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各懷心機
勾踐,聞名久矣,卻一直沒有被忙於復國的慶忌列為對手。他和這位歷史名人只倉促見了一面,甚至與他連話都來不及對答一句,便中了他的一劍,險些為此喪命,而這個人,馬上就要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慶忌清楚地知道,勾踐和越國的實力,從不曾超越過吳國,哪怕在原來的歷史中,吳國亡在他的手上。他用了二十年時間休養生息,用了二十年時間支持和蠱惑夫差四處開戰,消耗他的國力,最後仍是靠調虎離山之計和偷襲姑蘇才一舉決定勝負。
如果當初夫差沒有把數萬精銳都拉到黃池去爭奪天下霸主;如果勾踐不是靠偷襲佔領姑蘇;如果夫差在釋放勾踐回國的時候,能像其他羈絆控制附庸國的君主一樣,始終把越國的軍事和外交控制在自己手上,那麼勾踐就算再能忍、就算有范蠡和文種這樣的賢臣幫他策劃,越國也照樣奈何不了吳國分毫。越國的地理位置從先天上限制了它的國力增長,就算把軍神孫武弄到他的門下,只要夫差不出昏招,他也逆不了天。
一切,都只是如果,如今他的對手不再是夫差,而是自己。勾踐就算從出生那天起就一直臥薪嘗膽,還能有什麼作為呢?慶忌的唇角不禁牽起一絲淡淡的冷笑……
勾踐上殿時,見到的慶忌就是這幅模樣。身材偉岸,一身王袍,冕冠珠簾下垂直至上唇,唇上微髭,淡現冷笑,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度。勾踐立於他的面前,一襲深衣,頭戴玉冠,大袖飄飄,亦有一種久居上位者的威儀,神色卻隱隱透著一些陰鷙。
「東海罪臣勾踐,奉萬死之軀,拜於大王墀下。」
勾踐說罷舉步上前,向慶忌施以最隆重的跪拜之禮。那時君臣,除非重大典儀的時候,否則見了君上只須一揖,並不必行跪拜禮。越國名義上是吳國屬國,勾踐做為外臣太子,更應受到上國寬待,更不必行此大禮,是以勾踐此禮一拜,殿上左右冷眼旁觀的眾臣便微微騷動,對他的敵意減輕了許多。
慶忌眸中露出一絲笑意,相較於勾踐對夫差所做過的種種行為,今日勾踐的行為還只是小兒科而已。當然,那時的勾踐有亡國之痛,夫差有喪父之仇,彼此的對立也更為深刻,由不得勾踐不做得更過份一些,才能取信於夫差。
慶忌的眼神隱在珠簾後,注視著勾踐的一舉一動。對勾踐這個人,他並不敢掉以輕心。憑心而論,范蠡、文種治國方面的確是極了得的人才,但是在政治、權謀方面,他們做不了勾踐的老師,做個學生都嫌跟不上。勾踐入吳為質三年,范蠡隨之侍候,做為臣子,他可以勸大王隱忍,但是讓大王獻出王后供夫差享樂、為夫差嘗屎已悅其心這種建議不可能出自他口,必是勾踐自己的主意。勾踐在吳三年,文種代其掌理越國,在其歸國後近二十年時間,又是范蠡、文種打理越國一切,但是一旦伐吳成功,勾踐想殺他們只需令人送上寶劍一柄令其自裁,完全不擔心會有忠於他們的力量造反或者有哪個朝臣反對,可見他自始至終是把軍權、政權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這樣的人,絕非一介庸才。
「勾踐!」慶忌說話了,大殿上靜得掉下一根針都聽的清清楚楚,慶忌清朗的嗓音傳遍每一個角落。
勾踐肩頭一聳,頭又俯低了幾分:「罪臣在。」
「罪從何來?」
「臣之罪,三也。」
「說來聽聽。」
「臣為下國太子,侍奉於吳王階下,卻不知時勢,受吳國逆臣伯噽蒙蔽,妄打勤王旗號,抵兵邊境,與王師為敵,此罪一也;」勾踐侃侃而談,兩旁群臣聽著,不斷去看慶忌臉色,珠簾遮著他的面孔,那冠上垂下的珠簾紋風不動,也看不清慶忌臉上神色的變化。
「烏程一戰,勾踐與夫概聯手,率領一班武士圍攻大王,趁大王力竭之機,僥倖傷及大王,此以下犯上,此罪二也。」
慶忌聽他說辭,說成以眾欺寡,仗著人多才僥倖傷了自己,為自己保留顏面,不禁哈哈一笑:「彼時夫差方是吳國正主,你要相幫,原也是正理。寡人傷也就傷了,不必矯言掩飾。」
「是是,罪臣多謝大王俯賜寬囿。及至大王入主吳宮,罪臣一不及時朝見,二不入吳請罪,自不量力,心懷僥倖,直到大王大軍壓境,命在須臾,這才誠惶誠恐,謁見大王,此罪三也。」
慶忌臉色一冷,沉聲喝道:「勾踐,你既知有罪,還敢來朝晉見,不怕寡人殺了你嗎?」
勾踐面不改色,俯首歎息道:「勾踐自知死罪,今奉萬死之軀拜於墀下,甘領大王罪責。勾踐死不足惜,唯祈我王,寬囿越人,則臣九死,亦含笑於泉下。」
勾踐說罷從容揚頭,拔去玉簪、解去玉冠,然後褪下大袍深衣,內穿麻布,左衽披髮,形似罪囚,重新俯拜於丹墀之下。
一時間,大殿上鴉雀無聲,唯有一片沉重的呼吸。慶忌端坐不動,雙眼微微一垂,盯著伏地不起的勾踐。
孫武乃文臣之首,站於右班上首,他眼珠轉了轉,向對面的英淘使個眼色,英淘早已躍躍欲試,一得其示意,立即出班奏道:「臣啟大王,勾踐擅助夫差夫概,與大王為敵在先,傷我大王以致險喪性命於後,今雖來降請罪,罪不容赦,理應處斬,以敬傚尤。」
慶忌雙眸帶笑瞟了他一眼,開心地想:「這個傢伙,要學伍子胥麼?幸好寡人不是夫差,說起夫差……,對了,施夷光……這小丫頭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歷史已經發生變化,勾踐不會把她送到吳國來吧?那小丫頭,倒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年紀太小了些,就算用來做美人計,也得再過個五六年光景,卻不知此刻這小丫頭藏身何處……,寡人費盡心機,也遍尋不著,也不知她一家人如今怎樣了……」」
慶忌一時失神,心思飄忽不知到了哪裡,殿上眾臣都在盯著慶忌臉色,如今英淘做為他的心腹重臣,出面請誅勾踐,慶忌卻默然不語,不置一詞,殿上許多大臣頓時自以為揣磨到了慶忌的心思,料他不想誅殺勾踐,再與越國啟了戰端,於是大夫扶工立即搶前一步,拱手說道:「大王,自古有言,誅降殺服,禍及三世。今勾踐以越太子之尊袒衣左衽,披髮請罪,雖然有罪,罪不致死,大王宏恩,何不赦其死罪,則越人必感大王恩德,傾心歸附,亦顯我王威德。」
慶忌微微伸出一手,往空中一舉,扶工立即住聲,慶忌擺了擺手,英淘和扶工便各自退回班內,慶忌徐徐放下手掌,輕輕放在王座扶手上,輕輕叩擊起來。
「越國,我是早晚要打的,欲謀天下,必先穩定後方,越國乃我腹心一條毒蛇,那是一定要除去的。可是,現在是否是對越用兵的時機呢?勾踐這個人,現在能不能殺?如果要幹掉他,倒也不必為難。即便明著殺不成,只要把他羈留於吳國,讓他找個機會『病』死還是辦得到的。只是……即便如此,也不過是在誅降上蒙了塊遮羞布而已,越王允常還是要不惜一切造反的。
今秋明春的糧食問題還沒有解決,國內正需休養生息,楚國是友是仇一時還不知變化,東夷之事也要趁著齊人南侵的壓力早些解決,此時如果與越開戰,那會如何?以吳國之力,打是不成問題的,問題是如何收拾殘局。
以我目前力量,只能敗越國卻無力收越國,允常一旦率軍逃進山澤之中跟我打起游擊,我可就成了深陷越南戰場泥潭的美軍,問題是我如今國內不穩,天下仍亂,可沒有人家那麼雄厚的財力,一旦深陷越國戰場,我打得起,卻消耗不起啊。
再者說,如今這個世界,道義還是頗有市場的,很多時候它確實能產生強大的力量。百餘年前,晉惠公兵力比秦國多了一倍,結果卻在秦國手上敗得落花流水,就是因為他一再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以致他的三軍羞於同秦國交手。我如今想壯大吳國,除了不斷增強自身實力,還需要在諸國中樹立吳國的形象。
勾踐大張旗鼓地入吳,玩了這麼一出把戲,不管他當時有多少錯,如今在道義上他都站住了腳,我如果貿然把他殺了諸侯會如何看我?何況這廝陰險萬分,當初藉由伯噽之口打起領了闔閭遺命的旗號,那樣說來他不但不是反叛,反而是吳國的忠臣,普天下都認為越國弱小,不堪吳國一擊,勾踐又玩了這麼一出苦肉計,真的殺了他?唾沫星子都淹得死的人,真他娘的,簡直是狗咬刺猥,無從下口啊。
慶忌沉吟半晌,緩緩說道:「勾踐。」
「罪臣在!」
「你既來請罪,為何不將吳國逆臣伯噽綁來見寡人?」
「大王,伯噽已經來了。」
「哦,他在何處?」
「回稟大王,伯噽已死,罪臣攜來了他的首級,為恐腐爛,已用石灰淹制,盛於匣中存放,首級如今便在殿外,大王可使人驗明正身。」
殿中頓時一片轟然,慶忌雙眼微微一瞇,提高聲音問道:「你殺了他?」
勾踐重重一叩首,高聲回道:「罪臣不敢,伯噽酒後失言,說出真相,罪臣欲綁伯噽來向大王請罪。不料,伯噽自知罪孽深重,恐受寸磔之刑,竟趁人不備自盡而死,臣萬般無奈,只好攜其首級來向大王請罪。」
慶忌一呆,慢慢地笑了起來:「自盡?死的好!死的好呀!哈哈哈哈……」
慶忌長身而起,一步步走下丹陛。勾踐正伏在階下,只得一步步膝行跪退,慶忌站定,他又急忙伏下身子,額頭觸及慶忌靴尖。慶忌低著頭,凝視著他細長的脖頸,隱隱有種厭惡的感覺。
夫差雖然殘暴,但是在慶忌心中卻不失為一個大丈夫。而這個勾踐,一見到他,慶忌就有種見到了蛇的感覺,那種軟趴趴、粘乎乎、花花綠綠噁心人的生物。何謂大丈夫?哪怕再如何不擇手段、再如何沒有做人的原則,只要實現了自己的報負,就是大丈夫嗎?
不錯,大丈夫活在世上是要成就一番事業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事業高於一切,甚至高於親情、尊嚴和生而為人的人格。就得犧牲這一切,讓自己變成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野獸。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許是某些人成功的人生哲學。可是,所有的斬獲都是有代價的,這是生活的邏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除了他的所謂成就,他還有什麼呢?
慶忌笑了,笑的有點殘忍,可惜俯拜在他腳下的勾踐卻沒有看到他眼中的寒光:「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麼?世事無絕對!就是你不惜拋棄自尊和人格所要謀取的這點成就,我也要從你手裡把它奪走,慶忌不是夫差,我斷不會讓小人得志,你終將一事無成!」
慶忌盯著勾踐,勾踐如芒在背,過了許久,慶忌才曬然一笑:「勾踐,你起來吧,若你一人,死不足惜,寡人憐及吳越萬千民眾,赦你死罪。」
勾踐暗暗舒了口氣,連忙謝恩道:「罪臣誠蒙大王厚恩,得保須臾之命,不勝仰感俯愧。罪臣勾踐叩頭頓首。」說罷又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這才整齊起身。
慶忌笑容一收,沉聲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你趁寡人國中內亂,悍然興兵,屠我百姓,殺我士卒,此罪豈可輕饒?如今畏懼軍威,方來乞降,寡人若就這麼釋你歸國,豈非仁義恩德於彼國,卻薄待了我吳國將士子民?」
勾踐不敢抬頭,連忙把腰彎了彎,低聲道:「罪臣乞大王吩咐。」
慶忌微微點頭,忽一轉身,舉步向丹陛上行去,到了王座前轉身坐定,面前珠簾嘩啦啦一揚又止,微微搖曳。
「吳國先與楚國因爭桑而起戰端,連年征戰,不得休閒。既爾公子光弒王篡位,再啟國內之亂,戰事連綿,迄今方休,百姓流離失所,田地荒蕪,民不聊生。而你越國趁火打劫,其罪非輕,如今唯有將功贖罪,方可免致刀兵加頸之苦。」
勾踐俯首道:「不知大王有何吩咐,罪臣但能作主,莫不應允。」
慶忌目光一閃,說道:「如今吳人因連年戰亂,耕作無人,年谷不登,今秋明春,已有糧荒跡象,萬民饑餒。越國為我屬國,又兼有罪之身,於情於理,應予援助。寡人要你借糧萬石,來日吳國糧食充足時再予歸還,如何?」
勾踐大吃一驚,惶然道:「大王有命,罪臣本不敢不應,奈何……奈何萬石米糧,窮我越國所有,也無從籌措,罪臣不敢不求赦免,胡亂應承大王,犯了欺君之罪。越人貧瘠,民間多有衣食無著者,萬石糧食,實非……實非越國承擔得起的,還祈大王開恩。」
慶忌哈哈笑道:「想以虛言誑取寡人惻隱之心嗎?越國貧瘠?越國縱是天下首富,民間照樣有衣食無著流離失所者。民雖窮困,越國這些年來獨僻於東南,有我吳國為屏障庇護,很少戰亂紛爭,些許米糧積蓄,難道越國府庫之中還拿不出來嗎?」
勾踐再拜,苦苦哀求,再三訴說苦楚,慶忌已不便出面,孫武早跳出來與他唇槍舌劍,慶忌坐在上面看著二人滔滔不絕,大講自己國民如何窮困,如何潦倒,一副「誰敢比我慘」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經過一番爭論,最後勾踐招架不住,孫武讓了一步,最後以越國借糧六千石達成了協議,慶忌又說王宮失火,城牆損壞,要越國出鐵匠木匠石匠等等匠人,又要木材礦石、勞夫民役,勾踐巴不得他大興土木,對此一一答應。廷上書記早已筆走龍蛇,將協議記了下來,勾踐可一點頭,書記便寫好契約,遞到他的面前,令其簽字畫押,勾踐無奈,只得硬著頭皮簽了。
待這些條件談妥,慶忌神色緩和了許多,對勾踐言道:「以上種種,你肯應承,足見悔過之心真誠。不過你刺王殺駕以下犯上之罪,總要略施薄懲。何況,越人是否受伯噽蒙蔽、是否已無禍心,寡人朝臣中未嘗沒有疑惑,寡人想要你留質於吳,以彰其誠,如何?」
勾踐聽了心中一涼:「這個慶忌,不是素來光明磊落,坦蕩胸懷的吳國第一勇士麼,如今怎也變的如此陰險貪婪。他先誑我立下契約,此時若再反悔,他便有了伐越的借口。等到一切停當,還不罷休,要把我留在吳國為質,這一留,何時回去可就由不得我了,到那時,我就成了他慶忌砧板上的肉,要扁要圓,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春秋戰國時期,諸侯之間的邦交活動格外頻繁。而建立各類邦交活動,「信」是其中的最重要因素,為保障邦交的正常進行,「出質」作為「結信」的一種主要形式開始廣泛出現。尤其是實力不相當的兩國締結某些盟約時,弱國出質於強國以取信對方更是司空見慣,慶忌這個條件天經對義,勾踐實在無從推卻,否則吳國要因此質疑越國的誠意甚或出兵討伐,都是出師有名了。
勾踐低著頭猶豫不決,慶忌見捉住了他的軟肋,咄咄逼人地冷笑道:「留質於吳,方顯越國誠意。你如今卻一味遲疑,莫非心有叵測?」
「罪臣不敢!」勾踐忽地仆倒地在,片刻功夫已是淚流滿面,哽咽說道:「出質於吳國,親身侍奉於大王階下,時常聆聽大王教誨,勾踐實是求之不得。」
他說了幾句肉麻的馬屁話,轉而又道:「但……臣父體弱多病,時常臥床不起,勾踐身為人子,若不能身旁照料,煎湯嘗藥,未免有失人子之道。忠孝不能兩全,勾踐左右為難,是以在陛下面前忘情失禮,還祈恕罪。」
百善孝為先,父子天倫之道在當時可是比君臣之道還要重要,否則孔丘也不會倡議君臣之道應如父子之道了。勾踐搬出允常來,說父親沉痾難愈臥病在床,慶忌如果強要扣押他不許回國,那可有些不近情理。
慶忌冷笑道:「如此說來,越國難以入質於吳了?」
勾踐啼泣道:「非是不能,只是身為人子,父親生病,勾踐理應在父親面前竭盡孝道,還祈大王恩准,留質於他人。」
慶忌失笑道:「豈有此理,越王允常只你一子,還有何人可為人質?莫非隨便打發個宗室子弟來敷衍寡人,那豈非成了兒戲?」
殿上眾臣中響起一片譏笑之聲。
勾踐把臉上淚水一抹,大聲說道:「罪臣豈敢戲弄大王,既要出質於吳,出質之人自然也要合乎身份。」
慶忌笑道:「好,你父既纏綿病榻,寡人要強留你於吳國,未免不近情理。你若另有合適人選,寡人自無不可。不過……若是貴國公主,雖然也是貴國寡君之子,寡人可是敬謝不敏。」
慶忌這話大有譏笑越國交好各國君侯權臣時常常呈獻越國美女的作法,勾踐臉上一紅,說道:「越國出質於吳國,乃邦交大事,自然不敢以女流之輩虛應其事。」
慶忌頷首道:「好,那麼……越國以何人為質?」
勾踐說道:「出質之人就在殿外,請大王允其上殿見駕。」
慶忌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准!」
片刻功夫,兩名武士自殿外帶上一個人來,群臣都好奇地向那人看去,只見這人一身翠衣,年近三旬,眉目倒還姣好,體態略顯豐腴,分別便是一個女子。這女子懷中尚抱著一個孩童,肚腹要害處纏著綾羅裹肚,白白胖胖的胳膊大腿露在外面,藕節兒似的,看著十分可愛。
勾踐剛剛說過不會拿女流之輩充數,那麼這上殿的婦人自然不會是人質,難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孩童身上,便是慶忌看著那孩子,也不禁兩眼發直。那小兒被婦人抱在懷裡,嘴裡吮著一根手根,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左轉右轉,好奇地看著殿上這些文臣武將,想是平常也見慣了人多,竟毫不怕生。
「這……這……他是何人?」慶忌指著那孩子,不覺有些口吃起來。
勾踐慨然道:「此乃下臣之子鼫與,越國王太孫,可代其父出質於吳。勾踐對吳國上君一片赤誠之心,尚祈大王恩准。」
慶忌看著勾踐半晌不語,心頭寒意升起:這個人,真的是能忍人所不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他利用的工具。若是自己,只怕形勢再如何險惡,也不捨得把如此年幼可愛的兒子送到他人手中以取信於人。不過,自古以來帝王之家國,又有幾人重情重義?做的像勾踐這麼絕的,又何止他一個?
「近前來,把那孩子,給寡人看看。」
那婦人應該是孩子的奶媽,她在越國也是見多了公卿大人的,不過這裡畢竟是吳國,神色還是有些害怕。寺人上前,自她手中索要小童,她急忙乖乖放手。寺人抱了那孩子步上丹陛,呈於慶忌面前。
慶忌將他抱起來仔細打量,他叫鼫與?鼫者,鼠也,勾踐蛇頸如蛇,這父子倆湊在一起,那不是蛇鼠一窩了?不過這隻小老鼠可比勾踐看著可愛多了,小孩子白白胖胖,眉眼俊秀,眸如點漆,煞是可愛。一般來說,男孩長相隨其母,女孩長相隨其父的居多,這個孩子應該長得像他的母親,若是長成勾踐那副德性,那可真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討人嫌了。
小孩子不怕生,他在越王宮也是被許多人抱慣了的,離了奶媽的懷抱並不啼哭,一俟到了慶忌懷中,那雙烏溜溜的眼珠立即對慶忌冕冠上珠簾發生了興趣,他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抓那冠上玉珠,不時還要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而慶忌一身隆重的冠服,懷裡抱著一個小娃娃,滿臉笑容,毫不在意他的舉動。在這群臣畢集的大殿上,突然上演這麼一幕溫情畫面,看著實在令人發噱。
「先詭稱其父病重,再以王太孫出質,忠孝兩道,無可挑剔,讓人再也找不出理由把他強留於吳國。這小娃娃再過幾年,也只是一個幼童,那時越國若是找到機會再與我吳國開戰,難道我就能甘冒天下罵名將這娃娃處死?好手段、好心機呀……」
慶忌對勾踐的厭惡和殺機更是難以按捺,一個讓勾踐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主意忽地浮上他的心頭,慶忌懷抱鼫與大笑起來:「好,你既以越國王太孫出質,寡人便應承了你。寡人十分喜歡這個孩子,欲收其為義子,你可願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