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談真偽,迴避這個問題,估計是古玩行當中的基本形態了。要是一般的商家販賣東西,恨不能拍得胸口保證,這是真品,假一賠十。
但是古玩商從來不敢這樣說,因為不管是賣的,還是買的人,都清楚這行水深。市場上的東西,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贗品。
或許有人奇怪,既然假東西那麼多,為什麼還是有那麼多人趨炎附勢呢?收藏市場還是那麼火爆,全民收藏的熱潮也不見得降低多少。
其實說白了很簡單,還是利字作祟啊。
人都有僥倖的心理,知道古玩多數是贗品,但是也有真東西,尤其是在一個個或真或假的撿漏事例下,更是激發了人類天性中不勞而獲的懶惰心理。
不管是什麼人,估計都夢想著自己有一天,以很低廉的價格買到了一件價值連城的東西,相當於中了超級大獎,然後一夜暴富,從此以後衣食不愁,過上了驕奢淫逸的生活。
不要懷疑,妄想天上掉餡餅,這是人類共有的弱點,應該沒有多少人例外。在賭博犯法,彩票大獎幾率比較縹緲的中國,古玩收藏行業自然就是這種心理的延展。
總之,就算古玩市場假貨橫行,還是有人願意來試試運氣的。比如說包龍圖,就是其中之一。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覺得總有一天會得到上天眷顧,鴻運當頭……
在店主的引領下,方元和包龍圖上了二樓房間。這是一個十分致的茶室。復古的裝潢,桌椅板凳,包括地板。全部是油光閃亮的木質結構,古色古香。
「兩位先坐,我去拿東西。」店主麻利倒了兩杯茶待客,然後就向外面走去。過了幾分鐘才重新回來,把一個厚皮紙盒擱在桌面上。
「你把東西都帶來了?」包龍圖眼中有點笑意,不過卻裝做不動聲色的樣子,眼睛瞄了一眼。又繼續舉杯喝茶。
「大多數都在這裡了。」店主笑呵呵道:「小兄弟,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茶不錯。」包龍圖坐著不動,把杯中的茶水喝了大半。這才慢悠悠的起身,拿起紙箱中的東西翻看起來。
方元出於好奇的心理,也湊了過來看熱鬧。才走近,一股淡的墨香氣息。立即飄逸了過來。感覺好像挺不錯。
一頁拓片,實際上就是紙與黑的結合。好的拓片,自然很講究紙和墨的質量。如果拿起拓片,立即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基本上可以斷定,東西肯定不夠好。
方元就算不懂鑒賞拓片,也知道這種基本的常識。更何況包龍圖是半個行家,拿起一冊拓本翻看了下。眉頭就輕輕一皺,似有幾分不滿意。
店主察顏觀色。連忙解說道:「小兄弟,這是蟬翼拓,明代的拓本。字跡磨損不多,也算是比較難得了。」
蟬翼拓,那是指拓片的一種手法,用極薄紙蘸淡墨輕拓,望之如淡雲籠月,就好像是蟬翼一般,所以有蟬翼拓之稱。
包龍圖也懂一些門道,手指微拈拓片的紙張,然後輕輕搖頭:「你說這是明代的拓片?我看著有些不對啊。要知道明代的造紙業已經十分發達了,有黃棉紙、皮紙、紅筋羅紋紙、太史紙、連史紙、白棉紙、鏡光紙等。」
「這些紙或許比較薄,但是紙質堅韌,質量非常好。尤其是延展韌性,就算稍微用力去拉扯,也未必能把紙頁扯裂。」包龍圖評點之後,不客氣的說道:「但是你這拓片的用紙,可沒到這地步。」
「哎呀,小兄弟,你這話就不對了。」店主自然也有一套說辭,而且頗有幾分道理:「你說明紙堅韌,我也不否認這一點。問題在於,明代的東西流傳到現在,經過好幾百年的歲月腐蝕侵襲,沒有熔解腐爛酥化,這已經十分難得了,哪還有許多韌性……」
包龍圖嘿嘿一笑,也不與店主爭辯,只是把手中的拓本放到一邊。不管這冊拓本是不是明代的東西,反正他覺得有問題,那麼肯定首先排除掉。
「這個看著不喜歡……」包龍圖隨便找了個借口,排除了一冊拓本之後,又繼續觀看另外的東西。
對此,店主再無奈,也不好干涉,更加不可能強賣。只得眼巴巴看著包龍圖翻來找去,希望他趕緊選定對眼的東西。
當然了,作為一個合格的商人,店主自然也不會忽略了旁邊的方元,順手在紙箱中拿起了一疊零散的拓片遞去:「這位兄弟,你也看看……」
「我就算了,不懂這個。」方元擺手拒絕,但是店主硬塞了過來,他只好伸手接住,禮貌的翻了翻。
方元本來打算翻一下,然後就放下來,不過才翻了兩頁,他的目光就微微一滯,卻是看到了一頁有些不同尋常的拓片。
一般來說,拓片多數是字,圖案比較少見。現在方元就看到了一頁類似於圖案的拓片。之所以說是類似於圖案,主要是由於拓片上的圖案十分模糊,紋理看似雜亂無章,但是細看又感覺有什麼規律。
方元打量片刻,忍不住請教道:「老闆,這拓的是什麼呀?」
「啥?」店主看了過來,然後呆了一呆,隨即眼睛一轉,笑瞇瞇道:「小兄弟,這是好東西啊,這是甲骨紋……」
「呸!」包龍圖瞥了一眼過來,看到拓片的內容之後,立即不爽道:「我說老闆,你是不是當我瞎的,不知道甲骨是什麼模樣嗎?」
「哎呀小兄弟,你不要急嘛。」店主連忙擺手道:「我說的甲骨紋,可不是字的,而是花紋理紋的紋。你來看看,紙上的拓紋,一片一片的,線條猶如龜甲一般,另外還有一些模糊看不清楚的痕跡……」
「照我看來,肯定是有人想拓下一片甲骨上的字,但是由於手藝不過關,只拓下了龜甲的紋理,字卻看不清晰,所以就變成了這模樣。」
說話之間,店主摸了摸紙頁,有些驚訝道:「這紙質挺好的,肯定是老物件。」
「嘿,東西再老,內容不好,也是白搭。」包龍圖漫不經心道,說的也是實情。
店主無言以對,立即把這一頁拓片抽出來,隨手放到旁邊的桌面上,然後岔開了話題:「小兄弟,這是我粗心大意,不小心把它混進去了,你不必在意,繼續看……」
方元笑了笑,很給面子的翻看了片刻,這才把一疊拓片擱下來。
店主也不在意,因為這個時候,包龍圖也相中了一冊拓本。兩人經過了一番討價還價,你來我往,錙銖必較,直到口乾舌燥之後,才算是達成了協議,下樓結賬。
「走了走了。」包龍圖付錢之後,心滿意足的招呼方元離開。
至於店主,也是眉開眼笑,熱情洋溢禮送道:「兩位小兄弟,有空常來呀。熟客上門,有八折優惠……」
「有機會肯定來。」包龍圖敷衍道,沒什麼誠意。
在揮別之際,冷不防一陣大風倒捲,地面上的細塵旋轉而起,讓人不禁閉眼退步,過了十幾秒鐘,等風平浪靜了,這才重新睜開眼睛。
「西北風沙真大。」包龍圖感歎起來。
「是啊,是啊。」店主深以為然,不斷點頭附和道:「今年有些怪,往年都是**月份才有這樣的天氣,但是今年不知怎地,居然提前了……唉,環境日益惡化,讓人以後怎麼活呀。」
「移民吧!」包龍圖隨口建議。
「小兄弟說笑了,難道你沒聽說過,貧賤不能移麼?」店主義正辭嚴,威武大丈夫。
包龍圖眨了眨眼,由衷歎道:「有道理……」
「不要扯了,走吧。」方元招手道,隨之若有所覺,下意識的抬頭一看,然後就看到一頁薄薄的紙晃晃悠悠的飄落了下來。
紙頁近在眼前,方元本能的伸手一挾,穩穩捉在手中。
「咦,這是……」包龍圖看了一眼,十分的驚奇:「這不是剛才那頁拓片嗎?」
黑底白紋,的確是拓片無疑。方元也有些驚訝,不過想來應該是店主急著下樓,沒有把拓片收拾好,剛才那陣風一刮,就把拓片捲了出來。
「老闆,你的東西。」方元遞了回去。
店主抬頭一看,發現二樓窗子沒關,當下匆忙回身道:「小兄弟,東西就送你了,算是搭頭吧。我先上去看看……」
拓片店主看過了,上面全部是紋理,又沒有字,相當於「廢紙」一頁,留著也沒用,送了也不心疼。相比之下,他更加關心上面的東西被風一刮,到底刮走了多少。
看著店主逃竄似的身影,方元忍不住笑了,伸手把拓片塞到包龍圖手上:「你的搭頭。」
「切,這樣的搭頭,沒啥意義。」包龍圖撇嘴道,順手把拓片夾在拓本中,然後招呼道:「走了,再繼續逛下。我忽然有一種預感,今天我一定能撿個大漏!」
「是嗎,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方元不鹹不淡道,不覺得包龍圖能成功。
「小瞧我?今天我一定要讓你大跌眼鏡……」包龍圖鬥志昂揚,意氣風發,充滿了雄心壯志,但是幾個小時之後,卻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