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九千九百年春,紫雲道院山門大開,迎天下賓客。
八方四面,道道飛虹掠空穿梭,引發轟鳴震盪重雲,晴天亦能聞到三分霹靂;如能立足九霄往下面看,天地間彷彿張開一把大傘,傘面是雲,傘骨是各種飛行法器留下的痕;傘柄為一到煌煌大柱,起自那座四面環水的小島,硬生生遮出大片陰涼。
不知是誤解還是幻想,這一幕如果看的得久了,人們心中想到的不是美麗與玄妙,而是另一個與當前氣氛格格不入的詞彙。
彪悍!
這真的很奇怪。
近萬年歷史,道院少涉世務,縱然出現也會保持低調;秉承紫雲真人遺訓,無論最開始建立的第一院、還是其後接連建立的二十七座分院,都將宗旨定義為教化。教化之道,答疑解惑授業傳法,和諧而且寧靜的學問之地,何來彪悍?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八方趕來的賓客心思集中在道院,難免會有緬懷交談、討論與對比,最終均會想到這個充滿霸道意味的詞。
天下本三分,雙盟世外與散家。雙盟各位老牌勢力,擁有無可想像的底蘊;世外之地歷史久遠,戰前戰後秉持本分,為全體修家所尊重;散派宗門遍及數百國度,分開看沒有什麼大不了,若有力量將其凝聚起來,當為第一大家。
三重組合將靈域分割完畢,很難容得下別物,然而就是在這種條件下,紫雲真人橫空出世,一手將道院打造成可與任何一方相較的第四方,豈能不彪悍。
教化天下數千載,天下已找不到完全沒有道院痕跡的地方,換言之,道院學子無論走到哪裡,理論上都有「學友」可以尋找、可供依靠、可用來開枝散葉。這樣的影響,豈能不彪悍。
憶古思今,百年中發生的每件大事,無不帶有道院痕跡。弄潮之人雖多,仍以道院中人站得最高,如此作為與成就,豈能不彪悍!
彪悍可讓人尊重,使人敬畏,還會惹來猜忌;靈域靈修千千萬,每個人都有可能與道院打交道,難免生出異樣感覺。不知是不是這樣的原因,往年每逢道院大比,明面規矩每家宗門都可派人到紫雲島觀摩。實際上,真正長途跋涉而來的人卻很少。
比如上次,除雙盟三地加上附近幾大宗門,幾乎沒什麼人光顧;這還因為萬世之花芳名天下,假如沒有她。或許更加冷清。
道院不在乎冷清,事實上老院長在位的時候,很多時候都在刻意維持安寧清淨的局面,見怪不怪,樂在其中。
今次明顯不同。
道院自己二十七家分院不談,雙盟三地,數百國度。八十三家知名宗派,近百世家以及數之不盡的散派精修,如將人頭全部統計一遍,總數不下數千人!
要知道,紫雲島雖然開放,但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除了那些知名老怪攜帶後輩可獲批准外,敢說來參會的人,修為起碼在元嬰以上。
世家遼闊,數千精修散落世界時不覺得什麼,當他們真正聚集到一起。縱然刻意保持氣息不外洩,修家天生的威儀總不能掩蓋,況且各路英豪聚集一處,難免彼此有個比較與切磋,再有那些少年後輩,跟隨長輩初涉江湖,哪個不是意氣風發。如此幾番相加,威勢只有驚天動地才能形容,受其所驚,清河岸邊到處閒雜生靈幾乎絕跡,以往低頭便可見到的戲水魚兒也沒了蹤影,竟如一塊死地。
除了人。
大比將臨,早來的賓客都已入駐,四面八方趕來的人依舊絡繹不絕,因為清河不准飛渡,搖舟的人來回穿梭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即便是這樣,岸邊依舊處處人頭,男女老少、美醜善惡、甚至奇形怪狀的蠻荒修士等等抬頭便可看到。
毫不客氣的講,此時的清河,真正是隨手便能抓到大修,扔塊石頭砸中化神,可能還不止一個。
如此盛況,道院已有千年不曾出現,足以令任何一名道院之人覺得驕傲
只不過,這是表面上的情形
來的人多,人多必然多是非,這句話放在任何時候都適用,清河之上船來舟往,岸邊卻始終保持在千人上下,從不見少。許久嘮叨進行得久了,人們難免會有不耐,再有脾氣暴躁之人,終歸耐不住煩悶性子,開始有些抱怨。
「這破規矩,是不是該改一改?」
一語激破千重浪,隨著粗豪聲音響起,三五成群的人們紛紛轉過頭,之後紛紛側目。
「紅番老魔,他也來了!」
「惡名在外,他怎麼敢到這裡來?」
「道院大比不准尋仇,憑什麼不能來。」
「話是這樣講,以往劍尊在的時候,怎麼沒見過他的影子。」
「這個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紫雲,嗨嗨」
三五聲議論,將說話之人的來歷大致交代出來,那是一名赤足大漢,身量怕比九尊中的蠻尊還高一頭,一樣的半身**,一樣的獸皮圈腰,塊塊雄壯肌肉好似要從皮膚下面崩出來,單手提著一面血色銅鑼。
那就是他的法器,可收但是從來不會收,至少被人看到的時候如此。
紅番魔是蠻荒修士,生具野相長有厚厚胸毛,奇怪的是,其心中正當中有一小塊皮膚格外光滑,白生生透著粉嫩的感覺真真看著別緻。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位不是正統修士,偏偏修得一身強悍本事,且法體同修戰力出眾,性情桀驁不馴,散修中出了名的難纏。
要說這也正常,散修麼,雖得自由但無勢力,一輩子出生入死,哪個都不是好相處的角色。紅番魔之所以格外出眾,心狠手辣只是一方面,最主要是因為他趕過一件震驚天下、最後卻變成笑談的蠢事。
三百年前,紅番魔出蠻荒,飛萬里,單槍匹馬,橫跨清河,說要挑戰紫雲。
蠢吧?真蠢,蠢到讓人無法相信,蠢得沒邊了。
起因、過程等等都沒什麼好談的,人們知道的結果是,當時劍尊對它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這個人啊,以後多長點心眼。」
熟悉道院的人都知道,劍尊為人並不嚴肅,有時甚至會像孩子一樣鬧騰。就說當年十三郎入島,大先生居然親自鎮守山門,而且一守就是幾個月好吧,道院新收學子需要考察心性與天分,還有劍尊一派自始無傳,劍尊多操心也是應該的。可參加過那次入門關的學子們都記得,他老人家的做派哪裡像個尊者,分明就是耍猴玩。
愛玩的人遇到沒心眼的人,大先生赦了紅番魔的死罪,僅賜、刺了他半劍。
半劍半條命,劍尊刺透了紅番魔的心,卻沒有殺死他,只留下一處永難恢復的傷疤。
穿心而過,就是心眼。
值得一提的是,紅番魔從此真的老實很多,再沒隨意找人、找宗門麻煩。因為他很清楚穿心而不殺人的難度有多大,劍尊又是如何深不可測,當然更主要的是,他真正體會到了人上有人這句話的真諦,
三百年過去,劍尊已逝,紅番魔傷勢早已康復,修為更加精進。他沒有參加外域征戰,但曾挨個挑戰八大宗門,戰敗八位化神。他曾去過嶺南,說是要會一會那位「劍尊傳人」;可惜時間不湊巧,十三郎偷渡外域忙活六方會談,分身跑到魔域參加秋獵,一個都沒趕上。
十三郎不在,火姑娘等人也不在,三山老人出了面,紅番魔僅僅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話都懶得留一句,掉頭而走。
不夠資格的人,紅番魔懶得和他打。
紅番魔性子急,不願在嶺南乾等,離開嶺南繼續自己的挑戰大業,直到現在大比來臨,突然出現在紫雲。這樣的經歷這樣的情形,難免引來眾多猜測。
「難道他想」
「不會吧,道院再怎麼也是道院,他一個散修能做什麼?」
「話不能這麼講,人家要求公平比鬥,有什麼不可以。當年劍尊也沒拿他怎麼樣,何況現在。」
「這倒也是,可」
「別開來可去的,有事了。」
的確有事了,紅番魔吆喝一聲足夠響亮,引來周圍無數議論,河上卻沒有人理會。那些搖舟的船家、包括許多一丁點修為都沒有凡人在內,個個神色如常,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紫雲道院這般氣派,可惜不能維持太久。」
必須承認三百年之後的紅番魔長進不少,不僅更有城府,連說話都和以前不一樣,居然懂得賣關子。
大步上前,紅番魔對著正在忙碌的幾名船家喝道:「天下同道盡在於此,道院的這個不准飛渡的破規矩,是不是該改一改?」
這次終於有了回應,一葉輕舟恰好返程,擺舟女子聽到之後抬起頭,望著紅番魔的目光有些疑惑,好像望著的是一頭豬。
一樣的大紅如火,一樣的玲瓏身段,一樣的精緻面孔如畫,區區僅在於,當年小荷才露尖尖角、是個活蹦亂跳的丫頭,如今女妝飄然若飛,已能接過爺爺手裡的槳。
「剛剛你說什麼?」
靜靜地望著紅番魔,小紅輕聲說道:「再說一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