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我們的兒子」
塑靈變之後必有反噬,通常表現為精疲力盡,以十三郎的強大回復能力也需多日才可恢復如初。此前一戰,他的力量不屬於自己,反噬格外強烈,力竭神衰兼有重傷,已經無法言語。
十三郎只能拚命點頭,用眼神道出疑惑。
「他沒死?」
「當然沒死。」
蓮仙子看懂了十三郎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有我在,我們的兒子怎麼會死。」
這句話聽起來驕傲而滿足,內裡包含很多內容。當初界魂侵入道胎,夜蓮空有母子情分但無力量,凶險可想而知。那樣情形猶能做到「某種程度保全」,十三郎無法想像其期間經歷過什麼,耗費多少心謀,付出怎樣艱辛與酸苦。
沒來得及表示什麼,蓮仙子又說道:「不過,界魂也沒死。」
十三郎神情大變。
蓮仙子繼續說道:「界魂若真的死了,這個世界根本維持不住,你早該想到的。」
十三郎苦笑說道:「心亂了那怎麼辦?」
蓮仙子說道:「別擔心,本來的他並不具備真正靈智,能說會道是因為我兒和我,現在的他被打散,沉眠與我兒體內與狂靈之力糾纏,一時清醒不了。」
最兇猛一波反噬過後,十三郎感覺稍好,凝重說道:「終是後患。」
蓮仙子歎了口氣,說道:「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道胎與界魂不同根但是同源,相融之後恐無法分開。界魂又不能殺,如此就只能以道胎養天道,類似於修士奪魂。具體該怎麼辦靠你了。」
「好。」
內心半點頭緒都沒有,十三郎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之後掙扎兩次爬過去,捉住蓮仙子的手。
掌心冰涼,清冷清冷的感覺,十三郎試著調取力量,結果自然徒勞。
有力量也沒用,除非他能無中生有。
「你怎麼樣?」
這話問的白癡,從恢復神智時候開始,蓮仙子的身體就在消散,此刻周圍血跡全無,整個人彷如透明,白癡也知道情形如何。
「我沒事,因禍得福。」
說話間神智漸感迷惘,蓮仙子意識到自己只有幾句話好講,抓緊叮嚀。
「三生聖族來自魔界,魂散是人為,聚合僅有一次也只能一次。之前她們兩個都有感應,且都參與了這一戰,如此才能擊退界魂;從此以後,叮噹就是叮噹,叮噹可以是夜蓮、也可以不是;夜蓮是夜蓮、是叮噹、也是我,我們的兒子就是她兒子,她兒子就是你兒子,也是我兒子。」
「好。」來不及把圈子繞明白,十三郎一個勁兒點頭。
蓮仙子說道:「道胎難育時間長久,除非有奇遇,否則夜蓮不可能支撐得住;好在道胎被界魂分塑,適才戰鬥時傳出大力,粗略估算一下,三五百年內當可無事。」
十三郎用力說道:「時限之前,我一定找到辦法。」
蓮仙子笑了笑,說道:「我相信你,不用那麼緊張。」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麼好,眼巴巴望著蓮仙子慢慢模糊,心裡空蕩蕩覺得難受,可就是不明白為什麼。
兩條身體癱軟不能動彈,四目相望,片刻沉默。
蓮仙子的面孔看不太真切,幽幽說道:「之前你在回憶是不是想不起這件事為何發生?」
十三郎默默點頭,神情多少有點委屈。
明明什麼都不記得,突然間多出兩份比天重的責任,幸福雖有,同時難免覺得有些冤。
點頭過後覺得不妥,十三郎趕緊說道:「我會想起來,一定。」
蓮仙子隨意說道:「想不起也不要緊,一來不可能假,二來可以去問她。」
像是某種預感成真、此刻才被心神接納一樣,聽到這句話,十三郎終於遏制不住,泣聲帶笑而言。
「直接告訴我不就得了,何苦這樣折騰」
哭著笑著,十三郎羞澀言道:「去問她,人家怎麼好意思」
縱然在飛散時刻,光點中蓮仙子依舊楞了下,感慨說道:「你啊,果然無恥帶兒子不容易,對他好點,我在看。」
感慨結束,十三郎兩手抓空,蓮仙子徹底消失,原地留下一團光,一聲宣告。
「三生,祝尤!」
好大一團光!
界魂去了,蓮仙子的位置仍如當初,四方神輝依舊聚集,來自萬靈的力量慢慢合攏,連她、連此前戰鬥導入的星輝一道,變成一個懸與天際的玉輪。
玉輪升空,清幽孤寂,冷漠憐惜,與昊陽同輝。
是月亮。
十三郎艱難轉身仰面朝天往著月亮,心裡再次變得像剛才那樣,空蕩蕩全無落腳處。
胖胖死了,灰哥亡了,蟻後被封禁結果未知,靈機抱著腦袋仍在跳舞,塑冥結果尚未揭曉。
叮噹死,冷玉亡,自己沒來得及封存其記憶,製造不滅的計劃宣告成空。
入界為了收服界魂,完成對狂靈的承諾,入界之後整出這麼一大攤子事兒好消息是狂靈事實上已經入界,但與其所想的樣
樣子有所區別。滿天星斗皆為狂靈,將來能否再聚法身,十三郎管不了,也無需再管。
再有就是三生合體,叮噹與夜蓮之間最大的麻煩解開,可她既然是三魂中的一個,將來究竟會怎樣?
還有夜蓮,夜蓮還在滄浪,肚子裡懷著道胎,自己的兒子——應該說是另一個兒子。
命運呵,怎會如此荒謬!
周圍再無一人,孤零零的十三郎躺在法壇,就像飛在一片無邊無際虛空的鳥,精疲力盡,神思迷茫,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停下來的點。
直到
「爹?」
「啊!」
稚嫩聲音,威嚴聲音,迷茫中帶有憤怒的聲音,彷如天雷擊中頭頂,十三郎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翻身躍起。
三尺男童站在身後,粉雕玉琢比小不點生的還水靈,可為何是那種眼神?
形容起來著實艱難,十三郎在其眼中看到了蓮仙子,看到了界魂,甚至看到叮噹的影子,唯獨找不到兒子的感覺。
男童單純,因其眼神清澈,比任何人都明透。同時他又很複雜,那樣清澈的眼神竟然看不到底,一切埋在無盡之深遠處,誰都別想窺其真容。
男童柔弱,十三郎疲軟但其眼光還在,初見男童,他分明是個普通的三歲小孩。可他又很強大,才這麼會兒功夫,他從普通幼子成長為十餘歲的少年長的不是個子,而是力量。
這不是修行,比吸氣式成長還要快;更離譜的是,十三郎看不出他有靈根,就這麼平白無故瘋長。
除了這些,十三郎還看出,男童在看著自己時候,臉上有眷念,有孤獨,有傷心,有憤怒,更多的是輕蔑與失望。
值得一提的是,看出這些感覺並非因為十三郎本事大、智慧高,而是男童自然流露、且希望十三郎明白其感受。似乎只要他想,就可以把心情用字寫在臉上,讀出來就好。
再或者,他的感受就是別人的感受,可以把感受傳到心裡。
道胎,界魂不管是什麼,神奇自所難免;但不知道為什麼,十三郎心裡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會帶來許多麻煩。
眷念理所當然,傷心、孤獨可以理解,憤怒多多少少也能想通,輕蔑失望是為什麼?
難不成在他心裡,我這個做爹的讓其丟臉了不成!
「哪有當爹的和兒子計較,這樣想不對!」
心裡警告自己,十三郎為自己狹小的胸懷感覺羞恥,一時無言。
大小兩人面對面站著,一個癡癡呆呆不知如何是好,一個混混沌沌好似夢中初醒,男童用那種「不是自己孩子一定忍不住抽他」的目光望著十三郎,彷如審視一件貨物。
「就是這種感覺。」總算找到合適形容,十三郎心裡歎著,準備打破沉寂。
恰好男童輕輕佻眉,說道:「你是我爹,怎麼能長這麼醜。」
到嘴邊的話被堵、被砸了回去,十三郎險險把舌頭吞掉,目瞪口呆。
客觀講男童的話一點都沒錯,當下十三郎的確很醜,非常醜,丑不堪言,丑到不能更醜。大戰之中骨碎皮裂,全身上下就沒幾塊好地方;尤其面孔,之前那麼多耳光響亮,後用大力內息膨脹,不少地方還能看到骨頭。
丑歸丑,生平首次被人說丑,能不能接受是一碼事,關鍵在說話的人是哪個。
尷尬之後,十三郎心裡不高興,準備用個什麼法子教導兒子,皮囊來身外物。
好在事情馬上有轉機,男童抬起手,指著十三郎說道:「爹,你坐下。」
柔情滿懷瞬間衝垮之前芥蒂,十三郎趕緊說道:「爹不累。」
男童皺眉說道:「坐下。」
十三郎楞了下,心裡想這孩子不擅表達情感,嘴上並未說什麼,依言坐倒。
男童看了看他,又說道:「躺下。」
十三郎忍不住了,問道:「為什麼?」
男童淡淡說道:「你比我高,看著不舒服。」
十三郎沉聲說道:「我是你爹。」
男童神色平靜說道:「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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