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外一人,身材高大,鐵眉刀眼,目光看去,給人的感覺是他站在哪裡,哪裡就從天地內圈出來,成為只屬於他的獨立之國。男子身披紫袍,行進時跨步距離奇大,站穩後如山嶽沉地,權相畢露,一看便知是那種常行威事之人,
隔竹林對望,男子輕輕皺眉,眼神溫柔、亦有些責備意味。
「又開卦了?」
「嗯。」
「和你說過多少次,枚卜傷魂不可常為。」
「這場雨太好,忍不住呵。」
舒菲雨隨口應著,神態寧靜又透出幾分頑皮味道,目光在男子臉上仔細搜索,最終在其眉間看到一道淡淡紅絲。
「又煉了氣?」
「呃」
練氣是修士的必修課,男子卻好像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接下去要說的話被堵回去,一時沒了言語。
「狂靈之氣傷魂,你不是不懂。」
「煉氣是為了將來能」
「開卦也是為了將來。」
「事在人為,若真不可為,算出來也是不可為。」
「忘記了?有我指點的那幾次,你才能夠化險為夷。」
相隔十丈,兩人頗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若有不知道的人聽了,必認為兩者存在間隙,或為對手也不定。
男子凝聲說道:「今時不同往日,我的修為精進,身有狂靈之氣,強行枚卜,或將觸犯天條。」
舒菲雨說道:「那你別練了?」
「這個」
平日殺伐決斷不動眉梢,男子此刻卻像犯了錯的孩子,想爭辯但知道理虧。不爭辯又覺得不甘心。
「勢不由我,唯有迎頭而上才行。」
「內憂外患,傾軋無情,我知道你的難處。」
舒菲雨輕聲說道:「傲天啊,你有沒有想過,與天爭雖難但不勞心。與人斗非但艱難還會損心折性,會把你變成另外一個人。」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被稱作傲天的男子微微一笑,平靜而堅定說道:「菲兒面前,我不會變。」
舒菲雨的名字裡有個雨,又喜歡細雨,然而男子不喜歡雨,尤其不喜歡看到她走在雨中,因為他知道。這是最能勾起舒菲雨開卦的時候。
開卦傷魂從來不是空話,粗通卦理的人都知道,越是位高權重、修為深厚、命格顛沛複雜的人,為其開卦的凶險越大;如遇到凶魂惡靈、天妒地殘之物,卜算者遭到反噬乃常有的事;後果嚴重程度與很多因素有關,且隨時間不同而變。
無論什麼人的命都可以算,但不能因此認定;算出來的狀元可以變成乞丐,並非一定就是卜算者胡說八道。而是內裡外因共同導致的結果。以此角度講,男子所說的「事在人為。不可為算出來亦不可為」很有道理;反過來,舒菲雨以弱算強,為之指路雖有其事,如今能夠發揮的作用卻很有限;縱有所得,恐也傷及自身。
歸根結底一句話:命運始終不是確定的,最多只代表大致方向。且為暫時所見。
心裡想著這些事,躁意漸生,男子眉心赤色愈深,聲音不知不覺有些沉重。
「大事當前,需全力以赴才能應對。算是為我著想,菲兒不要再折傷自己。」
聽了這句話,舒菲雨輕輕蹙眉,很久才開口。
「這麼多年,我都是自己照顧自己,不勞齊兄操心。」
「」
齊傲天楞了下,隨後意識到不妥,苦笑改口勸說道:「此前開卦已有數次,全都徒勞無功,何必力求無果之事。」
力求無果,舒菲雨把這幾個字嚼碎咽到肚子裡,輕聲道:「你又何嘗不是如此。」
齊傲天說道:「我沒有退路。」
舒菲雨說道:「我有退路?」
互相說著責備的話,到此忽然都住了口,彼此對望沉默半響,同聲歎息。
「算了,不說了。」
「別說呵呵。」
知道,明白,不得已,能怎麼辦呢?
「說點開心的事情,剛剛這次枚卜有些收穫」
放下即回靈動本色,林內清新氣息讓人心醉,舒菲雨伸出手指在身邊一枚竹葉上彈了一下,濺開的幾點水花沾在臉上,微微的涼。
「一個籬笆三個樁,成大事者,命裡必有將星出現」
神情忽轉疑惑,舒菲雨轉回目光說道:「怎麼不進來?」
男子有些尷尬,說道:「我就在這兒挺好的。」
莫名其妙的話,舒菲雨視線下移,隨即發現男子腳邊三尺焦土,剛剛被雨水浸透的土地焦黑但又透著紅,就像即將被點燃的炭。幾顆青草萎頓在腳邊,表面奄奄,內裡的根早已成了灰;
「本源不穩,神域失控!」
此處無敵,沒理由主動釋放神域,出現這種情形,唯一的解釋是其修煉出了問題。況且神域不是地獄,斷不會無緣無
故殺滅生機,男子連殺機都控制不了,足見麻煩之大。
「生境破劫險惡重重,動輒便要隕落,狂靈之氣自古無人修煉成功,多少人因此瘋癲成魔,這些事情早就和你說過,就是不聽。」
嚴厲喝責,舒菲雨飄身便想走出竹林,其身邊周圍,滿園清意瞬間消失,純透之極的木靈之氣八方聚集,集中成一束青色錦帶,當空捲向齊傲天的身體。
「不要!」
齊傲天神情陡變,身形微晃原地消失,頃刻千丈。
「緊要關頭,菲兒萬萬不可!」
舒菲雨醉心算道,其修為與尋常修家有所不同,可看成生境也可看成化神。這片竹林內的一草一木、一氣一水、一土一地皆與其精氣有牽連,就像是把神域從身體內剝離出來放在此處。放在平時。木靈之氣推助火勢,對齊傲天而言是種另類滋養,然而此刻齊傲天出了問題,精氣外洩火意含殺,進入竹林不亞於一座會一動的火山,非把它徹底燒幹不可。
林如此。人必因此而大損;齊傲天知道,當前正是舒菲雨沖關的關鍵時刻,內外相融化二為一,成則實力大進,敗則重傷難癒、甚有性命之憂。這個時候與之接觸,不亞於一邊發力登峰一邊大肆放血,和找死沒什麼分別。
「好好待在裡面,要不我走了。」
齊傲天飛退不忘喝聲阻止,說出的話怪裡怪氣大**份。但其神情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
停在竹林邊緣,舒菲雨遙望著那個緊張的男人,沉默半響,忽然笑起來。
「跑這麼遠做什麼,我又攆不上你。」
「咳咳。」乾笑兩聲,齊傲天神情疑惑,總覺得她今日有些怪。
「修行出了這麼大亂子還趕來。肯定是有大事發生,說說吧。」翻手不知從哪裡變出兩座墩子。一木一石顏色迥異,舒菲雨自己坐在那塊木頭墩子上,把石墩送向千丈外的齊傲天。
「它山之石,清意透神有些效果,你帶著。」
如果十三郎在這裡,定會好奇問問它山是什麼山;齊傲天沒有這麼問。有些尷尬接過石墩,入手又是一驚。
「這是母石!」
「沾有元磁,可惜不是太純。」
「母石據說為宇宙之本,足可珍貴了」欲言又止,齊傲天抬頭看看。趕緊又說道:「好好好,我留著。」
「坐吧,說吧。」
「嗯。是這樣的,飛昇之地出了狀況,我授命下去一趟」
它山之石卻有其效,齊傲天本來時刻需要壓制心火,坐下後感受到一股清涼,身體頓時覺得輕鬆不少。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他的腦子也比適才靈光,想起什麼問道:「剛剛說什麼將星,意指?」
舒菲雨默默坐在遠處,時而伸玉指在旁邊竹葉撥弄幾下,沒理他。
「我接著講。」
齊傲天識相收聲,繼續說道:「飛昇地的問題主要問題有三方面。其一,此次飛昇,開放之日起就有寶相傳聞,六大宗族擔心與狂靈有關,都會派人查看。其二,獵殺之事愈演愈烈,再這樣下去恐會引發宗族間爭鬥,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其三」
不知為何有些猶豫,齊傲天忍了一會兒才說道:「有傳聞說,程睿下去了。」
「血衣殺者!」
聽齊傲天說出第一條,舒菲雨神情微諷,聽到第二條,譏諷變成擔憂,直到聽見程睿這個名字,她好像被針紮了一下,險些站起來。
「傳聞而已,未必能當真。」料到會有這種反應,齊傲天試圖安慰。
「空穴才能來風,凡與他有關的事情,必須當真。」
嚴厲警告後,舒菲雨沉吟坐回原處,神情凝肅,右手無意識地在竹葉上撥來撥去,速度越來越急。
「我會記住。」
齊傲天認真答應,說道:「程睿若真的下去,對我而言是個機會,如能捉到他喂?喂喂喂,別又想開卦」
對面,舒菲雨輕輕抬頭,說道:「為什麼是你?」
齊傲天楞了一下,說道:「為什麼這麼問?」
舒菲雨說道:「三件事,第一件傳了無數年,無數次,注定徒勞無功;第二件輕重不得把握,等於惹火燒身。至於程血衣,程家不惜顏面、邀六大宗族聯手通緝,這麼些年仍沒人能捉住;我估計,程家或有劫修出動,依舊奈何不了他。」
齊傲天神情尷尬,不知該說什麼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