講究刀功精細,不能出現絲毫的誤差。
毫無疑問,瑤韻的刀法很精湛,細緻入微,使得金齏玉膾看起來賞心悅目,美輪美奐。色香味形,盡得其三,就差品嚐具體的滋味了。
畢竟菜餚不是看盤,看盤只需要做得好看就行了,而菜餚無論做得多麼精細,只要味道不行,就是失敗的作品。
這個時候,瑤韻奉上了筷子,期盼道:「居士,您嘗嘗,給個評價。」
「哈哈,我不急。」古月居士接過筷子,順手遞給了方元,然後笑道:「瑤韻,我嘗了說不好,也沒關係。但是方師傅的意見是關鍵,他要是覺得不好,就不盡心幫你們辦事了。」
「嗯?」其他人一愣,不解其意。
「居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呀?」瑤韻有些莫名其妙,眸光在方元身上掠過,不明白自己家有什麼事情需要方元幫忙辦的。
古月居士沒有回答,只是示意道:「方師傅,你嘗嘗,看看滋味怎麼樣。」
「居士,還是你先……」方元自然推讓,不過腦中卻想到了過來之前。古月居士所說的幫朋友修壽墳。或者說,古月居士的朋友,就是瑤韻的爺爺?
與此同時,熊貿動了動喉嚨。笑瞇瞇道:「兩位,你們就不要推托了。誰先嘗都一樣,要不乾脆一起得了。」
「好主意……」方元表示贊同。
當下,三人也不再矯情了,紛紛舉起筷子,一人夾了一片生魚片,再蘸了一點金黃色的調味料,然後放到嘴中輕輕咀嚼起來。
這一瞬間,方元就感覺到薄薄的生魚片很有嚼勁,但是不柴不韌。很容易就化開了。隨之一股冰冰涼涼,非常難以形容的鮮美味道,就在口腔之中綻放。滋味太美妙了,千言萬語最終化成幾個字。
「贊!」
「美味!」
方元和熊貿豎起大拇指,由衷讚歎不已。
瑤韻矜持微笑。心中肯定十分開懷。不過看到古月居士卻沒有任何表示之後,頓時又有些急切,連忙問道:「居士,我這道金齏玉膾到底怎麼樣呀?」
過了片刻,古月居士才放下了筷子,讚許道:「不錯。」
「只是不錯而已?」瑤韻不怎麼滿意,追問道:「您老說實話。能給我打幾分?」
「十分制……」古月居士展顏笑道:「給你九分。」
九分,這已經是很優秀的成績了。然而,瑤韻卻很不甘心,蹙眉道:「居士,我聽我爸說過,他當年出師那會。你給他打十分的,為什麼我只有九分?」
古月居士笑了,慈和道:「瑤韻,你確定要我告訴你?」
「等等,我再想想……」瑤韻遲疑了。她自然知道,如果菜餚有缺陷,別人指點出來與自己領悟出來,效果完全不一樣。
「你要想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福相十足的中年人,悄無聲息走進了包廂之中。他臉上浮現歡快的笑容,欣喜的叫喚:「居士,好久不見了。」
「爸,你來了。」瑤韻連忙相迎。
「嗯。」中年人笑了笑,目光一轉,一目瞭然,當下眼角一挑,問道:「你做的?」
「是我。」瑤韻坦然承認,隨即嗔怨道:「我明明做得很好了,比昨天還要好,不知道為什麼,居士只給了我九分。」
中年人沉吟了下,就朝方元等人歉意一笑,然後取來筷子夾了生魚片品嚐。稍微咀嚼了片刻,再吞嚥到肚子裡,才點頭道:「沒錯,是九分。」
「為什麼?」瑤韻急了,驚疑不解道:「昨天你還給十分的。」
「自己想。」中年人肅然道:「想不出來,再扣一分,只給八分。」
「什麼……」瑤韻一驚,柳葉細眉立時簇成了一團。
在她冥思苦想之時,古月居士卻笑道:「平常,對孩子不要太苛責了。實事求是的說,你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有她這個水平。」
「問題是,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有那麼多的材料任由我揮霍練習。」中年人解釋道,說得很有道理。在他年輕的時候,國家還處於貧困狀況,物資十分的匱乏。
他一身高明的廚藝,那是利用有限的食材,一點一點磨練出來的。不像現在,物資食材十分的豐富,只要有心,通過大量的練習,總能掌握不錯的廚藝。
這是事實,古月居士也不爭辯了,而是再次引見道:「平常,介紹一下,這是泉州百惠居的熊老闆,還有方師傅……」
點明兩人的身份之後,古月居士又指了指中年人,笑著說道:「張平常,仙遊舫老闆,兼首席大廚師。曾經通過關係,成為國宴的掌勺廚師,後來實在是混不下去了
,只能老實地回來開小飯館。」
「哎呀,居士,你又黑我。」張平常苦笑道:「誰說我混不下去的,當時我已經是國宴的大廚了,即將問鼎總廚的位置。但是老婆要生了,只能乖乖地回來帶孩子。」
「爸,我又撒謊。聽我媽說,你是回來了,一年之後才有的我……」張瑤韻拆穿道,在一邊抿嘴偷笑。
「果然啊,女生外相,還沒嫁呢,胳膊肘子就已經往外拐了。」張平常哀歎了下,就揮手道:「你去廚房,把那罈陳年黃酒拿來,我陪居士喝兩杯。」
「知道了。」張瑤韻皺了皺俏鼻,有點兒不樂意,不過還是聽從吩咐去拿酒了。
張瑤韻一離開,古月居士就輕聲道:「平常,你爸現在怎麼樣,還好吧?」
「身體還算硬朗。」張平常輕輕一歎:「就是年紀大了,愛胡思亂想,我們怎麼勸他,他就是不聽。居士你來了正好,幫我開導開導他,讓他不要整天想些不吉利的事情。」
「你爸八十了,有些想法也可以理解。」古月居士輕聲道:「我覺得你們不要逆他的意,順著他的心來,說不定效果反而更好,畢竟堵不如疏啊。」
「……這倒也是。」張平常若有所思,輕輕的點頭:「總之,就拜託居士您了。」
「不是拜託我,而是拜託方師傅。」古月居士笑道:「他是行家,比我厲害多了。」
「他?」張平常呆了,眼中多了幾分置疑的意味。
方元沒覺得有什麼,古月居士卻不悅道:「平常,你這是什麼態度?想你當年,不就是由於年輕受到了排擠,才從國宴廳跑回來的麼。怎麼現在又因為年齡的問題,對方師傅有所輕視呢?想想瑤韻,也是年紀輕輕的,但是就廚藝而論,恐怕已經不下於你了。」
「居士,我錯了。」張平常尷尬一笑,訕然道:「一會兒就自罰三杯,給方師傅賠罪。」
「這倒不用。」方元豁達大度道,反正他這次過來,完全是看在古月居士的情面上,打算償還人情罷了。至於張平常是什麼態度,只要不是太露骨,他就當作沒看見。
「要的,一定要的。」張平常很誠懇:「居士教訓得對,且不說居士不會坑我,單單是我以貌取人,還沒有瞭解方師傅的底細,就是先疑了三分,這樣肯定不對。」
「什麼不對啊。」與此同時,張瑤韻捧著一個十斤裝的罈子進來,糾結問道:「是不是在說我做的菜呢,到底哪裡做得不對?」
「這個你要自己想。」張平常笑呵呵道:「你慢慢想吧,不過要先給客人倒酒。」
旁邊的服務員也十分的機靈,連忙取了幾個杯子過來,整齊擺放在桌面上。那是比較復古的酒杯,杯口很寬,如盞似碗。
張瑤韻小心翼翼倒酒,幾個杯盞滿了,酒色微黃,有一些飄浮的絮狀物,香氣撲面而來,果然是陳年佳釀。
「我先乾為敬,給方師傅賠罪。」張平常豪爽舉杯,直接喝了一碗。
「賠什麼罪?」張瑤韻莫名其妙。
方元笑了笑,輕手舉杯奉陪。他性格就是這樣,人敬一尺,他回一丈,與人為善,不主動生事,也自然不會怕事。
「爽快,再來。」張平常很高興,示意兒女趕緊再倒酒。
張瑤韻倒是添酒了,不過卻勸了一句:「你少喝點,注意肝……」
「知道,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張平常一邊點頭,一邊夾起幾片生魚片,然後放到了古月居士的酒碗中,笑道:「居士,泡兩分鐘,更有風味。」
「可是……」張瑤韻遲疑道:「這樣做,豈不是很容易破壞了魚片的口感?」
霎時,張平常和古月居士相視一笑,笑而不語,似乎有什麼玄機。
「魚片軟化了,估計別有一番滋味。」方元輕飄飄道,也有樣學樣,夾了一片生魚片放到了自己酒杯中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