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家人,不要為點小事鬧彆扭,更不能彼此仇怨。」
「山野生存不易,若不能團結一心,定會分崩離析,寨子會垮掉,最終倒霉的是每個人。」
「大家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說完這句話,阿玉姐轉身離開廣場,留下一群老少面面相覷,神色各異。他們當中,有些人身上有傷,有些人精神萎靡,還有些人面帶憤色,更多的是表情迷茫,像一群迷途羔羊。
這段時間村寨裡的日子不好過,生活艱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人心一天天發生變化,原本艱苦但和諧的氣氛越來越淡,代之以猜忌、迷茫、擔憂、驚恐,直到有人開始絕望。到今天,寨民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經常發生爭吵,擁有巨大威望的阿玉姐不得不站出來調節,日復一日,一日比一日事情多。
事情的起因在於趕集,那支跋涉千里趕去泗水交易一年收成的隊伍提前回歸,丟失全部貨物,非但沒能換回村寨所需,還帶來一條恐怖消息,與一重重噩耗。
根叔死了,壯年漢子受了重傷,比這根可怕是泗水城完全亂了套,毫無道理,無可挽回。
那裡每天都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不斷有人死於非命;讓人無法理解的是,那些淳樸善良的人們不知怎麼就變了樣,不肯齊心協力對抗災難,反而一個個犯起「瘋」病。
那是一種沒辦法醫治的病,能把善良的人變成嗜血沒有人性的惡魔,顛倒倫常。
恐慌很快蔓延開,傳向四面八方,一部分人爭相逃離,大部分人迅速轉化成為惡魔同類。彼此殺戮,殘暴事件比比皆是。
與那裡的人相比,這座近乎與世隔絕的村寨是幸運的,又是不幸的。幸運的是他們遠離泗水,一時用不著擔心被「傳染」,不幸的是他們獲知一個讓人心驚膽跳的事實:泗水城的亂由灰哥引發。
當回歸者講述當時場景的時候。村寨內九成九的人不相信,其中態度最堅定的人是阿玉姐,當場駁斥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很快做出安排。
判定真假很簡單,派人求證即可。
連續三支隊伍出發,分不同方向打探消息,順帶尋找灰哥。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三支隊伍依次回歸,在付出一條性命、兩人受傷的代價後。完全證實了壯年漢子的話。
亂的已不僅僅是泗水城,周圍到處都有瘋病傳播,隨處可見殺戮;求證的隊伍之所以出現死傷,原因就在於他們的思維像以往那樣,以善度人。
災難來的突兀毫無緣由,村寨裡的人懵了,弄不明白這一切為何發生;事實上,他們沒有更多思考的時間。因為有現實難題擺在眼前:灰哥找不到去向,壯年漢子瘋了。其餘同去泗水的人情形也不好,行事異常、有發瘋跡象。
遇到這麼大的事情,必須有人主持大局,以往根叔德高望重,壯漢本該是下一位,如今一死一瘋沒了指望。無奈之下,原本忙碌但不勞心的阿玉姐被逼站出來,統籌安排村寨事務。
阿玉姐沒有退卻,很努力的做,做的也很好。
首先是對瘋病的處理。阿玉姐三次嘗試以鮮血救治,最終依舊徒勞。危機關頭必須果斷,阿玉姐召集大家、經過一番商討爭議後決定,把已經瘋、快要瘋的人制服後鎖起來,與眾人隔離。
這個辦法很明智,但不夠徹底。阿玉姐心裡明白,為保大局,當前最乾脆的做法是殺了他們,連屍體都一把火燒乾淨。但她做不到,不僅做不到、也不敢那樣做;她在村寨裡的地位雖高,但未高過往日率領大家維持生計的根叔與壯漢,想把他們當成畜生一樣燒掉,得問問那些忠於兩人的村民答不答應。
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瘟疫,活著艱苦但從來算不上難。
即便現在這種方式,寨民當中仍有不同聲音,習慣了無病不可醫的他們明面上不說,私下裡卻會想、甚至議論,阿玉姐是否未盡全力。
委屈求全,阿玉姐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另一件大事:生計!
山裡居住,一支精悍的捕獵、守衛隊伍必不可少,以往這件事從來不是難題,如今變得完全不同。這次事故一下損失十名成年男子,其中多為領袖、最具有有經驗的那一批;沒有了他們,餘下人手縱然不缺,效率截然不同。
嚴重的事情不止這個,泗水一場大禍,村寨的儲備物資丟失大半,沒帶會山外平地才方便種植的糧食不說,最要緊的是沒換來武器!
山野從來不缺猛獸,沒有合適的武器,又沒有合適的帶隊者,村寨很快出現傷亡,數量與以往相比暴增數倍,難以承受。這個時候人們才發現,之前被抱怨惹禍的灰哥才是最最重要的那個「人」,以往有它在的時候,足以震懾一方。
野獸不像人那樣聰明,但擁有人類永遠無法比擬的敏銳直覺,當它們察覺到人類不再如以往那樣強大,當村寨沒有鎮族武力的時候,襲擊接踵而來,傷亡愈發頻頻。
一個擁有近兩百人的寨子、需要靠一頭驢才能扎根。事實就是如此荒謬,讓人無法相信。
更麻煩的事情隨後發生,當生存變得困難,人們對物質的佔有慾迅速拔高;當猜疑猜忌開始流行,那種瘋病再度肆掠,首先發生在當初被派出的三支隊伍裡。
一個年輕寨民襲擊了阿玉姐,原因是他的弟弟死於那次求證之旅,他沒辦法像那些發瘋的人報仇,只好把矛頭對準做出決定的人,對準那個曾經救治過無數人性命的人。
無數人?那是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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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弟弟?那是自己的親人,只有一個!
就這麼簡單。
阿玉姐仁高義重,襲擊者最終沒能得逞,反被憤怒的村民亂矛刺死。當其鮮血浸透地面,當他瞪著雙眼無聲質問的時候。阿玉姐首次感覺到絕望,如墜冰窟。
不用說,精悍力量再度折損,生存變得更加艱難,與此同時人們開始回憶,很快發現在這個過程中。阿玉姐對災害的處置接連發生錯誤,處處失著。
災害,生存,驚恐,私心,仇怨,無望當這些因素集中到一起,腦子超過蚯蚓的人都能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假如當初果斷些。把回來的人解決掉」
「假如不派那三支隊伍,如今怎麼會缺人」
「假如不是阿玉姐堅決不相信灰哥犯病,事情怎麼會這樣」
「假如她能像以往那樣救好傷員,怎麼會這樣」
「假如」
「假如」
事情就是這麼怪,沒有人帶頭的時候,人人期待英雄降臨挽救眾生,但若有人站出來,率領大家共赴難關的時候。結果好則最好,不好的話責任全在一方。
惡念一生。無可挽回。
於是有人提出來,山裡沒法活了,不如到外面闖一闖。
理由很簡單,世界很大,總有瘋病達不到的地方,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躲避一時。
應該說這是一條合理建議,阿玉姐堅決反對。
理由同樣簡單,旅途漫漫充滿艱險,活下來的必定只有少數,大部分老弱會死在路上。
兩種觀點各有支持。人心進一步分裂。
建造高樓需要很久,崩塌僅需一瞬;爭執的過程中,阿玉姐清清楚楚看出大家的心,老弱者悲傷絕望,力壯者怨憤懷疑,老少男女,再沒有一個人如往日所做的那樣,對阿玉姐完全信任,毫無保留。
到了這一步,每個人心裡都不禁浮現出兩個字:末日!
阿玉姐的感受最為清晰,感覺極其無助;望著那些一日之間變得陌生的面孔與眼神,心力交瘁的她沒辦法繼續維持堅強,丟下兩句苦心落寞的話,轉身而走。
「為什麼會這樣?」
劇變來的如此突然而且劇烈,心力交瘁的阿玉姐苦苦思索,拖著疲憊憔悴的身體返回居所,進門便楞在那裡。
屋內,白衣青年坐在阿玉姐的座位上,低頭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手,若有所思。他的手明顯受了傷,白骨森森僅少數部位覆蓋著皮肉,看去極其恐怖;然而青年的表情卻不像是受苦,專心觀察中、神還帶有幾分驚喜。青年身邊,一名從頭到腳包裹著黑布的人默默站立,僅能看到一雙飄忽不定的眼睛,白日亦如鬼火。
「你是誰?」
站在門口,阿玉姐神情並不如何驚慌,一來她隨時可以掉頭、還能放聲召喚族人,二來她留意到了對方的手,對方的傷,心裡有所猜測。
「最近缺少藥物,這樣的傷」
「我不為治傷而來。」
說著話,抬起頭,白衣青年目光溫柔中帶著哀傷,甚能看到一絲深深眷念。
看到那兩道目光,阿玉姐心裡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很快演化為淡淡惶恐;就像一個人遇到危險、但又不知危險在何處,只是本能覺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驚悚的感覺不斷壓迫心神,阿玉姐的額頭冒出汗水,聲音微微發顫。
「那你來做什麼?」
「我來請你幫個忙,順帶為你治病。」青年目光越發憐惜,聲音像風一樣。
「胡說,我哪裡有病。」阿玉姐憤怒了,身體顫抖的越發厲害。
本意是想說自己沒病,青年似乎會錯了意,指指阿玉姐的頭,又指指自己的心。
「這裡,還有這裡。」
白森森的指骨,堅定執著的神情,白衣青年站起身,一步跨過十尺距離,來到阿玉姐眼前。
「當真不記得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