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娘倆出去好大一陣子,半天才回來。柳辰珠猜想她們也是嘀咕關於自己的事情。柳辰珠見齊家娘倆回來了,就很平靜地問:「外面挺冷吧?」齊霸歪摘下頭巾,用嘴巴哈氣暖兩手:「可不是咋地,太冷了,出去又碰見了關大嬸,她還非和我們嘮嗑。嘮了半天手都凍僵了,這關大嬸也真是的,大冷天有啥嘮的?」
三寸金蓮一步竄到炕頭上,罵道:「這個老妖精,粘粘糊糊的,真討厭!要不她磨嘰的話,我們早就回來了,何必挨凍?還讓你在屋裡等了這麼長時間,這個老不死的關婆子,真她媽的掃興!」柳辰珠聽了,心裡覺得好笑嘴上卻沒說什麼,她明白,這是她們娘倆在整景。
天已經到了中午了,太陽光漸漸地射到了齊家的窗戶上,窗戶上的玻璃上的寒霜化解了很多,水無聲地流到窗台上。三寸金蓮起身去擦。屋子裡很亮堂了,溫度也升高了不少,這時候的屋子,還像個人住的地方。
看看屋子裡的結構和擺設,也不能讓人心曠神怡。這間屋子,不是很大,東面是一鋪大炕,對面的西邊有個半截的炕,半截炕的南邊的空地上,擺著米袋子和幾個小板凳,在兩鋪炕之間,就是大空地,靠東牆邊,有個大櫃子,原色是紅的,但已經很舊了,紅得有些發黑,櫃子面上也不太乾淨,不知道裡面裝些什麼東西。
在大櫃子的前面,有四個長方形的凳子,原色是黑的,黑得也不純了,是烏七八糟的渾濁氣色,四個凳子前面,就是一張方形桌子,上面也沒有什麼東西,原色是黃的,但也是不純粹了,有許多黑色的瘢痕。
東面大炕上的最南邊是一疊被子,也是花花噠噠的,本來的顏色也不十分地清晰。這個環境,可以想見主人的懶散和窩囊,似乎家裡頭也不富裕,但可想見的是,這個家庭的存在,已經年代久遠了,沒有一點兒新鮮的氣色。
柳辰珠決定先不開口,看齊家娘倆說什麼,自己再問,也得講點兒策略嘛。齊霸歪看了表妹一眼,慢吞吞地說:「珠子,我和媽也勸你不少了,你也該明白是非了。黃福貴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至於他那個死強死倔的脾氣,我和媽會替你收拾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但你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慢慢來嘛,不能一口吃個胖子,你說對不對呀?」
三寸金蓮也放下手中的活計,轉過身來看著外甥女:「我的兒,你就聽我們勸吧,啥事兒忍著點兒,別像個辣椒似的,別什麼事都針兒扎火燎的。好好過吧,日子還長著呢,這才哪兒到哪兒呀。」柳辰珠覺得齊家娘倆的一番人話倒是說得有條有理,可就是馬列主義尖朝外——對人不對己。
她心裡有些不快但嘴上卻說:「大姨,姐,你們的話說得都好,我會聽你們勸的。啥事兒我盡量忍著點兒,可那黃老二上來脾氣,可凶了,又打又罵,我讓著他也不管用。」三寸金蓮擺出富有閱歷的樣子:「你們的日子長著呢,歲數大了就好了。」
柳辰珠撅起嘴:「很難說。即使是這樣,也沒多大盼頭,過的沒啥勁頭。」
齊霸歪覺得有點兒味道了:「話可不能這麼說,你也不能這麼想。只要黃福貴好了,你們不打不鬧了,和和氣氣地過,小日子甜著哪。怎能說過的沒啥勁頭?」
柳辰珠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擺弄衣角半天也不說話。三寸金蓮急了:「我的姑奶奶,可急死人了,你咋不說話呀?你要是沒啥說的了,今天咱們就嘮到這兒吧。」柳辰珠沒有回答。齊霸歪也急了:「你倒是快說呀。」柳辰珠還是沒有回答。
齊霸歪覺得柳辰珠不說話可能就是不問什麼了,那就趁勢結束最好,她站起身來:「看來,珠子沒啥說了,那就這麼地吧,我也該回去了。」柳辰珠遲疑了一下,終於說了下去:「姐你別忙,我還有話說。」三寸金蓮不滿意地看了外甥女一眼:「有話你就快說嘛,咋這麼不痛快?真是的。」
齊霸歪感到味大了,不情願地說:「你看你,有話就說唄。」柳辰珠慢悠悠地說:「這也不好說呀。」齊霸歪有點兒不耐煩:「啥話不好說?這裡又沒外人。你就快點兒說吧。」三寸金蓮也有些煩惱:「死丫頭,咋這麼煩人?有屁你就快放。」
柳辰珠見齊家娘倆如此這般,心裡也就不高興了,但她卻不露聲色。柳辰珠一字一板地說:「頭先大姨不是說了嗎,讓我們過個一年半載的生個一男半女的,我們生不了,過的有啥勁兒啊。」柳辰珠說完,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們。齊家娘倆聽了,對望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柳辰珠真的問了!三寸金蓮佩服的又看了女兒一眼,似乎是疑惑地問柳辰珠:「為啥生不了?」齊霸歪也問:「是啊,為啥?真是奇了怪了。」
柳辰珠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她們,悠悠地說:「黃老二幹不了那事,有病。」
三寸金蓮裝糊塗:「啥?有病?幹不了啥活?」柳辰珠說:「大姨,不是別的活,是他幹不了晚上男女間的事兒,他是個殘廢,所以生不了孩子。」
三寸金蓮一聽這話,趕緊雙手摀住了臉:「你咋能說出了這種話來?哎呀呀,羞死人了!」柳辰珠見親姨那裝模作樣的醜態又好氣又好笑,自己也不好發作,只是莊重地說:「我也是沒辦法才說出來的,他真是這個病。你們說,一輩子光是孤零零地兩個大人有啥意思,何況還老打仗?」
齊霸歪覺得自己該說話了,她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黃福貴的身體多健康啊,長得又高又膀,哪來的病呢?咱們和黃家是多少年的老鄰居了,咋沒聽說過?」三寸金蓮也不道貌岸然了,搶話道:「是啊是啊,這是不能的呀,我是看著他長大的,我咋不知道。他要是有病的話,我咋把你嫁給他呀,我咋能把你推進火坑,我咋能對得起我那死去的妹妹呀,老天爺呀,這可真是的。」
三寸金蓮說完,坐在炕頭上,又是拍打著炕牆又是不斷聲地嘖嘖歎氣。
柳辰珠見她們不相信,真有些著急了,也有些生氣,她也哭了:「大姨,姐姐,我說的全是真的。他要是沒有病,我咋能咒他?何況是這個缺德的病?我也不能因為他和我打架就往他身上潑這種污水呀,我也更不能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呀,這對我有什麼好處呀?」
柳辰珠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看看她的親姨和表姐,她們沒說什麼。柳辰珠繼續說:「我都發現一年多了,我哪和你們說過?要不是現在他總和我打架,要不是今天大姨提起生孩子的話,也許一輩子我都不說出來的。我要是和你們撒謊,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柳辰珠又停下來,她的大姨和表姐都皺起眉頭,默不作聲。
柳辰珠神色淒惶地說:「你們哪裡知道,我心裡多憋屈呀,我都快憋屈死了,我不和你們說說心裡頭敞亮敞亮,我和誰說去呀,你們咋不相信呢?再說了,我一點兒也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啊。你們不信誰還信啊,你們不同情我還有誰同情我呀?」
柳辰珠的這一段哭訴,句句是事實,句句是道理,句句是真情,齊家娘倆也就無話可說,也就無法再抵賴下去。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屋子裡沉默不語,只有柳辰珠的啜泣聲。
過了好大一會兒,齊霸歪開口了:「珠子,照你說的,黃福貴是有病了,可我和媽確實是不知道,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是咋回事兒呢?」三寸金蓮順著女兒的話茬說:「是啊,黃福貴有病?我咋一點兒不知道?」
三寸金蓮說著,也不拍炕牆了,舉手發誓:「老天爺在上,我真不知道黃福貴有這個缺德的病。我要是知道了就天打雷劈,五馬分屍,凌遲處死!」不知三寸金蓮從哪兒弄來的戲詞兒,一連用了好幾個發毒誓來證明自己的的確確不知道黃福貴有病,她明白,不管發多麼毒的誓都不會兌現的,那就撿厲害的說也沒什麼妨礙,反而越能證明自己真是不知情。
接著,她又整起景兒來:「老天爺呀,我咋這麼糊塗哇,把一個好端端的外甥女,不,親閨女,稀里糊塗地就嫁給了個殘廢,我真是對不住我的外甥女,親閨女,我也更對不住我那死去的親妹子,哎——我真是該千刀萬剮呀,我也真是該死呀,我死了算了,到了陰曹地府好向我的妹子賠罪。」
三寸金蓮說著就把頭往牆上碰,齊霸歪一個箭步衝到炕頭,一把就繃住了老娘的頭:「媽,你這是幹什麼?」柳辰珠也趕緊地跑過來抱住了三寸金蓮。
三寸金蓮還假惺惺地哭鬧:「你們姐倆別拉著,讓我去死吧。死了我就靜心了,要不我就心不安哪。」說著,三寸金蓮還掙著撞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