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靜羽看見葉書走近,就快步迎了上去,伸手就抱住葉書,叫了一聲「阿臻」。
葉書被她的舉動弄得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顧深慢了她媽一步,只好吐了吐舌頭,對葉書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不過馬上她就覺得有殺氣,抬頭一看,正好看見葉安站在樓梯口,眼神兇惡地看著她。
慢慢的敵意。
顧深一看就知道那就是葉安。她抬眼看了對方半晌,就撇過了頭,決定不和對方一般見識。
謝靜羽抱了一會兒葉書,發現他有些僵硬,笑容也很是勉強,立刻就有所領悟。
於是轉頭開口對葉父葉母說道:「那我們就帶阿臻走了,就不勞煩兩位多送了。」
葉父還想說些什麼,喃喃了半晌,最後卻變成了一句:「阿書有時間回來看看……」他本想說爸媽,但是卻又覺得當著顧家父母的面有些難以說口,最後就沒有了後綴。
葉書「嗯」了一聲,顧占豐就對葉家人笑了笑,然後幫葉書提了行李,就出了門。
等到到了車上,顧深一把抱住葉書,似乎完全也一點都不怕生,就那樣緊緊抱住,笑得開心極了。葉書愣了愣,竟也不覺得尷尬,反而伸手回抱了一下。
等情緒穩定下來,葉書才聽到顧深開口帶些許冷意地說道:「他們怎麼說得出口?把你賣了三百萬,還敢讓你有時間回去看看?」
葉書一瞬間便怔住了,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愣了半晌,才遲疑地問道:「……什麼意思?」
顧深說道:「你那是什麼媽啊?做的都是人事嘛?幸好我們把阿臻你給找回來了,否則簡直不知道她會怎麼對你。」
葉書打斷道:「那個……深深,你在說什麼?我好像沒聽懂。什麼……三百萬?」
顧深問道:「你不知道?」
卻聽顧占豐在前面開口說道:「前幾天陳素打了個電話給我,說是可以讓你回來我們身邊,並且願意從此和你斷絕關係——只要我們同意給出三百萬的撫養金作為賠償。」
陳素就是葉母的全名。
葉書驚愕之下,全然無法相信。
他開口道:「……怎麼會?」
謝靜羽聽他的聲音似乎有些顫音,立刻對自己的丈夫女兒說道:「這有什麼好說的,反正都過去了。我們先去吃飯吧,阿臻喜歡吃什麼?」
葉書卻沒有這樣接受她的變相安慰轉移話題,而是開口問道:「她真的這麼說了嗎?你們給了錢?有什麼證據嗎?」
顧占豐說道:「把協議給他——這事兒他自己得知道。」
副座的律師便拿出了協議給葉書。
結果被謝靜羽一把奪了過去。她的語氣充滿了威嚴,一字一句地對顧占豐命令道:「我說了!我、們、去、吃、飯!」
葉書頓時被她的凶悍震撼住了。
顧占豐:「……好吧。」
葉書停頓了一下,才對謝靜羽說道:「請您把協議給我吧。顧……說得對,這是我的事情,我得知道真相。」
謝靜羽愣了一下,過了許久才終於把文件遞到了葉書的手裡。
顧占豐回頭掃了一眼,順手就開了車內的燈。
葉書把整份協議清清楚楚地看了一遍,然後摀住了臉。
三百萬,斷絕關係。葉母的簽名。一切都被寫得清清楚楚,全無歧義。葉書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自欺欺人。
三百萬,這個數字實在太過熟悉。彷彿某一瞬間,葉書閉上雙眼之前,最後接觸的那一張支票上,也是一模一樣的這樣一串數字。
葉書有些自嘲地問道:「我值三百萬嗎?」
結果坐在他身邊的顧深和謝靜羽卻先後一左一右地抱住了葉書的肩膀。顧深說道:「阿臻你值一千萬。」
謝靜羽卻被她逗笑了,說道:「你們都是無價之寶。」
或許是因為兩人的擁抱讓葉書感到尷尬和僵硬,葉書卻是沒有辦法再傷感下去了。
謝靜羽又逗他,讓他叫「媽媽」。
葉書覺得難說出口,謝靜羽就教小孩子一樣,讀道:「跟我讀哦。m-a-ma……」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那麼急性子地就想聽到葉書叫媽媽,謝靜羽很清楚這種事總是需要一些磨合和過渡,她只是在想辦法緩和氣氛,故意逗葉書笑。
葉書果然露出了略帶無奈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的嘴唇微微張了張,似乎有心想要叫一聲,卻又很難叫出口。
謝靜羽看了他半晌,最後還是笑了,說道:「算了,別急。我們慢慢來。爸媽先帶你去吃大餐吧。」
顧家在a市住的是酒店,第二天才會趕回c市。葉書次日本來應該去上課的,但是也沒有去,因為顧占豐聯繫了人給葉書辦理轉學手續,自己卻載著妻兒回家去了。
顧家在葉書的眼裡其實顯得非常陌生,就好像一個與他原本認知完全不同的陌生世界。
等車停下之後,顧深開了車門,就拉著葉書的手往屋裡跑,一邊叫著:「大哥!大哥!」
結果叫了好多聲才發現顧琤根本不在家。
顧占豐隨後就跟了上來,然後順便交代管家召集了所有在顧宅工作的傭人,向他們介紹了一下葉書。
對於顧家這個失蹤已久,但是每每總會被提到的次子,受雇於顧家的傭人們也都早就有所耳聞。此時見到葉書,好奇之餘,卻也沒有太過驚訝。
反而是葉書自己對於眾人井然有序的自我介紹和問好有些適應不良,最後也沒能把人全部記住,只是勉勉強強地記住了幾個比較有特色的對象。
而後顧深就十分興奮地把他往樓上拉去。
葉書的房間就在顧深的隔壁,是間有著漂亮落地窗戶的房間。靠門的一邊是一張高度較低但是時尚感十足的寬闊大床,上面鋪著藍白格子的床單和被褥,顯得乾淨而清爽。屋子的中央是同種色調但是不同圖案的軟皮地毯,正好撲在了立式電視和遊戲機的前面不遠處。
顧深拉著葉書到了碟片架的另一邊,然後推開了那一扇玻璃門。
玻璃門裡面竟還有獨立的書房,另一邊則是衛浴和衣帽間。
葉書看到衣帽間的時候就愣住了。
這整整一間,竟然都是各種各樣適合於少年人穿的各種衣服。每一件都簇新簇新的,甚至還沒有撕開標籤,而有的根本就沒有標籤。
顧深進了衣帽間之後,動作就變緩了許多,開始十分認真地挑選起了衣服。
一邊挑選一邊跟葉書說:「這件是我挑的……我有一套同款的,店家說是情侶裝呢。不過我覺得兄妹穿起來一定也很適合的,下次我們一起穿出去試試吧。……這幾套都是媽上次出差的時候帶回來的……安卡利荷的新款式。」顧深對葉書笑笑,「對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媽媽是時尚設計師?」
葉書搖了搖頭,說道:「不過你現在告訴我了。」
顧深點了點頭,說道:「反正,以後每一天……我都會告訴你很多東西的,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阿臻你也會知道家裡的每一件事的。」
葉書輕輕地「嗯」了一聲。
顧深卻很高興。她又從房間裡面翻出了很多東西,各種各樣的。有一般來說這個年齡的男生喜歡的遊戲,有顧深自己喜歡的書籍,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小飾品。
翻到後來,很多東西顧臻似乎都在那個夢境裡見過。
越是翻到古早的東西,越是看上去很孩子氣。最後顧深翻出了一個讓葉書覺得很眼熟的洋娃娃——顧深自己也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啊……這個是我以前很喜歡的洋娃娃。」然後她裝作渾不在意地說道,「這個我待會兒帶回去。」
她沒有解釋為什麼給葉書留的東西裡面會有洋娃娃之類的東西。
不過葉書卻知道,那是因為小時候的顧深還不能理解男孩子和女孩子的不同,她只是全然出於本能地把她覺得最好的東西給留了下來,想要留給葉書。
葉書突然有些為顧深覺得難過。
他想,不管怎麼說,這個女孩子是他至親的妹妹,她對他的好是全無條件,也是毫無保留的。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對顧深更好一些。
而後顧琤回來,葉書又見到了家人裡面的最後一位。顧琤本來是個比較精明老成的青年,但是初次見面的時候竟然也有點手足無措。在這點上兩兄弟的表現簡直毫無差別,到最後反而雙雙笑了出來。
這樣度過了一天,直到夜裡睡下的時候,葉書竟然也沒有自傷的機會。
大概是因為,自從進入這扇大門之後,葉書這十幾年來頭一次沒有感受到任何輕忽和不被尊重。這整所宅子彷彿都在表達著對他到來的歡迎和期待。
就好像等候已久。
於是遭遇了如此之大變故的這一夜,葉書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竟然也完全沒有失眠,很快地睡了過去。
等到次日天明,陽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鑽進屋子,細細地爬行在紋路柔和的木質地板上,終於讓葉書有了一切已經不同的真實感。
從這一天開始,他就不再是葉書,而是顧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