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首發哦親
重複愛上一個人,如同愛許多不同的人。少年時愛他年少輕狂的傲慢與天真,青年時愛他逐漸綻放的理想和激情,中年時愛他歷經風雨的堅強跟脆弱,後來兩人都老了……就愛他緊握了一生的手掌中的溫暖。
似這般,相愛至老。
如同一線執念,又如同一場美夢。
在夢境之中,祁則晟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少年人,固執而鋒芒畢露,深情卻又帶著些許孤絕……那是一個和顧臻完全的少年人,他更衝動,更激情,更容易犯錯,卻也更加脆弱。十七八歲的葉書,遠不如十七八歲的顧臻圓融和沉穩。
他們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在夢境中,祁則晟卻偏偏知道……那就是顧臻。
他好像被割離成了存在於同一個軀殼之中的兩個人,一個祁則晟還懵懂不知感情,肆意地戲弄和為難著當時青澀稚嫩的葉書,另一個卻已經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就想去握住對方的手。
祁則晟曾經以為他喜歡顧臻,是因為他就是喜歡像顧臻那樣的人。因為再也沒有人會和顧臻一樣……聰慧,明晰,淡然,堅定。
可是看見那個人的時候,他知道他錯了。
他喜歡這個人,不管對方是什麼模樣,什麼性格。那樣天真,純粹,固執,愚蠢……明明就像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可是卻同樣牽動祁則晟的心神。
偏偏,這個年少的葉書,願意為之咬牙嚥下所有苦楚,願意為了對方忍耐各種明顯能壓垮他的壓力和威脅的人……卻是季微白。
祁則晟想……怎麼可能?
就憑那個季微白……根本就沒法給顧臻帶來絲毫動搖。
可是,在這個夢境裡面,叫葉書的少年卻真的是拼盡一切在守護兩人之間那看似脆弱的感情……而季微白也是。
這時的兩人,其實都不夠強大。就連祁則晟自己,行動之間也顯出幾分幼稚,矛盾和不成熟。
但是,就是這樣似乎十分輕易就可以被扯斷,卻始終倔強著不肯斷開的青澀感情,才尤其讓人覺得動容。
祁則晟看著那兩個人愚不可及地對抗著彷彿無所不在的壓力,看著他們一面自苦一面咬緊牙關堅持……看著他們互相傷害卻誰也不肯提上一句放棄……感覺著夢中的自己一步步沉淪卻沒有自覺,還在幼稚地為了一些孩子氣的驕傲和彆扭而作出一些讓人茫然的舉動,很多次都想摀住胸口那顆由酸澀而慢慢開始絞痛的心臟,卻始終做不到。
他想說這不過是夢而已,可是心底卻又隱隱有某種聲音在告訴他……這是不知道發生在某處的真實。
因為夢裡的葉書是如此真實。
像這樣不同……卻又真實。
這個夢是如此漫長。
夢中那個愚蠢的自己花了很多時間才終於學會為了葉書所承受的傷害,遭受的責難,鄙夷,侮辱而心疼難過,為了葉書強忍著眼淚的倔強而心跳動搖。年輕的祁則晟看著葉書從那個單純固執的少年慢慢變成那個再也不在人前輕易流淚的青年,看見對方慢慢變得成熟,淡然,沉默,看著那張曾經倔強的臉漸漸被疲憊所侵佔……不知道為什麼就想流淚。
原來他竟然也是可以如此坦率而直白地愛一個人的。
祁則晟是多麼想擁抱那個人。
可是他卻做不到。
夢中的祁則晟還在犯蠢,可是祁則晟已經發現了夢境走向的不對。他看著「自己」笨拙地因為愚蠢的羞澀和緊張每一次都無法坦誠而直白地把真正的想法訴說,反而擺出十二分的傲慢和輕浮,看著他只會用一些自以為高明其實愚蠢到了極點的陰謀詭計去攪亂葉書和其他人之間的關係,用自己的每一步籌謀傷害著葉書而不自知……無數次地拚命想出手改變夢境,卻始終沒法掙脫這段劇情。
——不要蠢了你沒發現他很痛苦嗎?去抱住他告訴你愛他會保護他不會讓他再感到痛苦是這樣困難的事情嗎?
夢裡的祁則晟到最後卻是已經接近絕望。青年是那樣那樣笨拙,他從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他打從心裡覺得他不能失去葉書,因為知道除了這個人他再不會愛上其他人。那青年是那樣固執地相信著,葉書對他代表的不同意義。
季微白總還能愛上其他人,可是祁則晟卻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遇見這樣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遠遠比季微白要瞭解對方,瞭解葉書那些被咬著牙齒倒流回心裡的淚水,瞭解他那些即使明明已經承受不住卻還總以為自己能夠繼續扛下去的自尊和倔強,瞭解他表現出來那些看似簡單其實卻承受著巨大壓力的溫柔。
可是這份倔強,忍耐和溫柔……卻從來不是為了他而存在。
若是別人,祁則晟總有這樣的把握,最後能夠通過某種手段掌控對方,但是只有面對葉書時,他沒有這樣的把握。
這是一種多麼痛苦的領悟……知道你愛的人勇敢,堅貞又癡情,但是他的所有這些感情,都不是為了你而給出。
有一瞬間祁則晟甚至會有些恍惚……那個是顧臻嗎?還是另一個人?就像一把刀的另一面,相似……又不同。
夢境還在繼續,但是祁則晟卻每一分每一秒都更能明白他與悲劇結局的一步步接近。
……
醒來的時候,祁則晟很久沒有說話。
顧臻打開了護罩,然後就跟研究員討論起了夢境催眠過程之中三人的腦部活動數據。他抬頭看見了祁則晟在發呆,但是並沒有當著工作人員的面詢問對方夢境的內容。
而後等到季微白和研究員們都走了,祁則晟才開口問顧臻:「這個夢……是什麼意思?」
顧臻說道:「沒什麼意思……就覺得你應該知道。」
祁則晟問道:「葉書……是你?」
顧臻對他笑笑,有點懷念,又有點哀傷。
祁則晟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那頭埋在了他的肩頭。
顧臻說道:「對於我來說,祁則晟……這其實並不是一場夢。有時候我會很茫然,你說我很瞭解你,你說你也很瞭解我,可是事實上,我覺得也許我們……都一點也不瞭解對方。」
「比如說,有時候我會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去做一些事情。」顧臻繼續說道,「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做出的選擇很殘酷,我不想和你靠得太近,因為我害怕你的鋒銳傷害到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比如深深。你太肆無忌憚。」
沉默許久,祁則晟終於開口說道:「我告訴你他為什麼這麼做。」
顧臻片頭望著他的髮梢。
「因為愚蠢。」
顧臻卻是有些驚愕不解。
祁則晟對顧臻說道:「你根本不用想得太深,也不需要覺得可怕,因為如果他做了什麼,也只是因為愚蠢而已。」
「總有一些人,從來自視太高,以為自己聰明絕頂,卻連什麼對他們最重要都不明白。可是這樣的愚蠢,卻也是總歸是會付出代價的。」
顧臻沉默了許久,問他:「所以,對你來說,你不是『他』嗎?」
祁則晟說道:「我不是。」
他怎麼會是那個人?如果是他,祁則晟絕不會那樣愚蠢,以傷害顧臻的方式來接近對方。他會更坦誠,更直率,更加……勇敢地對顧臻伸出雙手。
顧臻看他半晌,最後笑了起來。
因為生物波的連接,在夢中,顧臻和季微白的記憶是引導的指令,而祁則晟的夢境是被引導的。研究員其實並不能直接解讀每一個神經信號,分析出其具體內容和畫面,甚至有些大腦活動其實根本無法被監控,因為信息量太過巨大。
他們只能使用儀器把生物波強化和最大程度地無損傳播,製造互動。
這種情況下,夢境中的祁則晟卻一度掌控了原主的行為,憑著意志力改變了其中一段劇情的發展。
可惜他最終沒有改變任何結局。
……因為,那並不是可以改變的現在,而是早已塵埃落定的過去。
可是季微白卻在那一瞬間知道他們之間的不同。
對於顧臻來說,其實他已經不想追究曾經祁則晟所做過的一切。
就像季微白曾經告知他的一切,無論祁則晟做了什麼事情,他已經受到了應該的懲罰。顧臻並沒有想要抓住過去念念不忘……他只是想知道,現在的祁則晟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總要看看,面前的那個青年,到了今天是不是已經有所不同,會不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而祁則晟也確實沒有讓他失望。
一切已經不同。
也許以後他們之間仍舊會有衝突,會有矛盾,會有爭執;也許以後的祁則晟仍舊會做出一些讓顧臻想要翻白眼的行動;也許他們最後還是有可能不在一起……但是顧臻至少卻已經知道,眼前的青年已經知道自身每個選擇的重量。
對於一個人來說,對於某些存在或者未來有所畏懼是那麼重要,甚至勝過愛情,德性,勇氣,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