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洲一走,劉少勳對妻子馬玉華說道:「你怎麼就答應下來了呢?那老三說的這個肖春陽不正是管著老三的油房收稅嗎?那老三不就是為了自己拉攏肖春陽,才把咱閨女說給他?你怎麼能看不出來呢?我看這門親事很不妥,閨女還不得有罪遭啊。」
馬玉華的表情怪怪的,她擺擺手說:「你呀,淨是胡說,那老三是誰呀?不是你的親弟弟,閨女的親叔叔嗎?他怎麼能為自己而坑咱閨女?我看這門親事不錯,咱閨女嫁過去就是官太太,不比嫁給那平頭百姓家強百套?這事兒就定了,你不要再猶豫。」
劉少勳聽妻子這些話,知道妻子心意已決,無法改變。又一想,也許是自己多慮,況且那肖春陽也確實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閨女嫁了過去,成為官家太太,也是風光的好事,更何況能吃香的喝辣的。
劉少勳沒有再說什麼,馬玉華見丈夫不說什麼,明白他拗不過自己,就說:「晚上,我就和閨女說去。」
其實,憑著馬玉華的精明,她豈能不想到劉少洲說媒的真正目的,但是,一則,她一向是以明察秋毫、精明強悍自居,豈能在丈夫面前表現出愚昧?二則是她和小叔子的關係曖昧,自然替小叔子遮掩,三則是她權衡了利弊,覺得肖春陽有權有勢,把閨女嫁給這樣的人自然是風光無限,四則她還想不到後果真的那麼糟糕。
夜,早已降臨。
劉志斌在自己的閨房裡刺繡,這是她最喜歡也是她最擅長的技術。
有人說,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鍾情?
劉志斌已是二十三歲的大閨女了,按當時的風俗習慣,像她這麼大的年紀,早就結婚生子了。她一直沒有可心的人家,所以,二十三歲了,還是待字之女。
但是,她的心裡早已是情竇初開,她想像著自己能找到一個好人家,嫁給一個如意郎君,一輩子和自己相親相愛,白頭到老。
她無法向人表白自己的心願,就把這美好的願望用繡花針流淌出來,她在一針一線地繡著一對在水中嬉戲形影不離的鴛鴦。她繡得那麼認真,那麼專注。
馬玉華推門進來,劉志斌竟然沒有發現母親來到自己的房間。
馬玉華見女兒繡花那麼專注,就沒有說話。她靠門站著,仔細地端詳著女兒。
說實在的,馬玉華一向對子女很嚴厲,從來也不表現出母性的溫柔來,也從來不把母愛奉獻給孩子們,所以,不僅丈夫懼她,就是孩子們也很怕她。
馬玉華也從來沒有仔仔細細地看過女兒,這時候,不知道她怎麼來了情緒,竟然看看女兒的容貌,她發現,小女兒確實很漂亮。
小女兒的個頭不高不矮,身段苗條,但不顯得瘦小。一頭墨黑墨黑的頭髮編成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放到胸前,上身穿著一件紅底兒上綴滿著小巧玲瓏的白色梅花的裌襖,下身穿著一條瓦藍瓦藍的褲子。
再看那張美艷絕倫的臉蛋,真是如出水芙蓉一般。
彎彎的柳葉眉,濃黑如墨,兩隻不大不小勻稱適中的杏核眼,睫毛長長的,密密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眸子如黑葡萄一般晶瑩潤澤,放射出一種迷人的光彩。那鼻子,小巧玲瓏,鑲嵌在眼睛下面。那稜角分明的嘴兒,紅潤光潔,如含朱丹,形如花蕾。
這小女兒,真如一飄飄仙子臨凡,姿態綽約,風情萬種!
馬玉華看到這裡,不覺驚呆了,一聲「喔——」脫口而出。
正在全神貫注地刺繡的劉志斌聽得一聲,猛地抬頭,見是母親,緊忙地放下活計,站起身來。
劉志斌急忙走到母親身邊,輕聲地說:「娘,您來了?快坐。」馬玉華臉上現出溫和的表情,點點頭,坐下。
馬玉華順手拿起劉志斌的花撐子,很仔細地看女兒繡的鴛鴦,只見白布上繡的水中鴛鴦,色彩鮮艷,搭配和諧,神態悠然,兩兩相向,親密無間,和活的一模一樣。還有鴛鴦身旁的荷花和荷葉,真是惟妙惟肖。再看那針腳,細密,整齊,真是巧奪天工,玲瓏精緻!
劉志斌見母親看得這麼認真,莞爾一笑,說:「娘,我繡的不好,讓您老人家見笑了。」
馬玉華臉色越發溫和,說道「志斌,你繡的真好,這荷花。這荷葉,真好看,像河裡長的一樣。還有這對鴛鴦,跟活的似的,這鴛鴦繡的特別好。看來,我閨女長大了,有心事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哇,你該嫁人了。」
劉志斌聽了母親的話,臉一紅,害羞地說:「娘,看你都說些啥呀,是取笑我吧。」
馬玉華拉女兒坐下,認真地說:「志斌,娘不和你說笑話,娘是和你說真格的。今天你小叔來了,是給你提一門親事。」
劉志斌一聽母親說自己的親事,臉更紅了,囁嚅著說:「娘。」
馬玉華看女兒這般模樣說:「這怕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都是這麼過來的。你也不用害羞,你都二十三歲了,早就該出嫁了。」
劉志斌輕聲說:「娘,我不嫁,我捨不得你。」
馬玉華聽女兒說這話,母愛頓時復甦了,愛憐地說:「好閨女,別說傻話了,哪有女兒在家裡呆一輩子不出嫁的?其實,娘早就想把你嫁出去,只是娘不想把你嫁給鄉下人,想把你嫁給城裡人,當官的,可一直沒有合適的,所以,就一直拖到現在。」
劉志斌聽母親這麼說,也不好說什麼,其實,她的心裡並不在乎是鄉下人還是城裡人,是平頭百姓,還是官宦人家,只要人好,能和自己相親相愛就心滿意足了。
馬玉華見女兒不說話,就繼續說道:「今天,你小叔提的人家還不錯,是城裡人,這個人叫肖春陽,是縣裡的稅務局長,三十多歲,家裡生活不錯,雇個老媽子。他老婆五年前得病死了,家裡有一雙兒女。」
劉志斌聽了,覺得不可心,說:「娘,他有孩子,死了老婆,這恐怕不好。」
馬玉華有點兒不滿地說:「這點也沒什麼,和他是個當官的條件比,不是遠去了嗎?你一個鄉下女子嫁給一個城裡當官的,不知多風光咧。有吃有喝,嫁過去,就是官人的太太,不比嫁個土老冒做老婆強百套?」
劉志斌還是覺得不稱心,說:「我不在乎當不當官,我也不在乎窮富,只要人好就行。」
馬玉華聽女兒這麼個標準,很是失望和生氣,說:「你啊,真是沒見識,一點兒也沒有眼光,真是傻瓜,窩囊。」
劉志斌見母親有點兒動氣,不由得有點兒畏懼,但是想到這是一輩子的大事,還是鼓起勇氣說:「娘,他比我大十多歲,又有兩個孩子,恐怕——」
馬玉華聽女兒不順從,不由得怒氣頓生,嚴厲地說:「他比你大十幾歲,怎麼啦?大點兒好,知疼知熱,比那毛頭小伙子有心,聽說他怕以前的老婆,也就能怕你,心疼你,能對你好。至於兩個孩子,都小,能掀什麼大浪?還不是你說了算?你就別再挑毛病瞎擔心了。」
劉志斌見母親真的動氣了,不再言語。
馬玉華又加重了語氣說:「這婚姻大事嘛,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自己做主的?你就聽娘的,別再囉嗦了!」
劉志斌聽了母親的話,看了母親的神態,知道母親心意已決,自己說動不了母親。她知道,家裡一向是母親獨斷專行,一手遮天,連父親都奈何不了母親,自己又能怎麼樣呢?況且她沒有讀過書,一個大字也不識,從生下來就在這落後閉塞的鄉下長大,沒有見過世面,更沒有接受過新事物,受的是封建主義的教育,也只能受治於人,更何況是自己的母親?
劉志斌見事已至此,只好說:「是,娘,就聽娘的吧。」
這一答應下來,劉志斌雖然對這門親事不滿意有些擔心,但是她萬萬不曾想到,從此,她就跳入了火坑,演繹了長達四十多年的人生悲劇!
而她的丈夫則是悲劇的製造者,她本身是悲劇的主人公,她的兒女七人就成了悲劇的受害者。這一人生悲劇直到他們去世才得以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