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永是流逝,轉眼工夫,又過了幾年。
一九四七年,肖家又有了一次巨大的變動:肖春陽丟官失職了!肖春陽的大舅子韓學林突然暴病,命喪黃泉,撒手西去!
這韓學林四十開外,是嘉薩縣的縣長,掌握著一縣的命運。
韓學林家裡頭父母去世較早,他是老大,身下有兩個妹妹,大妹妹韓雪青,就是肖春陽的前妻,小妹妹就是那韓雪萍。韓學林家道富足,可以說是要錢有錢,要權有權,日子是很舒心的。
可就是有一樣愁人的事兒,使韓學林心裡頭總是放不下。小妹妹韓雪萍模樣還說得過去,所以,到了該嫁的年齡,就嫁給了齊齊哈爾市的生意人,吃穿不愁。然而,大妹妹韓雪青的婚事卻是愁人。這韓雪青不但相貌醜陋不堪,而且生性刁鑽蠻橫,一般的人家看不上也不敢娶。一來二去的三十來歲了,還嫁不出去。
有一天,這韓雪青在大街上偶然見到了衣衫襤褸的肖春陽,她見那肖春陽雖然落魄,但是相貌清俊,於是,砰然心動,將他帶回家中,留他在家幹活。韓雪青經過一段觀察,覺得肖春陽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還聽擺弄,於是,她決定嫁給他。
那肖春陽呢,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韓家會收留他,大小姐還要嫁給他。
時日久了,肖春陽看出了韓雪青的脾氣秉性,他並不喜歡韓雪青,何況她的長相確實是令人生厭。可是,肖春陽孤身一人從錦州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嘉薩縣,他找不到工作,吃不上穿不上,到了這般落魄的地步,是韓雪青將他帶回家,是韓家給了他溫飽,況且那韓學林有權有勢,他還敢不從嗎?而且那窮困潦倒的日子他也過怕了。
肖春陽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肖春陽的家裡,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家庭,父親肖景龍是給毛氈廠看門的老頭,也掙不了幾弔錢,母親魏桂嬌沒有工作,操持家務,妹妹也沒有職業。肖春陽,當時也沒有正式工作,他沒有能耐和一技之長,打點兒零工,都做不好。家裡很貧困。
雪上加霜的是,肖景龍突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家裡生活都有困難,哪裡有錢治病?魏桂嬌就到處借錢,窮人哪裡借去?她沒有辦法,就向有錢的人借了錢,但都有高利貸,好歹是給肖景龍看了病。
但肖景龍還是一命嗚呼了,家裡頭欠的債的債主們,天天來要債,但哪裡還得起?那幾個債主,就要把肖春陽送官。魏桂嬌設法讓兒子肖春陽逃走了。那肖春英也就被債主周老爺拉去抵債當了丫鬟。魏桂嬌也給人家洗衣服維持生活。顯而易見,肖家的日子就更加艱難了。肖春陽逃出來後,再也沒有回去過,他不敢回去的。
肖春陽想到這些,更加怕窮日子了,滿口答應了這門無愛的婚事。肖春陽和韓雪青成婚後,一切都聽韓雪青的,他對這個老婆怕得要命。
韓學林是很看不起肖春陽,但是妹妹願意,他也沒辦法,為了妹妹的日子,韓學林利用手中的權力,給肖春陽安排了工作,以至於讓他坐上了稅務局長的寶座。肖春陽雖然婚姻不稱心,但是有了權力,生活安逸富足,他也就隨遇而安了,對老婆更是唯唯諾諾,對韓家也是感恩戴德。
過了幾年好日子,韓雪青突然得病去世,但肖春陽的工作還在,官職還在。肖春陽沒有投機鑽營的本事,也不會阿諛奉承,更不會交際,全是因為有大舅子韓學林的庇護。
然而,這韓學林突然病故,第二天,上頭就撤了肖春陽的局長職務,而且是一擼到底,把他趕出了稅務局!這意外的變故,是肖春陽做夢都不曾想到的,他當時就傻眼了,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怎麼回的家,他迷迷糊糊地彷彿看見人們在指指點點,但是沒有一人和他說話,更無一人來送他。
肖春陽真是沮喪極了!當肖春陽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家,家人看到他那沮喪的神態,就想到出了什麼大事情。當肖春陽說出了丟官失職的事情後,全家人都震驚極了,也沮喪極了!
肖敏登時像癟了的茄子,她那平日裡的傲慢和囂張的氣焰也不見了,她從今以後,還能是什麼大小姐的身價?她的錦衣玉食也到了盡頭,她神情頹廢地說道:「都是大舅死的緣故,哎呀,大舅哇,你怎麼就死了呢?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喲?」肖輝他的神色也很頹唐,他也覺得好日子到頭了,他連連地搖頭,喃喃地說道:「怎麼會這樣?這些人,都這麼勢利眼!」
肖香她十歲了,她聽了這不幸的消息後,心裡也很吃驚,但是,她沒有像肖敏、肖輝那麼頹喪,父親在位,她和母親、弟弟的地位在家裡頭又何其低下?而現在父親丟失了官職,工作也沒了,成了失業者,這日子恐怕更艱難了,但是,他們娘幾個又將如何?
肖海他八歲,不諳世事,但他也覺得這是一個大大的壞事,他見家裡人尤其是那大哥大姐沒了銳氣,沮喪的樣子,他倒是心裡沒起多大風浪,只是不說話。
劉志斌聽了丈夫丟官失職的事,也不免大大地吃了一驚。可是,她也想到,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都是不奇怪的事,世態炎涼啊。別看丈夫平日裡對自己那麼凶狠蠻橫,可是,他沒什麼本事,也沒有什麼特長,原來當局長,都是韓學林的權力和庇護,這韓學林一旦死去,靠山倒了,沒有什麼本事的丈夫還能在其位嗎?
看看丈夫,平日裡那不可一世的氣焰蕩然無存,成了一個頹廢萎靡的可憐蟲!再看看那平日裡傲慢刁蠻的肖敏和那狐假虎威、為虎作倀的肖輝,都已沮喪頹唐,劉志斌覺得他們很可笑。
過了幾天,肖春陽出去找工作,可是,他到處碰壁,毫無結果。後來,沒有辦法,肖春陽開個小當鋪,可是,他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兒,沒有商人的頭腦,也沒有市場的閱歷,更不會經營,不久,就倒閉了。
一年之後,到了一九四八年,家裡的那點兒老底兒也耗盡了,眼看就要斷炊了。
一天晚上,肖春陽對劉志斌說:「唉,劉志斌,我大舅子一死,我這局長也撤了,工作也丟了。我開個小店也經營不善,賠了個底朝天。眼下也找不到工作,家裡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你看怎麼辦呢?」
劉志斌聽了肖春陽的話,再看看他那沮喪窩囊的神態,心裡不禁翻騰起來。原來那麼囂張,那麼蠻橫,對自己又是那麼蔑視那麼欺壓,現在卻向自己討生活的計策,真是破天荒啊,也真是沒個大丈夫的氣概!
劉志斌想到這裡,冷冷地說道:「你問我嗎,我也不知道。」肖春陽停下來,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是沒有開口。劉志斌也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肖春陽還是開口了:「我看,你在娘家的那點兒地要回來吧,咱們是出租還是僱人種,得有點兒生活的道兒哇,這幾張嘴靠什麼來填滿?」
劉志斌一聽,心裡就有點兒氣,霍,原來是惦記我的那點兒地呀。這無路可走了,你倒想到了我,哼!劉志斌想到這兒,沒好氣地說:「你不是挺能耐嗎?你自己想法子去,幹什麼想要我的地?」
要是肖春陽得勢的時候,豈能容忍劉志斌的搶白?早就大嘴巴搧過去了!
可是,現在,是雞飛蛋打,無權無勢囉,還得有求於劉志斌,真是世事無常啊。肖春陽氣餒了,兇惡不起來了,他沮喪地說:「我?沒能耐,我要是有能耐,就不和你說了,你就別扯用不著的了,趕快把地要回來吧。」
劉志斌聽到肖春陽這些話說道:「你沒能耐?你能耐不是大著嗎,你打我罵我的那凶狠勁哪去了?現在怎麼沒著了?我那點兒地,是我當姑娘時給人家做繡工掙的,怎麼你還想要?」
肖春陽軟下來說:「唉,你就別提過去,哦,現在家裡這幾張嘴得解決呀。我也是實在沒有路可走了,但凡是我有點兒著子,我也不會向你——」
肖春陽說到這兒,就打住了,他還是個在外熊得不能在熊了,但在家裡在劉志斌面前,那可是個凶煞,即使是到了眼下這落魄的鳳凰不如雞的時候,他還要死撐著,不肯說丟面子的話。
劉志斌雖然生氣,但是她也想到眼下家裡的日子,她和緩下來說:「唉,真是沒法子,但是我娘家不一定給呀。」肖春陽見劉志斌鬆了口就說:「那也得想法要哇,要不,咱們怎麼活呀。」劉志斌沒有說話。肖春陽看看劉志斌說:「你明天回家看看。」劉志斌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