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到了一九七八年的九月份,天氣有些涼了,雖然還沒有到寒冷的時節。到了這九月的秋季,天空格外地高遠,雲彩也不再是大朵大塊,而是薄薄的,淡淡的,簡潔地說,那就是天高雲淡。野外,莊稼趨於成熟,高粱紅了,谷子黃了,甜菜綠了,真是好一派絢麗多彩的景象!清原鎮內,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也算是熱鬧繁榮。
肖海在大街上行走,他今天沒有騎自行車,他慢悠悠地踱著步,看看街裡的景象,心裡頭還是舒坦些。他正在走,正在觀賞,突然聽到一聲:「肖海,你等一下。」肖海感覺聲音是在背後,他想,是誰在喊他?他就乾脆停下來,站著看。
他看不遠處,肖輝那一瘸一拐的身影,還向他招著手,肖輝是加快了腳步,他那條瘸腿,瘸得更厲害了。肖海見是肖輝,他見大哥那瘸腿行動艱難的樣子,就走上前去。肖海來到了肖輝面前,說:「大哥,你這是去哪裡?」
肖輝攆肖海,有點兒氣喘了,他稍稍平息了一下說:「我正要去找你呢。」
肖海問:「大哥,有事嗎?」肖輝點點頭說:「嗯,有事。」肖海心裡也猜不透大哥找他是什麼事,就問:「大哥,什麼事,你說。」肖輝看看肖海說:「我這腿越來越疼,我去醫院看了,大夫說需要去外地確診,咱們這兒儀器也落後,恐怕看不明白。」
肖輝的右腿在許多年前得的骨結核,當時,他就癱瘓在床,老婆跑了,不是後媽伺候的嘛,命是保住了,但是落了個殘廢。最近,他的瘸腿,不知道是為什麼,疼的很厲害,而且越來越不好使,走路很是費勁,走的路越遠,他的腿就越疼得厲害。他疼痛難忍,上班也不方便,就得去治。
肖海聽到這裡,心裡意識到什麼了,他說:「那就去吧。需要我幫忙麼?」
肖輝知道這肖海心腸特別軟,見不得別人受苦受難。肖輝點點頭說:「是的,需要你幫我去外地看病。咱媽她二侄兒劉文的媳婦不是在齊市醫院嗎?找他幫忙,就好辦了。」
肖蘭記得,母親劉志斌曾經說過:在劉文小的時候,也就是十一二歲的時候,那時,他的家在農村,有一天,他自己去嘉薩縣城,就在城裡逛來逛去的,天黑了,他才想起該回家了,但家裡很遠,有十幾里的路程,他有些膽怯,就不想回去了。
劉文小的時候,小名叫憨子,這憨子就去了劉志斌——老姑的家,當時,好像肖家都躺下來了,劉志斌沒有躺下,她還在忙乎,她聽見了敲門聲,她問:「誰呀?」外面回答說:「老姑,是我,憨子,我上你家來住一宿,天黑了,我不敢回去了。」
劉志斌正要去開門,那肖春陽不怎麼聽到了,就問:「誰敲門?」劉志斌就如實地說了,那肖春陽怒道:「是他呀,劉家的人,不許開門,不讓他進來。」
肖敏也說:「對,對,不讓他進來,凍死他!」肖輝見父親和姐姐都這麼說,他也就附和地說:「不給開門,不叫他進來。」
劉志斌心裡過不去,侄兒是個孩子,天這麼黑,還冷,就求他們爺仨讓憨子進來住一宿,但肖春陽爺仨說什麼也不叫開門,劉志斌還要給開門,肖春陽下地就去打劉志斌,兩人廝打的聲音和叫喊聲,外面的憨子都聽見了,他說:「你們別打了,我不進去了,我回家。」憨子無法,只得仗著膽子回家。
肖海沒猶豫說:「行,我跟你去。咱們去找他。」肖輝心裡很高興,結果正像他想的那樣。要是看肖輝多少年來對劉志斌以及她的子女的態度來看,是不能幫他的忙的。肖輝雖說是不像肖敏那麼歹毒,那麼霸道,那麼尖刻,但是,他也不是個善良之輩,他也是什麼壞事都參與了,什麼挑撥離間的事也做了,什麼冤孽他也造了。
他對後媽和後兄弟姐妹,也絲毫沒有關心和照顧,在那家裡無米下鍋,都忍饑挨餓的時候,他也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一分錢都捨不出來。特別是父母的關係,尤其是父母晚年的關係,他的破壞力也是不小的。肖家到了妻離子散、分崩離析的慘狀,肖輝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樣的人,同情他幹什麼,還幫他什麼忙?為他排什麼憂,解什麼難?
早就不應該搭理他!
但是,世界就是這麼怪,有好人,有壞人。好人永遠是心地善良,寬厚大度,即使是壞人,不怎麼地的人,都得到好人的寬容,好人都不計前嫌,為壞人排解困境,為他們解決難題,壞人就佔了好人的便宜。這劉志斌及她的兒女,就是這樣的好人!肖輝就佔了他們的便宜,受益匪淺!所以,這世界就沒法說!
肖海答應肖輝,幫他去齊市看病,肖輝就回家準備一下。肖輝也很會市儈那一套,他覺得去齊市求劉文幫忙,也須給人家點兒好處,從來不來往,冷丁去求人家,雖說是肖海陪他,有肖海出頭露面,還有後媽的面子,但是,自己也得給人家點兒見面禮。
肖輝想來想去,給人家什麼禮物呢?貴的,拿不起;賤的,又拿不出手。
還是拿現實中比較缺乏、又有地方色彩的東西,這東西還不貴,還能填充實際生活中的匱缺。肖輝想來想去,他想明白了,他決定拿豆油、糧票之類的東西。肖輝他得向妻子劉秀青請示,他的錢,都交給了劉秀青,他家裡的一切,都被劉秀青掌控。
肖輝和劉秀青一說,就遭到了劉秀青的拒絕。劉秀青是個夠噶不捨的吝嗇鬼,她才不管你有求於人的需要。肖輝奈何不了她,只好另想轍。肖輝到學校財會借了點兒錢,然後,再想辦法,堵上這窟窿。他到肖蘭家,向肖蘭要了十斤糧票,肖蘭就給他二十斤,這後媽生的弟弟妹妹,都比老婆強。
不知道肖輝的心裡怎麼想,他對後媽及後兄弟姐妹那麼冷酷,那麼傷害,那麼吝嗇,而後媽及後兄弟姐妹對他如此寬容,如此善待,如此幫助,他是否能夠有點兒感化?一切都準備好了,肖輝和肖海上路去了齊市。
到了齊市劉文的家裡,還得到了熱情的接待。這倒不是肖輝的十斤豆油、十斤糧票的作用,這點兒東西,在劉文眼裡,根本不值得一看。這劉文,是肖海二舅的二兒子,他上面有個哥哥劉成,在綏化鐵路當工人,下面有兩個妹妹,大妹妹是劉淑琴,小妹妹劉淑春,是瀋陽藥學院的教師。當初,劉文小時候,也幾次地到街裡的老姑家來,後來,他長大去了齊市工作,他的父親晚年得了大肚子病,就是現在說的肝癌。他的父親在劉志斌家住了好多日子,看病方便呀,他家在農村哪。後來,劉文的父親就不治而死。
劉文是個大個兒,長得很帥,聰明,機變,善說。別看劉文的家庭出身是富農,但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娶的妻子竟然是出身好,地地道道的革命軍人!人還漂亮善良溫良。劉文善於外交,他有很多朋友,認識人也多,辦事就很容易。
劉文在防疫站工作,不是什麼正經醫生,但他的妻子卻是齊市第二人民醫院的大夫。肖輝看腿,就是去劉文妻子的醫院。既然如此,劉文的家當然不困難,也不缺什麼,別人缺,可他不會缺。
劉文的妻子叫王霞,是個個頭高挑,身段苗條,面目清秀的女人,性格柔和,不愛說話,心地善良。他們有二女一男,他們的名字,肖蘭沒有記住。
在夫妻關係上,劉文可不是妻管嚴,但他非常有手段,也非常會說,把個王霞哄得心花怒放,竟然對他很滿意,什麼事兒只要劉文說了,她還都答應。劉文很愛喝酒,也能喝酒,後來,飲酒過度,得了肝癌,去見他父親了。
劉文一見表弟來了,很是高興,做了幾個好菜,痛痛快快地喝起來,肖輝不會喝酒,肖海也就一小杯,那劉文喝了不少,他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第二天,早飯後,肖輝、肖海就和王霞一起去第二人民醫院。王霞是個主治醫師,也是內科主任,這醫院她不是人脈很活通嗎?王霞安排一下自己的工作,全心全意地領肖輝看腿。王霞找外科最好的大夫,給肖輝會診,她又到儀器室,找了大夫,給肖輝用當時最先進的儀器透視拍照。
忙了一天,總算給肖輝看完了腿,也確診了他瘸腿的症狀,又確定了今後治療的方案。自這次去齊市確診病情後,肖輝又去了幾次,都是肖海陪著,都是找王霞幫忙看的,所以,都很順利,都很解洽。這些,都是肖海的幫助,沒有肖海,沒有劉志斌,那劉文夫婦,認識肖輝嗎?更何談樓上樓下地找大夫給肖輝看病?不知道,此時的肖輝,做何感想?還有,當年不給劉文開門的不是也有他肖輝嗎,反過來求人家,他也真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