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三十日,這是個特殊的日子,肖蘭一生都不會忘記。
十二月三十日的晚上。這時候,正是寒冬臘月天,在東北來說,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段。這一天,天氣陰沉,刮著刺骨的朔風,雖然不是很大,但也有四級,氣溫非常低,大概有零下三十多度。
陳志強在外地讀大學,肖蘭和陳忠孝都上班,白天家裡頭不生爐子,到晚上下班回來才生爐子,所以,家裡的溫度很低,也就是零上幾度。肖蘭下班回了家,因為晚上有自習課,她就把妹妹買的那件衣服放在裡屋兒子的床上了,預備一會兒上自習時穿走。
肖蘭見屋裡的溫度過低,實在是冷得很,她就把電爐子點上了。電爐子放在最裡面的屋子,也就是臥室,具體的位置是在陳志強的床東頭往肖蘭和陳忠孝臥室去的通道上。然後,肖蘭到廚房生爐子做飯。
自從最後一次改修房子之後,也就是陳忠義死的那年最後一次修改房子,肖蘭和陳忠孝、陳志強三口人吃飯,都在外屋地的走廊中間吃飯。因為走廊很窄,特地打造一個寬一尺半,長一米的飯桌,放在走廊中間,桌子是放在東牆下,桌子北面坐一個人,桌子南面坐一個人,桌子西面坐一個人。
等到陳志強上大學之後,桌子西面就沒人坐了。吃飯的時候,肖蘭坐在桌子的北面,陳忠孝坐在桌子的南面。肖蘭做好了飯菜,她叫陳忠孝吃飯。這天不知道陳忠孝在哪兒吃的飯,還喝得醉熏熏的,他說話時舌頭都硬了。
肖蘭也不願意看他,那醉熏熏的樣子很討人厭惡,就是不這樣,肖蘭也不願意多看他幾眼。
陳忠孝說不吃了,晃晃悠悠地進裡屋了,說是睡覺去。這時候的屋裡,氣溫上升了好多,尤其是外屋地,因為有爐子,散熱比裡屋快,肖蘭覺得不冷了。陳忠孝說不吃了,肖蘭自己坐在桌子北面吃飯。她一邊吃,一邊精神活動。
肖蘭就是這樣的人,她的精神活動,那可是無休無止,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無論是做事,還是閒著,就連講課的時候,她都是思緒飛揚,猶如脫韁的野馬,任意馳騁。這樣,肖蘭的大腦得不到一刻的休息,當然就是很累了,常常是疲憊不堪,何況,陳忠孝和他的家裡人,對肖蘭是如此的傷害,還有來自其他方面的精神侵襲。
肖蘭對於這種無休無止的精神活動,真是有些承受不了,但她沒有辦法,她想控制這種精神活動,她怎麼努力也控制不了,就說晚上睡覺吧,也大腦也不是一片空白,就是做夢,夢得真真切切,就好像是真實的事件,所以,肖蘭的植物神經功能紊亂,有嚴重的神經官能症,她的身體,就不會是健健康康的了。
自從九一年寒假陳志強放假回來,帶回來肖霞給她買的那件衣服之後,肖蘭在冬天就不穿原來的衣服了。她也沒有買件羽絨服穿過冬,就是穿肖霞給陳忠孝的灰色半截棉衣,是男式的,男人穿還可以,女人穿,就不適合了,說白了,就是不好看。
肖蘭一直沒有買時髦的羽絨服,那時,羽絨服出世不久,很時髦。她的女同事們基本上都買了,她見別人都穿著時髦的羽絨服,也是很羨慕的,她也曾夢想著自己也買一件穿在身上,既時髦又暖和,但她捨不得花錢給自己買,那陳忠孝有錢,可以給女姘頭錢買媾和,可以給女舞伴買水果飲料,但他卻不能給妻子買件羽絨服。
肖蘭面容姣好,身材苗條,如果穿上時髦的羽絨服,那風采該是何等照人!即使是肖蘭就穿著這男式的衣服,也風采照人,但畢竟是不如穿時髦衣服呀。現在好了,肖霞給她買的這件人造毛的衣服,比羽絨服漂亮多了。肖蘭穿上它,戴上兒子買的頭巾,那真是太漂亮了,太雍容高雅了!
頭巾是薄薄的一層,肖蘭就把自己米黃色的方形頭巾疊成三角形,外面包上這薄薄的三角巾,也就不凍耳朵了。肖蘭面容嬌美,個頭高挑,身段苗條,穿上這黃色的人造毛新衣,頭戴這黑色的頭巾,下身穿黑色的外褲,在同事面前一出現,那就是令人驚歎,真是絕世的美人!
肖蘭有了妹妹給她買的這件人造毛的上衣,穿在身上,感覺就是非常地爽,她覺得,這件上衣,真是太可心了,也就是說,多少年來,自己都沒有這麼一件稱心如意的衣服,就是和陳忠孝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他也沒有給自己買一件稱心如意的衣服,這件衣服,那可是妹妹給買的呀。
同事們,尤其是女同胞們,也十分欣賞肖蘭的新衣,好幾個同事都試穿,都說:「你賣給我吧,太漂亮了。」肖蘭只是笑笑,她哪能賣給別人呢?但是,這件新衣,也有個缺陷,不是很暖和,天太冷時,穿它有點兒冷了。這也不奇怪,世界本來就不完美,何況一件衣服?
就說那維納斯女神的雕像吧,是世界的精美之傑作,但她不是斷臂了嗎?有了缺憾,但這缺憾,更反襯女神的美妙絕倫,缺憾是美的襯托。肖蘭的這件新衣也是如此。
肖蘭正吃著飯,正思緒萬千,一股焦毛的味道突然襲擊她的神經,她站起身來,看看爐子,爐火正旺,但沒有燒什麼毛類的東西。肖蘭急忙走到裡屋,就看到妹妹給她買的那件衣服掉到地上了,恰恰掉到電爐子上了,燒著了。肖蘭急忙拿起來一看,背部燒焦了一大塊,有八寸見方那麼大的窟窿。
肖蘭又氣又心疼,是陳忠孝去睡覺路過時把衣服碰掉了,他還不知道,竟然躺在床上朦朧睡去。肖蘭把電爐子拔了,踢到一邊,上前就去拽陳忠孝。
肖蘭生氣地說:「你怎麼那麼缺德,在哪兒喝了尿水子,看把我的衣服燒的,還能穿了嗎?多好的衣服哇,太白瞎了!」陳忠孝被肖蘭拽起來了,肖蘭把他拽到客廳,把衣服拿給陳忠孝看:「你看看你幹的好事兒,多好看的衣服啊,你瞅瞅你個缺德的樣子,一天就知道喝——喝!」
陳忠孝毫不在乎:「有啥了不得的,啥破屄玩意?值得你這樣?」肖蘭一聽更來氣了,這件衣服多好看啊,又漂亮又高雅又別緻,我喜歡不得了。況且它來自於千里之外的妹妹買的,兒子還因為它特意給我配上一條頭巾,我穿出去,沒有一個人不說好的,尤其是我的同事,都誇它好漂亮,說我穿上它真是又時髦又高貴。
這一剎那間就燒燬了,豈不痛哉!肖蘭心疼極了,也覺得可惜極了,自然地就數落陳忠孝的不是。陳忠孝不但不認錯來安慰肖蘭反而惱羞成怒,罵罵吱吱地說:「啥破好東西,你老磨嘰沒完沒了了,煩不煩死人了?真他媽的。」
肖蘭忿忿地說:「你做錯了事,還不檢討,反而蠻不講理,你是個什麼東西?一天天喝的那個樣兒,真都煩死人了!多好的衣服都讓你給毀了,多可惜啊。上哪兒再買去?瞅瞅你一天天那個損德性,都成什麼樣子?簡直就不是個人!」
陳忠孝怒氣衝天,他一把搶過衣服,摔在地上,用腳踩上就撕起來:「他媽的,我撕它,明天我給你包一件!」肖蘭見他撕起來就去搶:「你包我,也不是那樣的,你有錢也買不來!」陳忠孝一邊撕一邊推肖蘭,肖蘭還是搶衣服,陳忠孝就是不給,像瘋了一般,狠命地踩,拚命地撕。
肖蘭撕巴不過喝多了酒,有酒燃燒的陳忠孝,只聽「嘶嘶」的聲音,衣服就被瘋狗扯成幾大片,後來肖蘭也不搶了,反正也搶不過,再說也不能穿了,索性由他去吧。陳忠孝捉夠了,衣服已經被撕毀了,成了人造毛片了,這只是頃刻之間的天翻地覆,那件既高雅又時髦的衣服不見了,妹妹的一片心意頓時化為烏有,兒子買的頭巾也失去了最恰切的伴侶。
陳忠孝看看肖蘭說:「明天我給你包一件,行了吧?」肖蘭冷冷地說:「用不著,你買也不是那樣的,這件衣服,太可我的心思了,真是太可惜了。」
第二天早上,陳忠孝這只瘋狗不瘋了,臨上班時他又說:「我喝多了,不是故意的,我是對不起了,我今天就給你包一件。」肖蘭見陳忠孝說了一句人話就說:「算了,不用你包了。」
陳忠孝又說:「我現在可沒錢,我得取出錢後再給你買,我有錢。」肖蘭說:「算了算了,不用你買了,你有錢怎麼不拿回來?」陳忠孝見自己說漏嘴趕緊往回收:「我就幾百塊錢,沒有多的。」肖蘭厭惡地看他一眼說:「你少說謊,有多少錢你自己最清楚。你也別拿誰當傻子。」
陳忠孝聽了肖蘭的這句話後,沒有說話,他能說什麼呢,他的心裡埋藏著不能見太陽的卑鄙的用心,他能說出來嗎,他心裡的主意可是牢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