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八月末的一天。這天,天氣很晴朗,萬里無雲,秋風習習,有了絲絲的涼意。
劉志斌這天上午十點來鐘,她穿戴整齊,獨自出去。所謂的穿戴整齊,並不是說她穿的好,而是她的這身衣服,可以說,是她現有衣服最好的,但也是穿了多年,只是沒有補丁,色彩很暗淡,是一身深藍色的便服,但是很整潔乾淨。她那美麗的面容,不因為歲月的流逝和艱難困苦的折磨而失去光彩,她已經四十三歲了,但還是風韻猶存,一種成熟女性的美,還在她的臉上閃光。
劉志斌要去街裡給肖輝買吃的喝的,同時,也給自己家買點兒小米來度日。
劉志斌正要去糧店,突然,她聽見身後有人在大聲地喊叫,確切地說,不只是喊叫,還好像是歌唱,但那聲音,很叫人心顫。
她不由地轉過身來,站在路邊看去。她看見,一個身影從遠處奔過來,到她的面前,劉志斌一搭眼看去,她心裡吃了一驚:只見那個人,衣衫不整,邋邋遢遢的,而且,頭髮說長,還不是長;說短,還不是短,讓人見了,很不舒服。
而且,那個人,左手拿著一個飯勺子,右手拿著一塊紅綢子,一邊舞著,一邊半走半跳,他是個男的,嘴張得大大的,好像唱著什麼歌曲兒,聲嘶力竭地唱,說是唱,還不如說是喊叫,也聽不清楚他碼出來的什麼詞。
劉志斌看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這是個瘋子,劉志斌的心裡不免對他有了憐憫之情,她往前走了走,想對瘋子說點兒安慰的話。當瘋子走到劉志斌面前的時候,劉志斌看看他的臉:那臉,醃腌臢臢,像是多少年也沒有洗過,但他的相貌還很周正,看來,他不是個醜鬼,這樣潦倒的面容,也泯滅不了他的青春年少。
劉志斌盯盯地看瘋子的臉,突然,劉志斌見瘋子的眼睛,她覺得有點兒面熟,但她想不起來究竟是誰,一種惶惑與惆悵的情緒,湧上了劉志斌的心頭,她下意識地上前拽住瘋子,柔聲柔氣地說:「孩子,你不要這樣,要安靜啊,小心車馬。」
說也奇怪,瘋子聽了,覺得一股暖流注入心田,他看看面前的這個女人,他不叫也不唱了,他把手中的物件合在一起,哭咧咧地說:「觀音菩薩,你救救我,我不是壞人哪,我沒有反黨呀。」
說著,瘋子不停地作揖,劉志斌還想安慰他,有幾個人跑過來,他們捉住瘋子,其中一個人說:「二兒呀,回家去,回去!」
劉志斌定睛一看,這個說話人竟是大哥劉長斌!
劉志斌太驚訝了,怪不得看瘋子的眼睛,她彷彿在哪裡見過,這瘋子,是自己的二侄兒劉迪呀。那兒時的劉迪的形象,猛地湧上她的心頭,這可是天差地別的形象呀。她要招呼大哥,但大哥根本就沒看她一眼,和幾個人拖著瘋癲的劉迪就走,劉志斌湧到嗓子裡的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劉志斌怔怔地站在那裡,她都僵化了。過了幾分鐘,她緩過神來,她突看到大嫂戚賽花走了過來,她上前一把拽住戚賽花,顫顫地喊道:「大嫂,你——」
戚賽花正心急火燎地往前趕,突然有人拽住她,她定神一看,見是自己的小姑子,她就站住了,冷漠地說:「喔,是他老姑啊。」
劉志斌在這一天見到了自己許久見不到的親人,卻是這般情景,娘家的那些往事都湧上了心頭,她想問問大嫂,爹娘怎麼樣,家裡都怎麼樣,特別是侄兒劉迪怎麼瘋癲了……
可是,劉志斌見大嫂冷漠的態度,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戚賽花心裡惦記著兒子,急著要走,劉志斌見了,就說:「大嫂,迪兒怎麼這樣了?」
戚賽花見劉志斌問自己兒子,她長長地歎口氣,簡單地說出來兒子的情況。然後,她不管不顧地就奔前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