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燕王是知道的,聞言,良久的沉默下來道:「那十歲以前的過往,你都忘了?」
錦言默默點了點頭。燕王隨即不說話了,許久之後,這才歎息一聲道:「也罷,知道你活著,這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他對著錦言看了又看,隨即環視了一眼四周道:「竟沒想到,你與舅舅的相認,竟是在這個地方。」
他眸光之內,難掩黯然之色,錦言垂下眸光來,這件事是她一手所為,實在是……
而今在燕王的面前,這般套近乎,攀親緣,不過都只是為了那一顆解藥罷了,她突然便覺出自己怎麼那麼壞,也成了兩面三刀之人,燕王不曾對她做過什麼壞事情,甚至今日,她與燕王還有了親緣,日後,他應該更不會對自己有害才對,可是,自己卻因為了自己背後的身份,為了自己不再頭痛,為了能在這個世界,藉著這一具軀體生存下去,竟對一個並不曾害過自己的人,做了這樣的事情,使他成為階下囚,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錦言垂下眸光來,半響,輕緩道:「舅舅,其實今日素素前來,一來是與舅舅相認,二來,是有事要求舅舅。」
燕王一怔,眸中的柔光散去,他看著錦言,臉上的笑容也收了回去,隨即,他站起身來,背對著錦言,良久,出聲道:「宮宴的事,你是不是參與了其中?」
錦言一僵,抬起頭來,燕王隨即回過頭來,一看到她臉上的神情,他頓時明白了過來,咧開唇角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多少有些慘淡:「天順醫館的實力,我早就派人查過,昔日的夜殺門,現在的暗影門,早已歸於你的名下,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卻這般極會收攏人心,竟讓那般武功卓絕之人為你所用,且,他手下能人奇士眾多,還做得那般天衣無縫的人皮面具,計劃縝密,連我手底下昔日最信任的李泰將軍竟也被你拉攏,我也被誆騙進去,這才落得今日這般。」
「舅舅……」
「你不必覺得愧疚,也不必說對不起,早在我伸手攬下朝權的一刻,便已料到今日的結局,澈兒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和皇兄一樣,隱忍蟄伏,是我比不了的。香兒和皇兄先後故去之時,我便在想,既然得不到我想要的,那我就搶他們想要的,我做得很成功,心裡卻日漸空了起來,看著你一天天的長大,你長得那麼像香兒,總是讓我想起從前一切,心便越來越空……」
「其實……」他歎息著看向牢房中唯一的窗口方向,幽幽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只是,沒有想到,扳倒我的人,竟是你。」
錦言張了張唇,話還未出口,燕王已經再一次打斷她道:「你求我的事情是什麼?直說吧。」
繞了這麼一大圈兒,終於講到這件事情上面,錦言原本的愧疚之心也頃刻深埋了下去,她隨即開口道:「那日扮作皇上之人,是我極重要的一個朋友,只是,他卻被你的護衛所傷,打入他胸口的一顆釘子暗器有劇毒,我找不到解藥,所以,想請問舅舅……」
燕王看了她一眼,眸色中多了些異樣:「我那日與那人交手,那人的武功奇高,若不是我與護衛合力,讓他中了暗器,我們兩個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而且根據他武功的套路,並不像是暗影門的人,他,是誰?」
「舅舅,這件事,恕我不能告知。」錦言垂下頭來,秦非離的武功,一直都在刻意隱藏,她不可能讓別人知道他另一層身份的事,即便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也不行,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險,她不能拿秦非離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燕王的眸子略略閃爍,隨即微微一笑道:「能讓你這般費盡心思來天牢中見我,認我,只怕,你與這人的關係及其親近才對。」
「也罷,你不說,我也不問了,左右已經身在獄中,又何必理那麼多俗事?」
錦言抿了抿唇道:「多謝舅舅體諒。」
「你既然喊我一聲舅舅,我自然是要告知你這件事,只是那毒藥奇特,解藥的方子別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是難上加難,極難研配出來。你若是有那份心,在楚國以北有一座島嶼叫無淚山,常年被冰雪覆蓋,山頂極高,但聽說,這座島嶼上有很多靈丹妙藥,其中,最為珍貴的,乃屬一顆名為雪蕊的花,千年開花,花色如雪,皚皚白雪之中,獨此花,妖嬈無比,紅得嬌艷,乃世間一大奇花,這種花只有一片花瓣,可治一切毒性,可是,它的花期卻只有三日,三日後,花朵必定枯萎而亡,枯萎的花瓣兒便如同一剖爛泥,毫無用處。你若真是有心救那人,只有這一個辦法。」
「雪蕊?」錦言喃喃記下名字,眸中已是雪亮,「那這雪蕊一般生長在山上何處?」
燕王搖了搖頭:「昔日曾有人得過它,卻都是在山峰之巔處找到,想來,它必然是生長在雪山之巔的。」
錦言暗暗記下他所說,這才終於將視線再一次聚集在他的臉上道:「舅舅為何對我這麼好?」
燕王略顯蒼老的面容之上,掠過一絲恍然,他喃喃道:「我這一生,太過執著,這才成了今日這般境地。」
他看向錦言,彷彿穿過她的面容看到了另一人,緩緩道:「你們終究還是都向著他,昔日我百般阻撓,今日,就當是我還了你們的。」
夏天的夜晚,蛙叫聲一片。
錦言走在回去的路上,始終是沒明白燕王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她們終究想著他,他,指的是誰?
她摸不清思緒,唯有暫時將這一切拋諸腦後,因為今夜過後,她就得準備去往無淚山,去尋找那顆名為雪蕊的花治療秦非離的病。
回到山莊之後,錦言好好的休息了一晚上,再次煎了一副七色草為他喝
下,只希望能拖延時日。
但是,秦非離的毒,終究是不能拖了。
一想到那雪蕊只開三日的花,必然是不可能運回皇城的,所以,唯一的法子,只有帶上秦非離,但他身上有傷,又路途顛簸,錦言怕他身體吃不消,實在是有些難辦。
但若不去,那便是丟卻性命的危險,考慮再三,一行人終究是上了路。
帶上了所需物資,還有暗影門的二十個弟兄,簡史,四女,連同她在內,接近三十來人。
第二日一大早,將秦非離運到馬車之內,一行人便上路了。
馬車固然顛簸,錦言只能用上好的丹藥餵食給秦非離,促進他傷口的癒合,一行人盡量讓車速平穩,但饒是如此,秦非離的傷口還是會經常滲出血來。
不得已,只好改乘水路。
這樣一來,便順暢了許多。
錦言幾乎用盡了所有能護住他心脈的藥材,每日扎針,放出少量的毒素,這才使得秦非離居然奇跡的撐了七八天的時間。
一行人也終於到了無淚山腳下,無淚山果然是被冰雪塵封的山脈,明明現在還是夏日,可是一到這裡,已經都凍得說不出話來,好在一早便有準備衣服,所以,眾人這才不至於挨凍。
雪路自然不好走,為了行路方便,每個人都準備了小份能維持四五日的食物,單獨背著,而秦非離責用了一個滑板,一個人拉,幾個人推的形式往山上行去。
有二十多個漢子換著來,雖然雙腳凍到麻木,但總不是不能行。
四女也都凍得不行了,早在上山前,錦言便說讓她們留在山腳下,可是她們卻怎麼都不肯,非要跟上來,所以,只能咬牙繼續往上。
無淚山極高,一行人拖著秦非離行了半天的路,連半山腰都未到,平凡還好些,其他三女卻已經是凍得要走不動了,不時的摔倒,露出痛苦的神色來。
錦言原本要帶她們一起上去的決定再一次變了。
「綿綿,花蕊,冷月,你們不要再往上去了,我們有這麼多人,你們上去根本沒必要,還平白受累,趁著天色尚早,我安排兩個人送你們下山,你們就在山下等著,不要上去了。」
「不行小姐,你和我們一樣,也是弱女子,我們不能看著你受累。」冷月當先第一個不肯。
錦言頓時冷下臉來道:「這是給秦王找藥,我若不在,如何能放心,我是非去不可的,倒是你們,完全沒必要。」
「可是小姐……」
冷月還想說,頃刻被錦言打斷:「我們這麼多人上山,到時下來,必定疲憊不堪,你們留在山腳下,準備好一些物品,休息的地方,到時,我們下山也有個落腳之處。」
冷月聽到錦言這麼說,只能是沉默下來,花蕊想了想道:「冷月,就按小姐說的做吧,這半日,我們已經拖累了大家很多行程了,倒不如,留在山腳下,準備好後備物資,等著小姐和大家回來。」
這話,綿綿最終也贊同,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錦言撥出了兩個暗影門的人護送她們下山,暗影門此次來的都是精英,而且是可信之人,交給他們,錦言放心。
冷月一行人下去之後,隊伍果然快了很多。
只不過越往上,氧氣越少,呼吸便變得困難,原本才快了不過一個多時辰的腳程,不由得又慢了起來。
雙腳浸在雪水之中,儘管來時已經做了放水措施,可毫無疑問,裡頭還是濕了,眼下是零下幾十度的天,眾人只怕一個個都凍得麻木了。
錦言讓隊伍停下來,去看滑板上的秦非離,他睡得安靜,即便裹著厚厚的被子,卻手機依舊凍得冰涼,錦言確定他還能撐著,這才對著眾人道:「幾位兄弟辛苦了,而今我們才走了一般的路程,雪山之上,原本就步行困難,我們需得一鼓作氣,爭取今天晚上到達山頂!」
簡史臉蛋凍得通紅,他上前一步道:「小姐不必擔心,兄弟們都扛得住,倒是小姐……」
「我沒事……」錦言看著呵出的氣頃刻間變成白霧,微微一笑道,「簡大哥,我還撐得住,那我們繼續上路吧。」
簡史點了點頭,一行人便繼續往前。
平凡始終在一旁照顧著錦言,錦言幾次摔倒,都是她及時將他扶了起來,習武之人,耐力要好很多,吞吐之法也熟悉,反倒錦言一人,累得不行。
天快黑時,一行人卻才走三分之二的路都不到,雪山之上那麼冷,他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找到過夜的地方才行,故而,隊伍不得不暫停下來,為了怕大家走散,一行人一起行動,但為了體諒錦言的辛苦,簡史便提議,讓錦言坐在滑板上,他們拉著錦言走。
縱然是習武之人,上雪山已經是極度辛苦的事,更何況,他們已經拉了一個人,錦言是絕對不同意這麼做的,但她的確累得已經要虛脫了,呼吸很艱難,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掐住了喉嚨,吸不進空氣一樣,特別難受。
但為了能尋到雪蕊,便只有堅持。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幾人卻並未找到住的地方,簡史找出備好的火把點燃,茫茫大山之上,一片雪白,什麼都沒有,真的有讓人絕望的念頭。
「幾人找不到地方,那就按照我們之前的商量,紮營吧。」
他們帶了露宿的帳篷,東西都堆在花滑板之上,既然找不到洞穴,而今,也唯有露宿紮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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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決定下來,當即便看到前面有一處頗為平緩的地方,頓時猶如看到了希望,一個個臉上紛紛露出難得的笑容出來,往那快速而去。
錦言和平凡對視一眼,也笑了起來。
晚上,自然是冷得可以,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早上,錦言因為擔心秦非離的病情,早早的起來給他探脈換藥,確定他依舊睡得沉,卻並沒有另外的病症之外,她才放了心。
為了照顧秦非離,她與秦非離平凡宿在一個帳篷內,昨天大家都太累,而錦言因為擔心秦非離一直不敢睡得太沉,早上起得太早,大家自然沒醒。
好不容易將秦非離的傷口處理好了,給他穿上衣服,錦言看著他沉睡中越發消瘦的臉,終究是極度難受起來,若不是為了她,他絕對不會成現在的樣子,竟然到了此刻都還未醒。
怕他餓著,錦言混了一些乾糧,就著雪水餵他,看他能吞嚥一點,這才放下心來,耐心的將食物一點點搗碎,混著雪水,慢慢喂。
她正聚精會神做著這件事的時候,忽然只聽得一身沉悶的聲響傳來,錦言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卻忽而聽得外頭是誰喊了一聲。
「雪崩了,快跑!」
然後,錦言只覺得整個大地都在搖晃,她心下大驚,下意識抱緊了秦非離,只覺身下的地面忽然陷了進去,然後,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四下黑漆漆一片,掌心觸著的地方還能感覺到一絲溫熱,錦言頃刻間回過神來,忙的爬起身,卻因為氣得太急,一下子癱坐了下去。
她急忙伸出手來,去摸身側的人,口中焦急的喚著「非離」,確定掌心之下,那人身上分明是包裹了東西,胸口鼓起,錦言這才放下心來,急忙拿出火折子來吹燃,頓時,視線之內,便出現了秦非離一張絕美的臉來。
他仍舊昏迷著,臉色卻更加蒼白,錦言急忙伸手去探脈,確定他無恙,這才放下心來,一抬頭,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他們似乎,是在一個山洞內,洞口卻被雪堵得嚴嚴實實,原本秦非離躺著的那塊滑板就跌在不遠處,零零散散的東西落了一地,錦言想起隨行的人,想起平凡,大聲喊平凡的名字,卻無一人答應,她的心,跌落進谷底,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那一刻被冰封住了,凍得四肢麻木。
別的人,是都死了嗎?
她呆呆的站在那裡,又大聲去喊平凡和簡史的名字,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
錦言的眼淚,頃刻間便嘩啦的落了下來。
人是她帶上山的,可是,卻在這樣的時刻遇到了雪崩,是不是,除了她和秦非離之外,所有的人都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