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之後,劉志斌的病漸漸地嚴重了,竟然臥病不起。當時,肖華去縣裡表姐家沒回來。肖蘭就和陳忠孝說讓他請假用自行車托母親去醫院看看病,陳忠孝連個聲都沒吱,肖蘭很生氣。
下午,肖海來了。肖海用自行車推著母親,肖蘭在後面跟著。大夫說,劉志斌的肺部感染得很重,需要天天打吊瓶,注射青黴素,每天上下午各一次。肖蘭和哥哥主張母親住院治療,劉志斌說什麼也不同意。後來,肖蘭求學校的項志奇老師給母親打針。
項老師自學成才,會看病,打針輸液這套醫療小技當然就不在話下了。
況且,他人也很好,風趣幽默,還會吟詩填詞,擅長音樂。他和肖蘭是同一個教研組的。肖蘭和項老師都是本學校的初中畢業生,他比肖蘭高一年級。
肖蘭在學校唸書的時候,就知道項志奇也認識他。項志奇演過短劇,現在就叫小品。可項老師那時不認識肖蘭,肖蘭當時只是個名不出眾的小人物。在那個特殊時期,項老師那時正是風華正茂的時節,他和幾個詩友同學還組織了一個文學團體,主要是寫詩歌,大概也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吧。他家是農業社的,他沒有上過大學,就到學校來代課。
學校有的領導和上級領導部門的熟人就想幫他轉正,安排一節課,都導演好了,讓他做木偶來講觀摩課。可他講課的隨意性太強,課堂教學經驗不足,結果失敗,對他的影響很大。他也很上火。
後來,學校把他和幾個老師調到別的學校。他回沒回來肖蘭就記不清了。好像是又調回來了?再後來,他一直沒有轉正,他就舉家遷到嫩江,在一個農場教書。不久,他被調到電視台當了台長,就算是飛黃騰達,日子也好過了。
他回來過一次,肖蘭特意去看了他,他的衣服的檔次也上了一個新台階,不再是拮据的樣子。又過了不太久,一兩年之後,聽說他死了,是死於癌症。肖蘭覺得他的死是個遺憾,他畢竟有才能,人品還不錯,不投機鑽營,也不阿諛奉迎,還是踏實肯干就是有點兒懶散,不拘小節。
肖蘭和項老師除了是一個教研組的之外,還是專科函授的同學。記得有一次,幾個函授的同學上縣裡的進修校學習,在業餘時間去看巴基斯坦電影《永恆的愛情》。不知項老師在哪兒喝多了,一直不停地說話。
正好肖蘭的座位挨著他,被他攪得整部電影都沒有看好,電影中的愛情永恆還是很感人肺腑的。還有一回,肖蘭他們幾個函授學習完畢回來,下了火車,別的女同伴都有丈夫來接,肖蘭卻沒有,項老師就陪著肖蘭一起走。他的樣子非常鄭重:「你呀,還給他回家?要是我就不回去,就坐在地上哭啊。」肖蘭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不要難過。
他在學校的那幾年,肖蘭他們都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大概有十幾個人,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很有意思。肖蘭那時不愛說話,但也喜歡熱鬧和快活,況且她的家庭不和諧,缺少快樂,和大家在一起有了快樂,自然也是十分快活的,也是很自然地珍惜這種天外飛來的幸福時光。
後來,他們這十幾個年輕人走的走,升的升,就沒有幾個了,也說笑不起來了,也就是沒有了能和肖蘭隨便說說笑笑的人了,肖蘭很孤獨和寂寞。更何況經過了特殊時期的洗禮,人的原始性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肖蘭卻停留在原地不動,不和時宜,就更感到孤獨和寂寞。肖蘭經常回憶那過去的情景,就自然地想起那有著原始性格的項老師來。他是作古了,大概也有十幾年甚至於二十年的光景了。但是,他的形象卻永遠地留在肖蘭的腦海裡。
他一米七八的個子,梳著大背頭,眉毛很黑,眼睛不大不小,雙眼皮,鼻子有點兒高聳,鼻樑上架著一副大眼鏡,鏡框是黑色的,鏡片是圓圓的,嘴巴和眼睛、鼻子的規模很和諧,還有一撇小黑胡。
項志奇的嘴裡還常常叼著個黑色的煙斗,抽起來呼呼地冒煙,嗆得人直咳嗽,他還在抽,像是在故意地嗆人,他卻在笑。他那時有很多書,古今中外的很豐富。肖蘭卻沒有,家裡的生活一直是不寬裕,也也沒有閒錢來買書。有時肖蘭就用手抄書,抄了好幾本書。
肖蘭知道他有書,一次,借了兩本書《中國古代文學》。後來,肖蘭不給他,對他說:「不給你了,留作紀念吧。」他睜大眼睛:「不給了,留作紀念?唉,真是個賴皮。」他也不生氣:「唉,我的書不少都這樣了。」肖蘭還有他的兩首詩,肖蘭抄了秋瑾的詩集,是借他的書抄的。
他的詩就寫在秋詩的後面,是七絕兩首:《吊秋瑾》「亙古女子一競雄,留得芳名震長空。矯枉過正蓄反抗,匡濟艱危風雲湧。」「莫道周衍六月霜,蛾眉短命不須傷。於祠岳廟齊驅路,女郎俠骨百世芳。」
等到二○○五年八月五日那天,已是肖蘭退休後了,肖蘭回憶起往事,自然地想起了項老師。那是多少年前,項老師拿出自己的收藏《巧連神數》一文,相傳是諸葛亮所著的算卦方法的作品。肖蘭寫了一首詩並有序:《懷遠》:昔日,某與同事長於己項氏志奇者,共瞻諸葛武侯卦譜。某請項氏為己卜卦。項氏令某書三字,將所卜之事記心,勿言。某寫「青春遠」,卜匹配事。項氏卜之,曰:「掌上明珠糞土埋。」言訖,項氏哂之。其叼煙斗,披背發,哂笑之貌歷歷,而其人由病作古多載。某歷三十載滄桑,尤為終身之數,頗為印證,感喟尤甚,不禁一絕。
吞悲飲戾三十載,掌上明珠糞土埋。可憐賢良多情女,洽與諸葛事庸才!
到了二○一四年二月四日,肖蘭又為項志奇寫了一首詩歌:《憶項君志奇》:正月初四,偶然得見,倪老笑春,qq空間,懷項一詩,驚歎不已。項君志奇,乃我同事,遙想當年,相處頗誼。憐其才德,懷其為人,惋其不遇,歎其早逝。心頗怦動,謅之數語,以和倪老,自慚形穢。祭奠項君,願其有知,諒我情懷,不枉菲薄。(序)項君逝兮俗事拋,往昔如煙頌《離騷》。兩撇黑髭鼻下翹,一支煙斗嘴上叼。吟詩撰文長音樂,能言善舞持醫刀。功名利祿無媚骨,耿介忠直有節操。損人利己非所齒,助人為樂莫辭勞。蒼天賞賚招魂去,閻羅殿上亦逍遙。
肖蘭寫了上面的話,是為了紀念項志奇老師,這便是永久的紀念。
劉志斌看病的第二天,項老師就天天給她打針。項老師來給肖蘭的母親打針,很自然的掃視屋內的陳設。他見北牆的窗戶上掛著一個刺繡的簾子,上面繡著太陽、遠山、花樹、鳥兒、公雞,在簾子的下面繡著一首詩:雄雞一唱旭日昇,爛熳山花格外紅。長壽鳥兒高聲啼,萬里江山永太平。
項老師又看見門上也掛著一副刺繡的簾子,上面繡著綠竹、梅花、山石、孔雀,簾子的下面也繡著一首詩:血淚凝織寓情深,千針萬線夜夜辛。花竹孔雀千般景,光彩奪目永愛人。
項老師心下判斷:這刺繡的精美,詩的情真意切,肯定是出自肖蘭之手。不覺讚歎:真是個富有才情的女子啊!
劉志斌的咳嗽病,也就是氣管炎,逐漸地發展到了肺氣腫的程度,這前前後後,大概也有幾十年的時間了,她的這個病,東北普遍存在,倒是不稀奇,關鍵是,自從有這個病以來,她就沒有正經八百地治療過。
平時的時候,一到了冬天,這個咳嗽病,就一天比一天地重,劉志斌就是吃點兒藥,家裡原來的生活條件不好,劉志斌捨不得花錢給自己治病,起先病沒有這麼嚴重,一來二去的就不斷地發展。
那肖春陽是管劉志斌的病,他從來都沒有問過一聲,後來,孩子們逐漸地大了,尤其是肖香,對母親的病非常地重視,多次地要帶母親去醫院治療,但劉志斌就是不去,肖香很著急,說:「媽,你得去醫院看看,大大針,不行就住院吧,要不,可就不好辦了,多遭罪呀。」
劉志斌搖搖頭,說:「不去,不去,我可不去,家裡沒這閒錢,我也怕住院,這咳嗽不好受,可比起你爸他們給我的罪受,那可是強多了。不要緊,死不了的。」肖香見母親如此地固執,也就搖搖頭歎息不止。實際上,劉志斌需要怎樣的頑強毅力來應付自己的病痛折磨呀,但她從來都不說一聲苦。
劉志斌這幾十年裡,沒有打過針,所以,這次項老師給她打針,很是管用,項老師天天地來,一次也不落下。幾天之後,劉志斌就感覺身體上舒服多了,咳嗽也大大地減輕了。在項老師的打針之後,劉志斌的病漸漸地好起來了,她的臉色也越發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