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陳忠孝就去了嘉薩縣公安局,沒有見到郝局長,別人告訴他說郝局長出門了。陳忠孝就打聽到了準確消息:自己被分配到建築部門。陳忠孝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晚上,又是停電,屋子裡燭光搖曳,忽明忽暗。肖蘭和陳忠孝在地上的凳子上坐著說話,志強在自己的小屋床上坐著,他的小屋也就寬一米三十,長不超過兩米。志強已經十五歲了,他還是長得白白淨淨的,個頭挺高,他正在讀高中一年級。本來他學習不太用功,暑假後,肖蘭全家從牡丹江回來後他就比以前用功多了,學習成績也相應地提高了許多。
陳忠孝和肖蘭說:「上縣裡沒見著郝局長,局裡人說我是被分配到建築部門,具體幹什麼不知道得上建設局報到後才給具體分配。」肖蘭聽說真是分配到建設部門心裡很不好受,那是什麼部門啊。肖蘭皺眉頭說:「建設部門不是修建嗎?咱家這兒有什麼具體單位?」
陳忠孝歎氣說:「唉,有房產、工程隊,沒啥好單位,開資都困難。」肖蘭聽裡很生氣也很難過說:「可真夠狠的了,和發配充軍差不多,這十四年工作算是白幹了!」陳忠孝很痛苦地說:「誰說不是?唉,我都窩囊死了。」肖蘭看了陳忠孝一眼,心裡很不平靜,往日的許多事情都湧上心裡頭,十幾年來,他究竟給我和孩子帶來了什麼?除了煩惱和痛苦之外什麼也沒有。
如今,他被公安局攆了出來,又給我們娘倆帶來的是痛苦和羞辱。可我是個通情達理和心地善良、正直兼愛之人,不能超越雷池一步。肖蘭說:「這十四年,你連家都不管,只有工作工作,又不是沒能力,又不是不幹,比誰都強,比誰幹得都多,結果呢,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得罪了領導。好事兒撈不著,壞事兒拉不下,這一腳就被踢出來了,還得了個大罪名,落到開不出資的單位。」
陳忠孝不愛聽了說:「你嘮叨個啥呀,我都煩死了!」肖蘭白了他一眼說:「不是我嘮叨,你自己說對不對?我哪點說錯了?」陳忠孝越想越氣,越想越悲,接著就哭起來:「這十四年風裡來雨裡去,真是捨家撇業的,吃苦受累,人家怕得罪人,見事兒就躲,再不就干自己的事兒去。勒大脖子的,貪污受賄,反倒沒事兒成了好人,陞官的陞官,發財的發財。瞅瞅咱家,啥也沒有,破破亂亂的,結果說我執法不嚴,我越想越氣,越想越窩囊。」
「出來也罷,我本來就沒想長呆,結果只忙於案子沒辦自己的事兒被踢了出來。真不好看,上街都抬不起頭來。知道的呢,認為我冤屈,可惜了的;不知道的呢,不定認為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了呢。」肖蘭見陳忠孝哭了,不由得也掉下淚來,志強在自己的床上也耷拉個腦袋。
肖蘭說:「你有什麼砢磣的?走的正,行的正,你有愧嗎?」陳忠孝說:「我問心無愧,可讓人家攆出來了就不好看。」肖蘭一揚頭說:「我可不像你,我知道你沒幹什麼昧良心的事兒,怕什麼,愧什麼,挺胸抬頭。」志強聽到這裡,也是很難過,他歎了口氣,躺下了。
陳忠孝一見志強如此,就來氣了,忽地站起來,走到志強的小屋,上去就拽志強,一使勁兒就把志強的白線衣的肩膀撕個大口子。陳忠孝氣呼呼地罵道:「小犢子,就知道睡,睡睡睡,狗屁都不懂!」肖蘭見了皺了皺眉,孩子也沒有什麼過錯啊:「你拿孩子撒什麼氣?有能耐上外面使去!」
陳忠孝沖肖蘭來了吼道:「操你個媽的,你護什麼犢子?」肖蘭的火也騰地竄出來,真想發作,但一想起他被人整的可憐樣,不必和他一般見識。
肖蘭自己壓著火氣,但她的腦海裡,出現了那無數個往事,那些個往事,都不堪回首的,想想肖蘭的心裡就是一陣難過,那陳忠孝的聽家裡人的挑唆離間,回家就和自己過不去,接著,就是開口就罵,舉手就打,甚至在自己的老母親面前,也毫無顧忌,公然地在母親面前撒野耍蠻,對自己,那是冷酷無情,不聞不問,甚至還進行了傷害和摧殘。
對於這個唯一的兒子,又是怎麼樣呢,根本就不疼不愛,孩子有病了,不聞不問,還去領著別人的老婆孩子溜躂逛大街買東西,再不就是回他的家去孝順……肖蘭想起了這些,真是心如刀絞,也十分地氣憤,覺得這個非人的東西,真是太可惡了。
但是,肖蘭把自己的怒和悲,用自己的耐力來壓抑和化解了,她的顧大局識大體和善良的本性,讓她還是回到了原點,她的心,漸漸地消火了,心裡對陳忠孝的反感和厭惡,終究被同情和可憐所代替。
儘管他平時那麼不好,對我又是那麼無情無義,今天我也沒有什麼過失啊,他還是個人,而且是個十分可憐的人,我不能乘人之危啊,好賴是一家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給他點兒寬容,給他點兒溫情。
肖蘭壓下了自己的怒火,說:「你呀,真不像話,我們娘們看在你被攆出來的份上,就忍了吧,你好自為之。」肖蘭走到志強的床前,見孩子已經流出了眼淚,就給他擦擦眼淚,把拽破的衣服縫好,說:「強,你爸心裡憋屈,你就諒解了吧。」志強點點頭說:「媽,我明白。我不生爸的氣,可惜我小,不能為爸分憂。」肖蘭把志強摟在懷裡說:「好兒子,真懂事。」
陳忠孝見了,人性顯現,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拿老婆孩子洩氣,他忽然又哭又打自己說:「我是什麼東西呀,我不是人!我無能,拿老婆孩子出什麼氣呀,真不是人,真是個畜牲!啊——」志強見他父親如此痛心疾首,就光著腳跑下床來,上前抱住陳忠孝哭起來說:「爸,爸,你別這樣,我們不怪你。」
肖蘭本性就是善良,見此也哭著上前說:「他爸,別這樣,我們娘倆知道你難過。」陳忠孝被感動了,抱住娘倆,三人抱頭痛哭。哭了一會兒,陳忠孝忽然停止了哭聲,他看看肖蘭說:「你和我離婚吧,帶走小強,我這個人太無能了,沒給你們娘倆帶來什麼幸福,淨是痛苦。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會怪你的。」
肖蘭聽了陳忠孝的話,覺得他的人性又一次地顯現出來了,他說的話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他能說出來這話也就不易了。他在外面是個正人君子,但是十幾年來,他在我面前可是個邪惡之人,他對我不夠意思,他不熱忱,他不多情,他不仗義,他更不能為我兩肋插刀。
他對我都不如對他的同事好,我知道,他之所以對我不好,其根本原因是他所受到的來自於家庭的封建教育造成的。說實在的,我對他早已無所留戀,離他而去不是沒有想過,更不是什麼壞事。
我的唯一子嗣不願意他的父母離異,一句玩笑話沒有成為事實他就嚎啕大哭,我不能使我的兒子傷心欲絕,我不能和他的父親離異。更何況陳忠孝現在是最困難時期,是他在人生路上遭受挫折的時期,我不忍心棄之而去!
我也知道,要是反過來,我是他,他是我,我要是遭到不幸,他陳忠孝會棄我而去,不會和我風雨同舟共度難關的,但是他現今遭到不幸,我和他風雨同舟共度難關,甚至成為他的發洩物,他將來都會把我遺忘,他還會為他的家來傷害我,他也會為了滿足個人的**拋棄我的。
儘管我對這一切心知肚明,也不能棄他而去,因我本性難移善良為根。肖蘭想到這裡,又哭了說:「你這是什麼話?我不能!」志強也說:「爸,你別說了,我媽她不能。」肖蘭說:「咱們一家三口,有難同當,共度難關!」
陳忠孝抓住肖蘭的手,感激地說:「老婆,你真好!這些天來,我窩囊透了,啥也不干還亂發脾氣。你不生氣,還來安慰我。我,我真是太幸福了!」
「以前都是我不好,沒把你當一回事兒,唉,總是向著家裡人——哼,可我家裡人沒誰來看我,也沒誰來問一聲!都是你家人來看我,來信問我,安慰我,你家人實在是對我太好了!你更好,更好。」
「看來,誰也不行,還是兩口子,老婆孩子啊,別人啊不行。我這回算是看明白了。老伴,我發誓,今後我好好待你,好好待孩子!」肖蘭不止一次地聽過陳忠孝發誓,那誓言很動聽,可往往都沒有兌現,都成了美麗的謊言。
肖蘭沒有說什麼。陳忠孝又拉過志強說:「兒子,好兒子,剛才是爸不對,你不要生氣。」強兒說:「爸,我是你兒子,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陳忠孝笑了,他一手拉著肖蘭,一手拉著志強說:「好,好,我陳老三有個好老婆,還有個好兒子,太好了,我心裡亮堂多了!」
肖蘭看著陳忠孝那笑的裡面,隱隱約約地夾雜著一絲絲的苦澀,他在這麼困難的境界裡,得到了他平時根本不放在心裡的老婆孩子,給了他莫大的溫暖和慰藉,這是他那時時刻刻放在心頭上的父母兄弟姐妹所不能給予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