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越戰越是興奮,只覺從未曾戰得這麼痛快過,鬥到後來,他已是興之所致,隨手揮出一戟便是從未使出過的妙招,而封沙竟也接得下來,還擊的精妙戟法也讓呂布驚詫喜悅,今日一戰,實是平生未有的樂事。
場外的關羽已被頭上落下的大雪覆蓋住了大半個身體,便似個雪人一般,他卻恍然未覺,只顧凝目觀瞧場中二人的戟法。
這一世,他對爭霸天下已沒有什麼興趣,只顧醉心於武學之中。眼前二人的武藝都足以稱為天下第一,又這麼巧在他面前同場競技,他凝神看了半晌,只覺心馳神往,這一場觀戰,他已從中受益良多。
在他身邊,劉備張飛也都看得呆了,一股豪情自胸中湧起,二人幾乎要大聲狂嘯,為場中豪傑喝采,卻又怕驚擾了他們比試,勉強壓了下來。
黃尚早已經叫胡赤兒搬了把椅子來,自己坐在青羅傘蓋下面觀戰,此時輕搖羽扇,眼中射出興奮的光芒,喃喃默數道:「二百九十九,三百,三百零一……咦,都三百多招了,呂布怎麼一點都不累,難道他是鐵打的嗎?」
至於封沙為什麼不會覺得累,他倒一點不覺得奇怪。在蠻荒星球的原始森林中與怪獸群拚殺過來的戰士,還會輕易被戰鬥累倒不成?
雪花飄落,灑在茫茫大地之上。大雪紛飛之中,那兩個猛將依然大笑著相互廝殺,寒光閃閃,將二人卷在其中,幾乎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不知拚殺了多久,封沙只覺滿心暢快,振臂挺戟逼開呂布,喝道:「好痛快!今天就先打到這裡,以後我們再來比過!」
呂布大笑搖頭,道:「沒有下一次了!便在今日做個了斷吧!」
封沙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只要你跟我回洛陽,還怕以後沒得打嗎?」
呂布笑道:「敗軍之將,怎麼有臉回到京都!你聽見剛才那黑炭團叫我什麼了嗎?是『三姓家奴』啊!我已經做了那麼多錯事,無顏再做『四姓家奴』了!」
封沙搖頭道:「他一個粗人,你何必與他計較!你若不願降我,可率軍離去,我不追你,他日戰場相遇,再拚個高下!」
呂布笑而長歎,道:「天下豪傑,我一向自封為第一人,只道能持戟威震當世,爭霸天下。今日見了你,才知自己錯了,有你在,這天下我終究無份。我自當是天下第一,你也不在我之下,難道天上能有二日並立不成?我今日兵敗,已是心灰意懶,若在單挑中再敗於你手,便再無意苟活世上,將軍難免陣上亡,大家放手一戰,生死各安天命罷了!」
他不待封沙說話,便仰天微笑道:「你還有最後的殺招沒有使出來,是不是?我也一樣!現在,我要使出平生最強的殺招來了,你最好也把你的最後殺招使出來,若稍有留手,只怕會喪命在我方天畫戟之下!」
赤兔馬大步狂奔,奔出百餘步,呂布勒馬轉身,大笑道:「就在這裡,一決勝負罷!」
封沙默然舉戟致意,眼中有尊敬之意一閃而過,催動戰馬,向前方奔去。
兩匹神駒相向而馳,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大步向對方狂奔而去。
神駒劈開漫天雪花,便似兩道閃電在雪地中相遇,兩員猛將的眼中,都看到了對方臉上那興奮凝重的神情。
呂布大吼一聲,方天畫戟漫天揮開,鋪天蓋地的寒光霎時將面前封沙籠罩起來,便似有無數的長戟一同向封沙刺去一般,那吞天嗜地的威勢令人見之心驚。
與此同時,封沙手中的方天畫戟寒光暴射,也已使出了那天下無雙的致命殺招!
兩片暴烈寒光相對席捲而去,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過後,兩匹神駒交錯而過,馳出十餘步,都停了下來,立於雪地之中。
兩名絕世猛將手持方天畫戟,背對著對方,紋絲不動,只有血跡從他們的身上緩緩流出,灑在潔白的雪地上。
許久之後,封沙緩緩垂下頭,手中畫戟垂向地面,虎目含淚,哽咽不語。
呂布抬起頭,望向蒼天,暢快地笑著,顫抖的手勒住馬韁,撥馬轉身,看向封沙那邊。
場邊眾將臉色慘白,不知是誰勝誰敗。剛才那一招,戟端寒光與大雪掩住了二人的身形,除了廖廖數人之外,旁人都看不出那一次交鋒的結果。
青羅傘蓋下,黃尚站了起來,以扇擊掌,長歎道:「果然是蓋世猛將,可惜啊,可惜!」
遠遠地在另一邊,關羽手捋長髯,微闔雙目,搖頭歎息不止。
張飛的臉色平靜得令人吃驚,右手緊緊握住丈八蛇矛,握得如此用力,五指關節都已發白。
劉備呆呆地看著呂布二人,一雙朗目中隱隱有淚光閃動,只覺喉頭哽咽,顫聲說出四個字:「新的戰神!」便再也說不下去。
在戰場中,呂布微笑著,平靜地道:「多謝!」
封沙勒馬回頭,澀聲道:「謝我什麼?」
「能在戰場上力戰到底,最後還是死在自己的成名兵器下,我已經知足了。」呂布微笑道。
封沙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方天畫戟,輕聲道:「我倒忘了,這戟是你的,你若要,我便還給你,讓它永遠地陪著你。」
呂布平靜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停了一下,又道:「剛才我沒有留手,你應該也未留手吧?那一招已經是凝聚了我平生武藝的精華,不勝即死!結果還是勝不了你,你的本領,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封沙搖頭道:「我是靠了這件鎧甲護體,不然的話,我也得受重傷。」
呂布笑道:「重傷不會,至多會受點輕傷。你的鎧甲果然堅固,縱然是這柄鋒利無比的神兵,也只能勉強將它削開一點,只傷了你的皮肉!」
封沙搖頭不語,半晌又道:「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呂布的目光望向戰場邊悲痛的部下,輕聲道:「他們跟隨我多年,今日既已許諾效忠於你,必然會對你忠心耿耿,還望你善待他們!」
封沙緩緩點頭,道:「你的部下,親人,我都會好好對他們,絕不會有半點虧欠!」
漫天風雪中,黃尚緩步走來,長歎道:「溫侯呂布,武力蓋世,勇冠天下,果然是當世豪傑。溫侯亡後,可依諸侯禮厚葬,謚號『武勇』,並在家鄉為溫侯建造墳墓,樹碑立傳,令溫侯名垂青史,讓後世人都知道我大漢有此一位蓋世猛將!」
呂布眼中閃過一道欣喜的光芒,他平生最重名利,雖是將死之人,知道自己死後能享譽天下,仍是欣喜萬分。
鮮血自他胸前三處傷口湧出,那三個大洞中血肉模糊,每一處都是致命傷,潔白的雪地上灑下一串串血跡,仿似盛開的梅花一般。
呂布微笑著,只覺眼前一片模糊,身子搖搖欲墜,勉強提起一口氣,道:「我持它時,縱橫天下,未嘗一敗。還我!」
他這話說得不明不白,封沙卻清楚他的意思,見他舉戟欲擲,便也舉起方天畫戟,遙遙地向他擲過去。
與此同時,呂布也擲出了手中的長戟,兩道寒光在空中飛掠而過,穿透風雪,向對方身邊射去。
封沙一把接住空中飛來的長戟,只覺觸手溫熱,上面還帶有呂布的體溫。
呂布奮力擲出了那沉重戰戟,身子在馬上向後便倒。此時封沙擲來的戟已到面前,他奮盡餘力,伸手抓住戟桿,連人帶戟,摔落到雪地之上,發出一聲悶響。
鮮血自他身上湧出,霎時染紅了雪地。溫侯呂布抱緊方天畫戟,微閉雙目,面帶微笑而逝。
高順、張遼諸將都失了力氣,軟軟地跪倒在雪地中,哽咽不語。在他們身後,無數的降兵都跪了下來,向溫侯叩首拜別。
赤兔馬一雙大大的眼睛裡,滿含著熱淚,低頭不斷地拱著逐漸變得僵硬的主人,兀自不肯相信他已離自己而去。
潔白的雪花自天空中飄飄落下,灑在呂布的屍體上,為他披上了一層白色的輕紗。
大雪紛飛,籠罩住了整個天地。大漢朝無數的英雄豪傑立於雪地之上,身披雪花,仰天長歎。
這是這個冬季的,最後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