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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四章 辯 文 / 琴律

    林政孝站在當地有些邁不動步,林天詡聞聲朝這方看來,哭花的小臉還在抽泣,但看到林夕落二人又開始「吧嗒」的掉淚。

    林夕落沒忍住率先上前,可那背影依舊在纏繞紗布,根本不回頭看上半眼。

    直至傷口包紮完,林豎賢才算正站起身,告誡林天詡站立此地不允亂動,才轉過頭來看向門口幾人。

    一方為父女、一方為師徒,著實是個尷尬僵硬的場面,劉媽媽深知這不是鬧事的時候,硬著頭皮從後上前,紹介道:「先生,這位是府中的七老爺、九姑娘,九姑娘得老太爺的話,來族學修習,為人聰靈,選了書這一科目,今日特地前來拜訪您。」

    林豎賢朝著林政孝看來,拱手行了禮,沒有半句話,隨即轉頭看向林夕落,「你是來拜我的?」

    林夕落皺了眉,答:「拜師,探他。」林夕落指著林天詡,林天詡的眼淚更是掉的凶,可有林豎賢攔著,他絲毫不敢跑到林夕落那裡好生哭上一通。

    劉媽媽倒吸口涼氣,臉上沒了好顏色,如若是關起林府的門,她才不會管這七老爺和九姑娘的死活,如今有這位老太爺最看重的先生在此,她才豁出臉面與此人巴結言談,可這位九姑娘不拜師就罷了,還把實話說出來?這如若惹惱了先生,老太爺還不得翻了臉?二姨太太也得損斥她!

    林政孝沒有說辭,只背手在一旁沉默思忖,林豎賢臉上沒什麼表情,隨口言道:「我不教無矩之徒,你走吧。」

    「我不拜無禮之師,罷了。」林夕落這話說出,倒是讓林豎賢的目光正視起來,「……何以謂之?」

    「六歲孩童《三字經》、《千字文》習過之後便讀《論語》,《名賢集》為何不讀?《五言雜字》、《七言雜字》為何不讀?先生六歲年紀可能熟背《論語》?否則何以如此教習?」

    林夕落這話說的極重,好似一根刺扎入人心,不提林豎賢的目光凌冽起來,連林政孝都有些驚愕持惱,訓斥出口:「夕落,不得無禮!」

    「父親,如若先生無這解釋,女兒便棄掉『書』科,免得字不正、人不正。」林夕落看著林天詡抽泣的小臉,再看他手上纏繞棉布滲出的紅絲,滿心都是氣,六歲的孩子,《論語》背不出就如此責罰,還要罰字?縱使三元及第、縱使老太爺賞識的人又能怎樣?如若是正人君子怎能做出這等事來?

    五官端正,儀表堂堂,可林夕落怎麼瞧都格外不順眼,故作清正的白面書生,心裡指不定揣著什麼鬼心腸!

    「五言雜字、七言雜字實乃識字之本,俚語諧文,讀順幾遍,可知天文地理、風俗人情,可背、也可不必熟背,《名賢集》同之,吾四歲起讀,六歲讀遍《大學》、《論語》後之不提,可有教之資格?」林豎賢這話道出,連帶著下巴都跟著仰了半分,林夕落本就要仰頭看他,如今正看到他下巴額上的一道疤。

    林夕落側身低頭,目光只看天詡的小手,口中道:「可天詡對這三文讀都未讀、字更不識,先生便越過教習《論語》,這可推托不過。」

    「你未讀過?」林豎賢怔住,低頭看著林天詡。

    林天詡被這多目光注視著,不免有些害怕,再看林政孝朝其點頭,他則言道:「回先生,學生未讀過。」

    「可……」林豎賢話語停頓,緊皺眉頭遮掩尷尬,後又問道:「你可與教諭說過此事?」

    有父親和嫡姐出面,林天詡的膽子也大了幾分,仰頭言道:「說過,教諭說先生不好此書,回去自讀幾遍識字即可,我是祖父送來的,自應在先生門下修習《論語》,不用再去幼童書屋。」

    「哪位教諭如此告誡?」林豎賢急問。

    林天詡速答:「楚教諭。」

    林豎賢沉歎冷哼,緊抿著嘴,林政孝背手轉身,顯然在往肚子裡憋氣,林夕落看著劉媽媽,她抽動的半張臉明顯不自然,顯然,這楚教諭興許與二姨太太那房脫不了關聯。

    偌大的書屋靜的落針可聞,尷尬的氣氛縈繞不散,可誰先開口?

    林豎賢是教書先生,被這番頂撞且是他的疏忽過錯,讓他這自詡清高之人怎下得了台?

    林政孝縱使滿肚子話,但在旁從始至終一言未發。

    他終歸顧忌著府中規矩、何況林夕落與林豎賢按族親算是同輩,這番頂撞,如若論族親規矩也可大而化小,他若插嘴便事情擴大,故而林政孝憋著一肚子話也不能開口,何況他開口就想叱罵這二房手下的楚教諭,劉媽媽還在此地?

    劉媽媽也沒法開口,她雖能藉著二姨太太的面子得府中眾人寒暄逢迎,但在這最重規矩的林豎賢面前不敢多嘴,剛剛紹介林政孝與林夕落,這是當奴婢的本份,如今若對主子們的事多言插話,被老太爺知曉恐連二姨太太都討不到好……何況這事還真與二房有關。

    思前想後,劉媽媽的心裡不知如何才好,終歸要把眼前這尷尬化解?再回去與二姨太太商議?

    這般思忖,劉媽媽則看向了林夕落,這事是九姑娘挑起的,如若圓,也得是她吧?

    林夕落被劉媽媽這麼盯著,連林政孝都在給她使眼色……林豎賢乃是天詡的先生,讓他下不來台也不合適。

    「原來是天詡未與先生說清,是我冒昧污了先生,給先生賠禮了。」林夕落福身行禮,孰料林豎賢卻讓開,倒是朝著林天詡正正經經的鞠了一躬,「實則為師粗心大意,讓你受了委屈,就此致歉,我自罰《名賢集》、《五七言雜字》百遍,定交你探,你則好生養傷,不必用筆,但背書不可免。」

    林天詡眼睛碩大,師傅給自己鞠躬?這可是從未遇過的事,心中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林政孝。

    林政孝翕了翕嘴,依舊沒出半句,林夕落被晾在當地,眉頭皺緊,劉媽媽連忙逢迎,「……九姑娘還不借此拜過先生?」

    「不必。」林豎賢即刻躲開,「你還是拜他人去吧。」

    「豎賢。」林政孝忍不住開了口,林豎賢即刻再次行禮,「七叔父。」

    「夕落也不是故意為之。」林政孝看了一眼林夕落,臉上帶著無奈之色,「此事也乃我魯莽,你莫往心裡去。」

    「七叔父,這並非侄兒狹隘,」林豎賢看著林夕落道:

    「早聞九姑娘門前手罰總管,兩名雜役喪命,此乃一責;二聞九姑娘頂撞伯父不肯認愧,此乃二責,今日以拜師為名實為天詡討聲,縱使錯在我身,可她祖訓不遵、族規不敬,這是三責,這等作為縱使橫平豎直也劃不出正氣墨漬,我教不得。」

    林夕落翻了白眼,此人一說,她好像只有尋根白綾上吊的份兒?無顏活在世上了?她前生祖傳微雕手藝,習字是不可缺的科目,如今選這一科除卻愛好之外也是為了便宜不必太過用心,可這林豎賢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她縱使字若天仙也是妖冶鬼魅,怎麼看都不對了?

    林夕落心中吐槽,可林政孝卻知此言對林夕落的影響有多麼大。

    林豎賢除卻是老太爺最賞識之人,在外也頗有影響,如若他的話傳出,林夕落的名譽定然受損,一個女兒家可受不得這個啊!

    劉媽媽在一旁也心中計較,她要不要在此事替九姑娘圓場?如若不說,這位九姑娘把事情傳遠了,老太爺得知應會斥二姨太太一頓,二姨太太的野心她是最清楚的人,這種突如其來的影響,著實不小。

    林政孝和劉媽媽的心思自為深遠,可林天詡卻不這般看,自己大姐來此討情反倒先生不收?這還了得?

    「先生,大姐是好人,您不收她可是計較她的頂撞?那學生為大姐賠罪了!」林天詡說著就跪了地上給林豎賢磕頭,被捆成布團的手杵在地上更是疼,但他依舊忍著磕個不停。

    林夕落本是想著不拜他就學別科也罷,孰料這林天詡個小傢伙兒這般執著?跪在地上給他磕頭,那「硜硜」之聲極其響亮!

    上前將他摟在懷中,林夕落的眼圈有些泛酸,天詡看著她,極其認真的說著:「大姐,先生一定收你的,他是好先生。」

    林豎賢怔住不知所措,童言無忌,可這童言最能引人心愧!

    林夕落摸著天詡道:「姐不習此科也無礙。」

    「不行!」林天詡是認準他連累了大姐,小大人似的斬釘截鐵,「先生不收你,我就不起來!」

    林豎賢面赤,林夕落無奈。

    天詡是認準了讓她拜此人,再見那副硬氣執著的小模樣,林夕落心底暖意涔涔,只順從的點了頭,看向林豎賢道:「無規無矩我認,如若申明廣義,何必再來族學修習?先生輕視也罷、不屑也罷,但無妨直言如何才肯教我?」

    林夕落的目光直視,林豎賢也有些落不下臉來。

    雖為先生,可他不過年旬二五,也算個年輕人,先有叔父說情、後有這學生磕請,他如若再不應下實在無顏遮面,何況……此事也並非這九姑娘的錯,也乃他的疏忽,否則怎會讓一六歲孩童吃如此之苦?

    仔細思忖,林豎賢看著林夕落,一本正經言道:

    「教你也可,先抄百遍《祖訓》、再抄百遍《女綱》而後橫、豎、撇、捺各萬遍,此後拿來與我,待我篤定那無假都出自你一人之手便可入席習之,否則就此作罷。」

    劉媽媽臉僵冒汗,林政孝皺了眉,林夕落咬牙直視林豎賢,斬釘截鐵點頭道:「我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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