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則晟橫躺在沙發上,問道:「登堂入室的感覺真美妙。」
顧臻笑:「說得好像你以前就沒有大大咧咧地每天在這裡呆著似的。」
祁則晟反駁道:「那不一樣。我一次也沒住下來過啊。」
顧臻在酒櫃上拿了一瓶西打酒,然後開口說道:「那你從今天開始就可以住個痛快了,一輩子的時間呢。」
祁則晟仰頭望去,便看見顧臻站在沙發前面,手裡拿著個酒杯,向著他輕輕搖了搖。祁則晟便伸手接過了酒杯,然後用另一隻手支住了沙發坐了起來。
顧臻給祁則晟倒了一杯酒之後,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才把酒瓶放在了吧檯上,開口說道:「房間已經重新裝修過了,傢俱也全部換成了比較男性化的風格,你什麼時候搬過來都可以。如果你對於裝修和傢俱還有什麼細節要求,可以告訴我,或者直接聯繫裝修公司也可以。」
然後他喝了一口酒。
祁則晟說道:「隨便了,我對這方面沒所謂的。又不是小姑娘,屋子能住就行了。」
但是說完這句話,他仔細想了想,又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似的。
等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完了一瓶的西打酒,祁則晟總算想起來到底是哪裡不對了:「!?等下,為什麼是顧深的臥室重新裝修給我住!?我們剛結婚就要分房睡嗎?」
顧臻愣住。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顧臻把空杯子往嘴邊湊了湊,略有些遲疑地說道:「嗯……我的睡相不太好。」
祁則晟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無所謂!」
顧臻卻還沒說完:「……但你的睡相明顯更糟糕。每天起床都被人纏成八爪魚一樣你不覺得那樣子對心臟和胃都很不好嗎?」
祁則晟頓時語塞。在這點上面,他還真的是沒什麼好辯解的。
事實上,祁則晟的問題還不僅僅是睡相糟糕的問題。他睡著的時候是那種蜷縮成蝦子狀,死死地緊抱著某樣東西不肯放手的姿態。和顧臻一起睡的時候就抱顧臻,沒有顧臻的時候則是抱枕頭。
據說睡覺時老縮成蝦米狀或者喜歡抱著東西不放的人都比較缺乏安全感。祁則晟缺不缺安全感顧臻不清楚,但是他有非常嚴重的皮膚飢渴症倒是真的。
兩人戀愛之後,祁則晟總是沒事就想伸手抱著顧臻。也不做什麼,就是像八爪魚一樣掛在顧臻身上不肯下來。
這對顧臻來說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對方從小就沒怎麼被母親抱過。祁海陪孩子照顧孩子的時間肯定也很有限。所以祁則晟有孤獨感,或者對擁抱之類的身體接觸有強烈的渴望……這都不算什麼意外的事情。
卻聽祁則晟說道:「大不了到時候我抱枕頭好了。」
顧臻聽他這樣子說,卻是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就算保證好了之後抱枕頭,但是他知道這保證祁則晟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是即使如此……他覺得自己還是藉著這個台階就下了算了。
畢竟總是要走到這一步的。覺得不適應也必須忍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前是不是被彆扭感驅使,才那麼理所當然地覺得兩人之間就應該像是同居室友一樣分房睡。
當然顧臻習慣了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是自己處於主導地位,即使偶爾出了烏龍或者露了怯也是絕對不肯承認了,所以這種時候即使嘴硬也要裝作自己之前是有額外考量。
如今既然祁則晟做了保證,他便順勢一咕嚕下了橋:「既然這樣,你以後睡覺可得安分點。」
祁則晟說道:「我努力。」
而後兩人相視一笑。
祁則晟心裡想:大不了以後抱輕點。
顧臻想:呼,忽悠過去了。
於是可說皆大歡喜。
之後祁則晟表示今晚就住下來。
顧臻問道:「你東西都沒搬過來呢。」
「東西明天再說,行李裡面有換洗的衣服,應付一晚上不成問題。」
總之無論如何今晚都得住下了。
到這關係上,再矯情就沒什麼意思了,顧臻回答道:「那你今晚就住這裡吧。我去做飯。」
祁則晟便跟到廚房說道:「我幫你。」
但是說是這麼說,廚房這地方祁則晟又能幫上什麼忙?他不添亂就很不錯了。
顧臻對祁則晟瞭解得很清楚,這傢伙在家務上面是不可能有什麼經驗和建樹的,畢竟性格和家世使然,祁則晟看上去就不像那種家庭煮夫。
事實證明也是如此。
顧臻讓他幫忙洗個菜,結果祁則晟能硬生生把菜洗成殘枝敗葉,一棵菜裡面就沒有一幅葉子沒有中道夭折的。但是就算是這樣……
顧臻伸手抓過一棵菜動作輕巧地掰開一看,發現根部還是有點點黑泥。
他只好耐下心來,一點一點地教祁則晟怎麼洗。
花的時間比他自己直接洗好都來得多。
顧臻的公寓其實有僱傭保姆,至少平日打掃和買菜都不是自己來的。只是保姆的手藝不是很好,顧深的嘴又被養叼了,所以以往一起住的時候一直是顧臻親自做飯。
而這時祁則晟在顧臻的廚房裡發現了很多沒有見過的東西。比如放在一邊籐架上的各種方盒和罐子,乍看之下密密麻麻的有好多,每個盒子裡面都裝著一些粉末,上面還貼著各種畫有水果圖案的蠟筆畫貼紙。
祁則晟拿著其中一個貼著蘋果圖案蠟筆畫的盒子問顧臻:「這是什麼?」
顧臻回頭看了看,回答道:「蘋果糖。」
……蘋果糖?那是什麼玩意兒?
祁則晟稍微用小勺子倒了點出來,灑在手上舔了舔,發現果然是蘋果味道的糖。他就轉頭便問顧臻:「還有這種東西?哪裡買的?」
顧臻無奈地對他說道:「自己做的。蘋果搾汁以後做出來的糖,這邊的調味料除了鹽之外,幾乎全部都是我自己做的。」
不但如此,廚房中光是各種醬油就有五種,且全部都是自釀。每一種醬油所用的原材料都有所不同,用了各種山珍和海貨,味道也多種多樣。
祁則晟把架子上的水果標誌一一看過去,發現這裡的糖盒幾乎包括了所有他知道的水果種類,甚至還有一些盒子上畫的水果他根本認不出來是什麼。
祁則晟問道:「這些畫也是你自己畫的?」
顧臻說道:「……那倒不是。畫是深深畫的,她好像挺喜歡畫這些東西的。」
祁則晟聽了,放下調料盒,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而這種不妙的預感很快就成了真。
沒一會兒公寓的門鈴就響了起來,祁則晟跑過去一看,發現門口就站著某對影帝影后。
顧深還渾然沒有惹人嫌自覺地說道:「阿臻呢?已經在做晚飯了?不行我得跟他說要多做一點……四個人呢。」
祁則晟:「……」
某個妹妹脫掉鞋,歡快地衝著廚房裡面的雙胞胎哥哥奔了過去,留下黎凌和祁則晟大眼對小眼。
半晌,祁則晟放棄了對黎凌的瞪視,歎氣道:「進來吧。」
黎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祁則晟一個袋子,說道:「不好意思深深堅持一定要過來蹭飯,說是吃保姆的飯都快吃吐了。我們路上買了一點甜點過來。」
祁則晟看到廚房那配置完備的各種原料,再想起以往總覺得顧臻家裡的飯菜比大部分知名飯店都好吃的感想,就知道以後顧深跑回來蹭飯的機會不會少。
想想就心塞。
……他們的兩人世界。
不過再怎麼心塞和不甘願,他也不可能要求顧深不許來找自家哥哥蹭飯——他倒是真想這麼說,就怕顧臻因此炸毛。
黎凌倒是從祁則晟的表情裡面看出了鬱鬱的味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了下歉意,然後就走進了屋去。
晚上等顧深和黎凌離開之後,祁則晟便和顧臻兩人一起縮在沙發上看電影。
祁則晟心思險惡,放的是一部恐怖片。他把屋子裡的燈都關了,把空調溫度調得很低,然後拖了一條空調被過來和顧臻一起擠在裡面。
不過也不知道顧臻是真的不怕還是故意逞強,音響裡面尖叫聲連綿不斷,他卻一直都是同一張臉,從頭到尾都看得很認真,就是死活不往祁則晟懷裡鑽。
祁則晟簡直鬱悶得要死。
中途到了**的時候,兩人難免要聊上兩句。顧臻便開口說道:「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這女鬼三次恐嚇都沒有給男主造成實際的致命傷害,恐怕接下來就要被反攻了……這片對於觀眾心理狀態的轉化掌握得不錯。」
祁則晟覺得:他、最、討、厭、心、理、學、了!
之後電影將近尾聲的時候,顧臻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伸手接了電話,開口叫了一聲:「溫老?」
溫老說了幾句話,顧臻明顯露出了高興的神情。回答道:「那真是太好了。麻煩您了,沒有給您造成困擾吧?」
掛了電話之後,祁則晟問了一句:「什麼事?」
顧臻回答道:「溫老答應收養微微了。我和溫老商量好了,暫且微微就由溫老來收養,她想留在研究所就讓她留著。她以後生活和讀書的費用則由我來出,畢竟溫老家裡還有兒女,如果涉及錢財的問題會給溫老造成麻煩。等到溫老年紀高了,照顧不了了,到時候我們再接手……不過那時候估計微微也應該有十五六歲了,我們只需要提供教育費用,和讓她放假的時候有個可以呆的地方就可以了。」
祁則晟問道:「為什麼不直接接過來照顧?我以為你很喜歡她?」
顧臻聽了,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許久之後,他才開口回答道:「大概因為我有自知之明,我雖然很喜歡微微,也希望她能夠健康幸福地長大,但是我對她的『喜歡』,並不足以支撐我負擔起她的人生。」
「一般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付出,就比如說父母對孩子,丈夫對妻子或者妻子對丈夫,他們之所以能夠長久持之以恆地付出,是因為他們對對方有所祈求。」
黑暗中,屏幕上還是鬼影頻現,音箱中還是鬼哭狼嚎,但是顧臻倚靠著祁則晟的肩膀,卻既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煩躁。
「比如我對則晟你,我覺得可以跟你過一輩子,並且願意跟你一起承擔可能迎面而來的任何險阻,是因為我對你有所期盼。我期盼你會以同樣的感情和態度對我。」
「我對微微沒有那種祈求。」顧臻最後說道,「而像這種由於單向的感情——無論是喜愛還是別的什麼——而做出的付出,說到底只是施捨而已。我不想『施捨』微微,因為這樣的關係不會長久。穩固而長久的感情關係,必須要彼此互相需要才行。」
「所以,我更願意給微微我所能夠給予的東西,而不是強迫自己給予她所有她所需要的。」
「怎麼說呢,我一開始很想為她找一對養父母,不止是因為我希望這孩子能夠擁有愛她的父母,也是因為我希望她能夠被人所需要。但是後來我又覺得,其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如果被收養微微就能夠獲得幸福。她雖然才七歲,但是其實這孩子已經能體會快樂和不快樂,幸福和不幸福的區別。她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經歷過,所以我知道。」
養父母,愛和被愛,孤獨和付出,兄弟姐妹,溫馨和不甘……所有這一切,所有所有曾經經歷過的這一切,顧臻都沒有後悔過。而就因為這樣,他覺得比起任何世俗限定的幸福和不幸福,讓微微能夠自己做出選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許有一天,隨著年齡一天天地增長,那孩子會羨慕別人有一對慈祥而溫柔的父母,會遺憾自己沒能經歷過一個備受寵溺的童年,又或者她會感謝坎坷的年少讓她變得遠比同齡人更堅強,更勇敢,更加懂得感恩……但是無論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自己做出了選擇。
祁則晟聽了,沉默了許久,然後說道:「顧臻,遇見你,是她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