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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夏綠秋寒 文 / 新兵扛老槍

    「看完了?」

    「嗯,看完了。」

    「有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

    「怎麼會沒感覺?」

    「是啊,怎麼會沒感覺?」

    「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啊,這不就是我上一世的記憶嗎,能有啥感覺?」

    「上一世的記憶一.不應該有感覺?」

    「應該有感覺嗎?」

    劉奶奶就變成劉奶奶,十三郎也隨之變成八指先生,唯一沒什麼變化的是小宮主,還是那個擁有成年人身體、高深修為,且只記得當了三年保姆記憶的她。

    小宮主神情真摯而疑惑,望著劉奶奶說道:「奶奶記得上一世不?」

    劉奶奶尷尬搖頭。

    「要是記得的話,會有什麼感覺?」

    劉奶奶茫然無語。

    小宮主轉過臉,望著十三郎說道:「你呢,記得上一世不?」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記得,可一.

    小宮主以為他不記得,於是重新問一遍問過劉奶奶的話:「記得的話,會有什麼感覺?」

    十三郎只能苦笑。

    「你們看,我是對的。」

    小宮主認為他和劉奶奶一樣,於是得意起來,說道:「我活在這一世,不需要感覺上一世。」

    兩人聞之茫然對望,最終劉奶奶不甘心,說道:「可你有一.有沒有想起老祖宗?」

    小宮主疑惑搖頭,說道:「想不起,就是覺得熟。」

    這下十三郎都覺得怪,問道:「日記裡沒寫?」

    小宮主回答道:「應該寫嗎?」

    劉奶奶神情黯然,十三郎難以置信,下意識地從小宮主手裡搶過本子,快速翻了翻。

    真沒有,一次都沒有。之前他翻抄一份只是為了防止萬一,生恐小宮主丟三落四給扔掉·絲毫沒有注意到上面記的什麼;此時回查才注意到,兩個多月的日記中,老祖宗這個名字居然一次都沒有出現過,焉能不為之詫異。

    看著他快速的動作·劉奶奶不用問也知道結果,神情越發落寞,深深歎了口氣。

    小宮主不明所以,拉著劉奶奶的衣襟問道:「怎麼了奶奶,我做錯什麼了?」

    「呃.一沒有,這樣其實也好,你做的很好·挺好的一.」

    一字一開顏。說到「沒有」,劉奶奶神色黯淡;說到「也好」,劉奶奶眉頭微展;說到「很好」的時候,其臉上已綻開笑意;直到最後那一聲挺好,劉奶奶的聲音已變為由衷欣慰,老懷大暢。

    劉奶奶感慨說道:「世人一直想研究輪迴奧秘,或許這就是!」

    十三郎若有所思,手裡拿著小本子喃喃自語:「這就是輪迴?」

    小宮主得意說道:「當然了·這就是輪迴。不過我比別人幸運,上一世有你們,這一世還有。」

    劉奶奶越發高興起來·憐愛的目光望著小宮主,說道:「花兒最乖,最聰明,最漂亮,當然最幸運。

    小宮主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偎進劉奶奶壞裡撒嬌賣嗲,忽發覺十三郎有些異樣,驚呼道:「怎麼了?」

    八指先生不答她的話,身體保持著前傾的姿勢不動,體外似有光芒流轉·赤紅但帶著琉璃般的晶瑩與剔透;其臉上彷彿鍍上一層玉脂般的膜,目光似散成千萬道,又好像凝結成一顆顆點,彷彿蘊含了整個星空。

    「到底怎麼了?」

    小宮主受了驚嚇,仲手想要去推,但被劉奶奶阻止。

    「不要動他。」

    劉奶奶攔住小宮主·抬手輕輕抽出十三郎手裡的小本子,說道:「讓奶奶看看,好不好?」

    小宮主哪有空關心這個,點頭憂慮說道:「他怎麼辦?會不會有事?」

    「沒事,他能有什麼事。」

    簡單的一句話蘊含萬千感慨,劉奶奶高大的身軀不知為何有些佝,面容變得比剛才更年輕;臉上有驚異,有有期待,還有幾分落寞與無奈。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她拉著小宮主的手轉身走向茅屋,腳步似有不穩。

    小宮主戀戀不捨,不斷回頭張望著,忽發現奶奶踉蹌了一下,忙搶身扶穩。

    「奶奶,您的病又犯了,趕緊吃藥吧!」

    「年紀大了,放在以前,這點病算什麼。」

    劉奶奶扭過頭,再看一眼十三郎並抬手悄悄抹一下日漸紅潤豐滿的唇,唏噓兩聲,神情漸漸堅定。

    「希望一定來得及。」

    日月升沉浮落,寒暑交替如輪,亂舞城的夏天背後有雙推動的手,來得晚去的快,恍如一夢。就像天空垂落的夕陽,雖不甘這麼快脫離視線,終抵不過秋風催逼,灑下餘溫後埋入地平之下。城主府周圍空曠,秋風因而顯得比別處大,呼嘯的聲音掛簷穿廊掠過窗綾,鑽入耳鼓彷彿奏樂,又像在召喚。

    召喚一縷早該歸去的魂。

    「天冷了,再拿床被褥過來。」

    「奴婢這便去。」

    「我陪她去,濤弟你陪著父親。」

    「你去?好吧。」

    床榻上鋪著厚厚的被褥,林如海蜷成一團的身體微微顫抖,依舊覺得冷。其面容枯槁,臉頰深陷如兩個挖出來的坑洞;目光渾濁,似有層泥漿無法洗盡;整個人看起來去竟如百歲老人,透著濃濃死息。

    床頭,林濤吁出一口氣,掌心離開父親頂門,順手將幾縷敗草般的白髮梳弄整齊。從他的角度望下看,林如海就像一具死去多年不肯他媽的殭屍,唯其眉心處存有一顆、或一小片淡紅,越來越深,越來越大,且越來越濃郁。

    林濤望著父親的臉,偶爾抬頭看看門外,神情有些不安。

    「才八月啊,天就這麼冷。」

    剛剛得到兒子輸入的真元之氣,林如海精神略好·冰坨般的身體內似有一股暖意滋生,極為舒暢。用力扭過頭,他示意林濤將自己扶起來,嘴裡說道:「幾年了?」

    「七年了。」

    莫名其妙-的問·心領神會的答,林濤拿過靠枕墊在林如海腦後,讓他能夠豎起頭顱看到屋內全景,嘴裡說道:「老師業已出關,正以無上神通研究破解之法;父親安心將養,定可扭轉乾坤。」

    乾坤的蘊含很豐富,可指局勢可指星空·也可以表示病體康復。林如海聞之微笑,乾枯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蕩起一抹微熏意,輕輕搖了搖頭。

    「當年先生說我,支撐三年有把握,五年可期待,超出五年就是奇跡,無論如何撐不過十年;如今過了七年,為父盡力了·也知足了。」

    林濤神情微黯,默默站在床頭,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坐我身邊來。」

    林如海伸手拍拍床沿·歎息說道:「為父一直想與你好好說說話,今天時機正好,了結這樁心事。」

    林濤聞之轉步,握著那隻雞爪般的手半坐在床邊,喚一聲父親便無法再開口。林如海沒有理會他,瞇著眼睛想了想,忽發現似也沒什麼好講,自嘲地咧咧嘴。

    父子父子,彼此瞭解但常常埋在心裡,真要講出來反倒為難。林如海性情堅韌偏執·小少爺修道後逐漸沉穩,都不是擅長溝通的主兒。

    良久,林如海問道:「你娘怎樣了?」

    林濤沒有隱瞞,如實回答道:「憂傷成疾,心脈有些虛弱。」

    林如海點點頭,說道:「是我拖累了她。」

    林濤不知如何應答·唯有沉默。

    片刻後,林如海說道:「後面的事」

    林濤連忙回答道:「都已安排妥當,父親盡可放心。」

    林如海吁聲歎息,說道:「先生親自安排,為父還能有什麼不放心,只是想知道罷了。

    想知道,三字道出天下所有父親的心願,明知道沒有用,明明曉得自己已經老邁無用,還是想知道,也僅僅是知道。反之林濤由小少爺變成大少爺,但在父親面前,他依舊是當年那個不明世事、弄不懂這種細膩心思的孩童,聞言聲音微澀,難以說出什麼寬慰的話。

    林如海說道:「你畢竟是林家唯一男丁,最好能娶妻生子,延續我族血脈。」

    舊話重提,林濤嗯了聲算作回應,不知不覺抬頭看向門外,面色憂慮似盼著姐姐快點回來,又或別的什麼。

    身後,林如海再次歎息,彷彿吐出一口埋了無數年的氣,近乎僵死的手突然變得很有力量,拉著兒子一字字說道:「婉兒是個好孩子,不要太難為她。」

    林濤表情驟然僵硬,低呼道:「父親,您知道一.」

    林如海苦澀說道:「先生若不說,為父不會知道。既然知道,我若再想不到,未免太蠢。」

    林濤眼中閃過一道厲色,問道:「既然如此一.」

    林如海艱難搖頭,說道:「婉兒是個好孩子。」

    林濤黯然低頭,再沒有說什麼話。林如海沒有再叮囑什麼,微微仰著頭望著窗外漸漸湮去的霞光,感受著周圍每時每刻都變得更暗的黑,輕輕歎了口氣。

    「妻、子、女;家、族、國,為父掙扎一生,本以為什麼都求不來,死前竟能方方面面不留遺憾,還要什麼呢?」

    「父親,父親一.爹!」

    不遠處的廂房內,婉兒抱著被褥遞給依蓮,輕聲說道:「小姐先行,奴婢看看老爺的參湯好了沒有。」

    依蓮沒有仲手去接,清冷的目光望著婉兒,似在等待什麼。

    「小姐?」

    恰在此刻,小少爺狼嚎般的嘶喊聲傳來,婉兒手裡的被子掉在地上,表情微僵。

    「父親死了。」

    依蓮神情冷漠,目光由清冷轉為寒冽,緩緩說道:「不用再費心思,你也可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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