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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曲阜春秋 第92章 樑上君子 文 / 月關

    第92章樑上君子

    傍晚,又見一隊車馬駛向館驛區,這隊車馬有五輛車,三十餘騎騎士,馬車華麗,騎士兵甲鮮明,看起來又是一位豪門人物。

    就在這時,左側胡同裡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好像才看到突然冒出來的這隊人馬似的,馬上的車伕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慌得忘了去扯住馬兒,那隊騎士大驚,紛紛拔出佩劍迎了上去。

    另一側路邊的慶忌,一個就地打滾,藉著這片刻的機會滾進了最後一輛車底,待到了車下,心頭還是怦怦直跳。這時間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才行,此時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寥寥,左側胡同突然躥出一輛馬車,吸引了所有騎士的目光,但是並非所有騎士都迎了上去,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卒大多只是提馬向前行了幾步,以備萬一時策應,但離開原地並不甚遠。

    馬車兩側有長長的車軸,道路並不算十分寬敞,騎士們不能和馬車並列同行,這樣提馬向前就在另一側讓開了些許距離,而前兩車中有這行隊伍的重要人物,一出意外,所有護衛的騎士本能地向前趕去,後邊一輛普通車子便無人看顧了。

    但是這中間的時間十分短暫,身上稍不靈活,速度稍一遲緩,就會被人看到。慶忌剛剛撲進去,那些本來護在後側,只是本能地提馬前行的騎士見事故不是太嚴重,已有被控制住的態勢,便又退了回來。

    駕車闖來的正是豆驍勁,他大喊大叫的驅車趕來,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待衝到馬車旁時,才一提馬韁。急急扯住了馬韁,幾個騎士大怒,揮鞭抽去,口中大罵不止,豆驍勁匆匆辯解幾句,已經挨了幾鞭子,一時假做抵擋不得,抱頭逃開。連那竊來的馬車也不要了,幾個騎士見他如此狼狽,不禁哈哈大笑。

    「什麼事?」前邊馬車拉開了車簾,一個年青公子探頭問道。

    一個騎士連忙提馬過去,向他解說幾句,那位公子瞥了眼豆驍勁遺下的馬車,淡淡一笑道:「走吧,父親已經等得久了。」

    「是是!」騎士策馬退後。揮手讓車隊繼續前行,慶忌抓著車底木架,暗暗吁了口氣。車子過橋不遠,路邊有幾叢花樹,慶忌本想過了橋便抽身遁入花叢。等天色再黑一些再繼續前行,但是眼見兩旁都是邁動的馬腿天色雖然昏暗,卻還不能隱蔽身形,只好走一步是一步。隨那馬車繼續前行。

    一路上左拐右拐,也不知經過了幾處住宅,慶忌轉地頭都暈了,已經忘了來時的路,才見馬車在一處宅院前停了下來,有人鋪好木板,馬車直趨入內,然後那位公子和其他車上的人一一下了車。便有僕人牽了馬車到側院,把馬卸下牽入馬棚餵上草料,車子就停在馬廊旁邊。

    慶忌耐心等在車下,過了一會兒,那僕人離開了馬廊,慶忌左右看看,不見有人活動,這才放開雙手。自車底直直垂落。悄悄爬出車底,左右窺視一番動靜。然後隱到了馬廊旁的草料堆後。

    等待,等待,天色終於完全黑下來了,一輪新月向大地上灑著淡淡的清輝,慶忌移動了一下插在腰間的短劍,舉步離開側院,遁入了夜色之中。

    這間院落很大,院中不時有僕役女婢仍在行走,後院裡燈火通明,看來主人不但沒有安歇,而且猶在堂上歡宴。慶忌大模大樣在院中行走,這院中僕役女婢只當他是府中的武將,並無人詢問。慶忌想找個人問清這館驛區各戶人家的分佈,然而這些普通地家婢奴僕肯定不會掌握的清楚,他心念一轉,便向後宅行去。

    後宅中自有家將們往來巡邏,想要矇混進去就不成了,慶忌眼珠一轉,又悄悄沿著內外院牆向一側牆角隱去,藉著夜色之助,翻牆進去,蹲身藏在一處花叢後面,旁邊隱隱傳來一股臭味,原來旁邊不遠就是一間茅房。

    過不多時,一個男人醉醺醺地走來,鑽進了茅廁,慶忌本想進去擒住他問個清楚,轉念一想,既是客人,就是重要人物,問清了情況就得殺他滅口,否則他一聲張起來那便什麼事都做不成了。然而殺了他堂上的人必來尋找,那時事機極要敗露,於是便放過了他。

    那醉酒的男子不知險些便要葬送了性命,從茅廁出來哼著歌兒便向來路行去,慶忌立即矮身在後面跟去。

    「大……大人。」迎面走來一個武士,腳下虛浮,也有了幾分醉意,但是見到先前那醉酒的男子,連忙站定身子一旁行禮,那醉酒男子也不理他,自顧哼著歌兒行去,待他過去,那家將直起腰來,剛剛向前邁出一步,突然一隻有力的大手摀住了他的口鼻,將他的身子向草叢中拖去。

    那家將瞪大驚駭地雙眼,雙腿連蹬帶踹,口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見花草叢一陣搖曳,便迅速恢復了平靜。過了一陣兒,從草叢中重新鑽出個人來,他扯扯衣襟,機警的目光四下一掃,匆匆走開了。

    慶忌在草叢中已經逼問出了一些消息,一聽他要找的人並非自家主人,那個武士便把他要問的消息合盤吐露了出來。原來這裡住的是田氏家主田乞,今晚在此宴請另外四大世家地家主。如今入住館驛區的許多大人物,他都知道住處,但是魯君姬稠,一個在位時也無所作為的廢物而已,何況如今落魄到要以跪拜禮面見齊君的地步,誰還理會他住甚麼地方。

    慶忌一無所獲,便把主意又打到了堂上這五位家主身上,他們多少總該知道些消息,說不定從這些家主們地談論中,還能得到一些其他重要訊息。由於五大家族家主在此歡宴,每人都攜來了不少衛士,因此堂前站著的侍衛分屬五家,彼此各不相識。這給了他可乘之機,就算大模大樣子走進去,也不會露了馬腳。

    但是一個侍衛是沒有資格登堂入室的,他便繞到房後,趁人不備悄悄地攀上了房頂,把一塊瓦移動出一條縫隙,瞇起眼睛看向房中。齊國上卿田氏家主田乞此時正在堂上宴客,受邀而來的是國、高、鮑、欒幾大世家的客人。這些人談笑言歡,行跡親密,完全看不出他們是數十年來爾虞我詐的死對頭。如今,他們地共同敵人是晏嬰,強大的敵人已使他們拋卻舊怨,成為堅定地政治盟友。

    瓦縫裡伴著一縷燈光,飄上來一縷淡淡的煙霧,撲鼻生香。那是焚燒淑蘭散發出來的香味,編鐘發出清脆的樂聲,大堂上,窈窕的舞女扭動著曼妙的身體,和著鐘磬地樂聲翩翩起舞。坐在正中的主人田乞。手中端著酒樽,瞇著眼睛笑望著舞伎們,眼中偶爾有精明地光芒閃過,偶爾那眼神偷偷一瞟那些東倒西歪已然大醉地客人。但隨即便上一副混混沌沌的醉態。

    慶忌趕來地時候,他們的酒宴已將結束。客人們似乎都醉了,世襲上卿的國氏、高氏家主醉臥席上,一個枕著一個俏美侍妾地大腿,手在她們懷中掏掏摸摸,不時就著她們的手飲一口酒,吃一口肉,酒漬流的滿臉都是。

    鮑氏和欒氏坐在下首。身邊也各有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陪酒,他們只是中卿,而上座的三位是上卿,畢竟職位稍低一籌,而懷裡地女人……卻又不是普通的侍女,而是上卿田乞有名有份的妾侍,他們不敢象國、高二氏一樣過於放肆,但也摟著女人的纖腰。不時悄悄向下探向『臀』部。趁主人不注意恣意品嚐著那裡豐盈翹挺地誘人觸感。

    「晏相八十大壽,舉國同慶。恐怕除了我齊國君主,再無一人能聚起這麼多人來為他賀壽了,真是盛況空前啊,呵呵」,田乞貌似感慨地笑歎著。國氏聽了冷哼一聲,臉上略顯不愉。高氏從美人膝上抬起頭來,望了田乞一眼,微笑不語。

    他也是滿臉的醉色,但是眼神非常清明,可看不出一點酒意。高氏家主高昭子,身體肥胖,那眉眼總是瞇縫著,慈眉善目,看起來極是安詳,實則無人不知此人的心狠手辣,高昭子殺人都是笑著刺下去的。此番幾大家族聯手,想借壽誕之機圖謀晏嬰,就是出自他的授意,而行之於田乞。

    國氏冷笑一聲道:「晏銼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趕來慶祝他生日的各家各族,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國君地面子上才來的,誰讓他是國君面前第一紅人呢?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老傢伙……還直能活!」

    田乞笑瞇瞇地道:「不管是不是看他的面子,不過晏相的確是有大本事的人啊,輔佐我齊國君主已歷三代,三代皆受重用,他的人可是遍佈朝野啊。別看他老了,人可精明著呢,手中的權力更是一刻不曾放下。別的不說,前年魯君姬稠來投時,我等便欲起兵助他復國,多好地機會啊,可惜,大軍都出發了,晏銼子聞訊從外地趕回都城,一道令諭下去,便把大軍調了回來,讓我們大家都丟了面子。」

    聽他們說起魯君姬稠,慶忌頓時精神一振,連忙凝神繼續聽下去。不料國氏聽了只罵了姬稠一句廢物,便又把話題轉到了晏嬰身上:「老夫就討厭你們這樣遮遮掩掩娘們一般地行為,有什麼話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說呢,咱們不是已經定下……」

    「咳!」高昭子猛咳一聲,止住了他的話,眼神向一旁地侍妾、舞伎們一掃,國氏嘿地一聲,舉杯一飲而盡,攬過那妖嬈美人兒向她口中渡酒,拋開正事不談了。

    高昭子又瞪了田乞一眼,田乞臉上一紅,尷尬地笑道:「呃……今晚諸友在我府上歡宴愉快,是田乞不該提起不應該的話題,該罰,該罰。」

    他說完,自己滿飲了一杯,呵呵笑道:「天色已晚,我看諸位大人就不要回去了,且在我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同赴晏相之宴如何?」

    說完向那幾個侍妾一使眼色,說道:「還不快扶大人們入內休息。」

    幾個侍妾連忙站起,攙扶幾位望族家主起身。高昭子笑吟吟地自己站了起來,又扶了國氏一把,欒、鮑二氏的家主還假惺惺拒絕一番,也被那些侍妾們不由分說地擁著走進內宅裡去了。

    這些女子不是田乞府上用來招待客人的侍女,都是他有名份的侍妾,也就是他的小老婆,鮑、欒二氏覺得如果留宿田府,睡了他的侍妾。未免於禮不合,所以才假意辭謝一番,田乞卻全不在意,讓自己的侍妾們扶了他們入內。

    使自己地侍妾陪客,與客人同歡,這大概是他這一脈祖宗傳承下來的習慣吧。這個家族本就有這種糜爛放蕩的習慣。田乞的先祖是阿國陳厲公之子陳完。陳厲公娶妻蔡姬,蔡姬與一個蔡國男子通姦,陳厲公不但不予阻止。還跑去蔡國和這兩人大玩3p,最後因『淫』被殺。

    陳靈公的時候,陳靈公更上層樓,和自己朝中的兩個大夫一起與歷史上「三為王后,七為夫人。公侯爭之,莫不迷惑失意。」的絕代妖姬夏姬同睡一榻,玩起了4p,身為國君。一點爭風吃醋的意思都沒有,這個家族地男女觀念看來與常人有很大不同,根本不怎麼把綠帽子當回事兒。

    陳厲公被殺,其子陳完逃到齊國後,改姓為田,這才傳下田氏一脈。為了家族發展,結交友好,把自己數以百計的侍妾當成一件籠絡別人的工具。對田氏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他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高昭子等在最後,見鮑、欒兩位家主一開始還矜持地有些放不開,但是被那侍妾扶著剛一轉過屏風,就迫不及待的摟起她們的纖腰快步離去,高昭子不由曬然一笑。

    「你們都退下吧!」田乞對樂師、其餘的舞伎、侍妾們吩咐一聲,然後走到高昭子身旁。畢恭畢敬地道:「高大夫。」

    高昭子笑吟吟的胖臉一沉。低斥道:「田乞糊塗!」

    兩人同為上卿,高昭子如此訓斥。田乞有些難堪,訕笑道:「是,多虧了大人提醒,否則……真是……唉!」

    「哼!」高昭子不悅地瞪了他一眼,看了看正走下堂去地樂師、侍妾、舞伎等人,冷冷地道:「無能的人才會坐在那裡發牢騷。越是這種關鍵時刻,越是要穩。我們幾家已經歃血為盟,要聯手把那個小銼子幹掉,晏銼子死在臨頭,我們在別人面前何必表現出對他的不恭呢?真是沒有城府,愚蠢透頂!」

    「是是是,高大人教訓的是,在下……真是慚愧。」田乞面紅耳赤,簡直有點無地自容了。

    高昭子睨他一眼,忽然又換上了滿面春風的笑容:「田乞啊,你到底還是年輕,驟然登臨上卿之位,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還得多多歷練才是。」

    田乞滿面惶恐,誠懇地道:「是,田乞還要有賴大人多多指教,田氏一門願附高大人附驥,追隨進退,今後還要請大人多多照應才是。」

    高昭子從鼻腔裡滿意地哼了一聲,瞇起笑眼道:「你地劍,哪怕下一刻就要割斷他的喉嚨,臉上也要帶著親切的笑容,這樣敵人才不會提起警覺。晏銼子是那麼好對付的人嗎?他地鼻子比狗鼻子還靈,我們越想幹掉他,對他越要表現的沒有敵意,越要恭順不已。」

    「就算只有你一個人坐在暗室之中,也不該表露了本心,哪怕是裝,也得裝出一腔赤誠的模樣來,不用來騙人,騙騙天地鬼神也是好的!」高昭子笑嘻嘻地說著,完全沒有一絲對天地鬼神的敬意,說到這兒,他還用胖胖的手指指了指房梁,房頂的慶忌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頭。

    田乞彎腰揖禮,連聲道:「田乞承教,多謝大人指點。」

    高昭子又哼了一聲,眼珠四下一轉,慢條斯理地問道:「怎麼,沒有我喜歡的貨色嗎?」

    「有有有」,田乞滿臉堆笑,連忙直起腰來,清咳一聲,然後三擊掌,說道:「人來!」

    前門外立即應聲轉進一個美少年,上前幾步。翩翩施禮,脆聲道:「大人。」這美少年年約十二三,素衣如雪、眉目如畫。眉眼之間,天生一股俊俏風流。

    孌童嬌麗質,踐童復超瑕。羽帳晨香滿,珠簾夕漏賒;翠被含鴛色,雕床鏤象牙。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連壁錦。床織細種花。攬褲輕紅塵,回頭雙鬢斜;懶眼時含笑,玉手乍攀花。懷情非後釣,密愛似前車,定使燕姬妒,彌令鄭女嗟……

    這詩句若是用來形容這個美貌地小童,實是再合適不過。眼見這少年風情尤勝女子幾分,就連不好男色的慶忌見了也不覺眼前一亮。更遑論素好男風的高昭子了,這個肥大的胖子口水都要流了下來,喜形於色地道:「真是辛苦田君了,竟然能尋到如此美色。」

    田乞陪笑道:「應該的,應該地。大人若是喜歡,明日一早田乞便把他送到您的府上。」

    高昭子聞言更喜,哈哈笑道:「田大夫有心了,好。好好,哈哈哈……」

    他走到那美少年面前,伸手兜起他的下巴,仔細一打量,明眸皓齒,眉眼俊俏,瀟瀟灑灑,一身風流。越看越是喜歡,恨不得和口水把這粉妝玉琢地美少年便一口吞將下去,他咽口唾液,瞇眼笑道:「小東西,叫什麼名字呀?」

    美少年略有些羞怯,俊俏地眼睛微微垂下,脆聲答道:「臣妾名喚小真。」

    「小真?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來來來,陪老夫去後宅歇息一下。」

    高昭子在他艷若桃花的香腮上掏了一把。迫不及待地攬著他離去了。

    田乞直起眼,望著他們地背影淡淡一笑,眼中微微泛起冰稜一般寒冷的光芒。

    房頂上,慶忌大失所望地翻身坐起,在星光月色之下縱目遠望,只見一片片亭台樓閣此起彼伏,綿延無盡,若是沒有個明確目標,這樣漫無目標地找下去,恐怕一間間任他搜下去,找到天明也未必找到那個不著調的姬稠。

    慶忌正在洩氣,卻聽房中傳出一個聲音:「孩兒見過父親。」

    慶忌悄悄翻身,從瓦縫中向下望去,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不知何時來到堂上,正向田乞彎腰施禮。

    田乞撚鬚笑道:「恆兒,你尋來的這個侍童很不錯,高大夫很滿意。」

    田恆躬身道:「謝父親誇獎。」

    田乞面對兒子,臉上少了些曲意逢迎的惺惺作態,而多了些由心底真情流露的慈愛,他在席上坐了,拍拍旁邊,對田恆笑道:「來,坐下。」

    「父親,晏銼子那件事……準備好了麼?」

    慶忌這是第二次聽他們提到有關晏嬰的某件事了,第一次是高昭子說起,他一門心思想打聽到魯君姬稠的消息,沒往心裡去,這次又聽田恆提起,他開始上了心,趴在房頂靜靜傾聽起來。

    田乞莊容坐起,臉上毫無醉意:「嗯,這件事你不要過問,明日一早你便離開臨淄,這件事無論成敗,最好都不要和我們田家有所牽連。」

    田恆唯唯稱是,坐下道:「父親其實不必如此小心地,國、高、鮑、欒四族再加上咱們田家,五大家族聯手,還除不掉一個晏嬰嗎?」

    田乞橫了他一眼,斥道:「恆兒怎麼如此糊塗,就算除去了晏嬰,也不能讓君上知道我們田家參予其中,現在……可不是咱們田家出風頭的時候。」

    他冷笑一聲,撚鬚道:「晏嬰不除,是我田氏之禍。晏嬰被除掉的話,國、高兩氏,照樣會成為我們的大敵,恆兒啊,小不忍則亂大謀,田氏現在還得繼續隱忍,不能鋒芒畢露啊,謀國成業這樣的大事,如果非要急著在一代人手中完成,有時反會惹來殺身滅門地大禍,能忍時一定要忍。」

    說到這兒,他的眼中射出熾熱的光來,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說道:「恆兒,我田氏先祖所卜得的誓言你還記得嗎?」

    田恆地語氣也激動起來:「孩兒當然記得。」

    慶忌在房頂聽他們又說起卦辭,心中真是非常鬱悶,今晚本來是摸進來找姬稠的,結果先是見到幾個色鬼,這又出來兩個神棍,今晚怕是要白來一趟了。不過他並沒急著離開。他也想聽聽,田家先祖卜得了什麼狗屁預言。

    田乞用夢囈似的聲調說:「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他語氣一頓,臉上露出莊重神聖的神色:「恆兒,如今到了父親這一代。正是第五代,父親真的成了齊國地上卿了。如今看來,祖上傳下的這卜辭是真的,一定是真地,八世之後,我田氏就能代姜齊而立國了。可是現在,時機未到,我們必須遮掩鋒芒。蓄積力量,這不是為父一個人的事,還有你,乃至你的後代。」

    慶忌在房上聽得怔住了,田乞祖上居然傳下過這樣的卦辭。是這卜辭真的准,還是一番巧合呢?若是世上真有這等神奇地卜術,倒要尋個異人來幫自己卜上一卦,看看有無復國的希望了。

    田乞吁了口氣。神色恢復了冷靜,眼底閃過一絲陰鷲:「對此,為父是深有體會啊。前幾年,為父就是吃了不知收斂的虧。想這齊國上卿本來一直是由國、高兩氏把持地,為父能濟身其中,受封為上卿,當時還洋洋自得,誰料他們聯合鮑、欒兩家打壓為父。險些便把為父打得再翻不了身啊。」

    說到這兒,他得意地一笑:「幸好,我們還有一個共同地敵人——晏嬰。為父說動忠於公室的大夫,促請晏嬰削世家之權,總算靠這個晏銼子引開了他們地注意,與我結盟,共同對付晏嬰。

    然而,晏嬰死後又該如何?他們那時仍不免要來對付我。我現在不斷示弱。取悅高氏,就是想托庇到他的羽翼之下。他越是看輕了我,越是不把我當成對手,才會覺得我這個人可以培植,甚至取國氏而代之,成為受他控制地一個上卿,這樣,我田氏才能左右逢源。恆兒,我齊國多長壽之人,但為父並不知自己是否有那個福氣,我若去了,田家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你平時要多學學處事馭人之道,我才放心得下呀。」

    齊國幾大家族,為了利益,一直暗爭暗鬥,甚至動了刀槍,但是對各望族威脅最大的,卻是齊相晏嬰。為了鞏固君權,晏嬰一直致力於打擊各大望族的私有勢力,各大家族被迫團結起來,一力抵制晏嬰。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國、高、鮑、欒四家才放棄了打擊田氏自相殘殺削弱自己的作法,改而聯合田氏,一致對抗宰相晏嬰。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有田乞暗中策劃,推波助瀾,已經漸漸主導了全局。

    田恆聽父親教訓,連連點頭稱是,田乞想了想又道:「對了,為父聽說渠丘發了水,淹了莊稼,你回去後馬上到渠丘一趟,散發賑糧食和晚春作物地種子,免得到了秋上顆料無收,災民無以裹腹。」

    「父親放心,孩兒回去後馬上就趕赴渠丘。」田恆連忙應道。

    田氏家族和其他豪門世家一樣,一直不遺餘力地斂財,壯大自己的家門。然而等田乞成為上卿後,那個本來只是田氏家族一個偉大夢想的卦辭傳說突然被空前地重視起來,田氏家族正式把代齊取國樹立為田氏家族發展的方向,田氏家族地作法也突然改觀,從斂財變成燒錢了。青黃不接的時候,田家用大斗向外借糧,等豐收了,再用小斗收回本錢。哪裡有了災荒,田家更是不惜餘力地賑災濟民。

    在田乞這個田家第五代家主成為齊國上卿之後,田氏家族對祖上傳下的卦辭已是深信不疑。既然卦辭上說『世成正卿,八世可代齊』那麼也就是說,到了田乞重孫那一輩,整個齊國江山就是他田家的了。他現在已經把齊國百姓看成了他的子民,自然不遺餘力地「吃虧是福」,收買人心。

    田乞伸了個懶腰,對兒子笑道:「好了,你去睡吧,明日一早就趕回去做你的事,我們越是從容不迫,別人才越不會懷疑我田乞和晏嬰的事情會有關聯。這一次五大世家聯手刺晏嬰,無論成敗,我都是要從中取一份利的。」

    田恆應道:「是」。他猶豫了一下,臉色凝重地道:「父親……要不要孩兒在回封邑地路上接應你。」

    田乞一怔,啞然失笑道:「恆兒,不必如此小心,高氏指使為父出面,你道為父便蠢到做他弓矢麼?呵呵……,明日赴晏嬰壽宴時,自會有人提議請眾大夫與晏相出遊。同去雙鋒山射獵。到時我會與他同去,至於埋伏下的死士,都是各家各族精心挑選出來的,兵器、衣著都做了掩飾,就算遺下幾具屍首,也查不出他們地身份來歷。」

    說到這兒,他狡黠地一笑:「何況我們田家,是讓孫憑動手。真的露了餡,也與為父無關,孫氏早與我田氏分開,晏嬰能奈我何?如果這個老而不死的銼子這一次命大,那他要報復。對手也只能是孫憑,與為父無關。」

    世間人,除非經過包裝美化,否則少有十全十美的。很多在某一方面十分傑出的人才。其實也同他地缺點、他地短處。比如說孫武的父親孫憑,就是這樣。孫憑同乃父孫書一樣,也是齊國一員虎將,機敏善辯,膽識過人,允文允武,才學出眾。但是性格上他和吳國地那個伍子胥有些相似,恃才傲物。剛愎自用,孤傲不遜,與人交遊,極不隨和,久而久之,令群僚敬而遠之。

    因此孫憑雖戰功卓著,卻只得了一個中卿,而且沒有重要差使交給他做。做人最難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孫憑當然不會認為這是自己的原因。反而認為是晏嬰有意打壓他。而且他與田氏是一脈相傳,骨子裡還是自認為是田家人的。因此這次五大世家聯手對付晏嬰,受田乞巧言蒙蔽,孫憑便做了這田氏的急先鋒。

    田乞一說到孫憑,田恆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父親,你這一說,孩兒倒想起一件事來。孩兒在路上,曾經遇到樂安任氏家主,任氏家主也來臨淄向晏銼子賀壽,孩兒與他閒聊時,聽他說此番來臨淄,還有一件事情,他要為孫憑之子長卿提一樁婚事呢,那女子是任家在吳國分支別脈的家主之女,好像叫做……哦,對了,叫任若惜。」

    慶忌剛剛聽到明日晏嬰出城狩獵,心中已然有了定計,大喜之下正要離去,一聽這話心中忽然一沉,空蕩蕩的好像缺了氧氣,有些氣悶的感覺。清冷地月光下,他不期然地想起了那副久違的面孔。她在園中亭上與自己對舞、她在血腥滿地中為自己拭矛,她在落馬河畔依依惜別……,那一切,彷彿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而今天,卻已聽到她即將嫁做他人婦的事情,慶忌心中不免有些悵然……

    田乞站起來,背著手在廳中慢慢踱了幾步,攸地回頭道:「任氏來臨淄說親,想來孫書那兒是已經同意了。你回去後先去孫書那裡,告訴他,田氏家主不同意這樁婚事。孫憑這裡,由為父告訴他!」

    慶忌聽了田乞這句話,對這陰險狡詐的老狐狸突然產生了一種好感,嗯……,明知道這個老傢伙比高昭子更加陰險,高昭子是笑裡藏刀,田乞卻是扮豬吃虎,比他更加歹毒,可是……慶忌現在看這老狐狸非常順眼,順眼地很。

    田恆一呆:「父親,我還以為你會贊同呢。任家在吳國的別支據說富可敵國,如果同我田家的人結為姻親,不是對父親大有助力嗎?」

    「糊塗!」田乞瞪了兒子一眼:「孫氏已經從我田氏分離了出去,還算是我們田家的人嗎?不管怎麼講,他們現在姓孫,可不姓田。晉國地知家和中行家也是同出一源荀家,如今不過四代,兩家現在的關係如何?你知道嗎?」

    田恆想了想晉國的情形,正色答道:「荀家的分支知家人才輩出,四代裡有三人擔任過晉國正卿,另一人也作到晉國次卿,現在他們反過來打壓繼承了荀家嫡宗的中行家,甚至強迫荀家的嫡宗中行家,也另立宗廟改氏中行,變成和中行平等的宗門,使得中行氏再也不能用嫡宗的名義壓制他們。」

    說到此處田恆已恍然大悟,田書當初立下戰功,齊君賜姓改名為孫書,未嘗不是齊君姜杵臼效仿晉國分而制之地一個陰謀。如今孫家自立門戶已經三代了,而且祖父孫書功勳極高,父親孫憑是齊國中卿,到了孫武這一代如果再與富可敵國的任氏結親,好好經營一番,來日未必不會壓到自己這田氏本家頭上。

    田乞見兒子明白了,神色緩和下來,撚鬚笑道:「你明白了就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們可不能重走晉國荀氏的老路。」

    田恆眼珠一轉,忽地想起任氏家主提過,他那堂侄女任若惜千嬌百媚,乃是少見的美人,可惜來時路上那位任家姑娘在車上並不曾現身,當時只見過她身邊的一個俏婢,容色較之自己身邊的那幾個美妾也不遜色,由婢知主,那位任家姑娘的相貌絕不會差了,頓時心中一熱,提議道:「父親,既然如此,不如讓我娶了那女子如何?有富可敵國的大商賈為我奧援,對我田氏大業必有極大助益。」

    田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如何任氏同意讓這個女子做你地侍妾,你想娶便娶了吧。你地正妻之位是留給高氏女兒的,不管她是醜是美、是病是殘,她一定要是你地正妻。」

    田恆洩氣地垂下頭,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下去吧。」田乞吩咐一聲,田恆默默無語,拱手而退。

    田乞默然半晌,瞇起眼睛盯著壁上一枝紅燭,喃喃自語道:「當年祖父險些廢長立幼,將田書(孫書)扶正為我田氏家主。如今田書已經自立姓孫,未必就沒有野心控制我田氏根源。卜辭上可是說只有我田氏才能歷八代而立國的,他們孫氏再強大,也沒有這個機會,孫氏會不想著改回田姓篡我之位麼?哼,最可怕的敵人永遠都是來自內部的對手,對孫氏,我必須防微杜漸,只能削弱,永遠不可以給他們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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