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得幸福嗎?
當顧深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書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
他認真思索著,發現自己根本抓不住所謂幸福的定義,但是卻也沒辦法很違心地說自己其實是幸福的。
他過去的十六年過得比較平凡普通,甚至有些壓抑。生活中沒有太大的痛苦,但是大部分時候都是不愉快的。
這種不愉快呈現在對於感情需求的缺失上。曾經他很在乎很在乎葉安,因為比起葉父葉母,葉安才是唯一一個毫無條件仰慕他這個兄長的人。
有時他們也會吵架,也會冷戰,但是那樣的矛盾並不會讓葉書覺得痛苦,因為他知道到最後他們還是會和好,葉安甚至會涎著臉跑來賣萌打滾求原諒。
不像面對葉母。
他曾經一度覺得,如果他表現得不夠乖,他真的會被媽媽扔掉,從此不再理會。那種恐懼始終縈繞著他的少年時代。
他能感應到葉母不喜歡他,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卻很明白那結果。
恐懼令他晚上睡著時都覺得害怕,覺得不安,覺得空虛,覺得無法安枕。小一些的時候,小孩子本能地總會去親近他們覺得可以依靠的人,可是葉書的親近和依賴卻不能葉母有所動搖,反而讓葉書明白了……有時候無論你如何努力,如何想要言語和眼淚來說服一個人……若是她拒絕被說服,那就毫無作用。
等更加年長一些,他便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態度,或者說不得不習慣。
他不得不學著懂事,學著乖巧,學著成熟。
顧深問「你覺得幸福嗎」,葉書沒有辦法回答。
十□□歲上,一開始和季微白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幸福的,那是葉書記憶中最為快樂的日子,雖然依舊有生活的重壓,但是卻有一個人真心地愛著他,牽著他的手,擔憂他的傷病心痛他的艱難。或許,就連早一兩年的時候,父母剛過世的時候,葉安哭著不肯讓他輟學,以及後來突然開始為了他奮發向上的日子……也是幸福的。
那時他幹一份正職,還兼一份酒吧的打工,每天累得像條狗。但是突然變得貼心懂事的葉安,讓他在心疼之餘,還帶了滿滿自心底浮起的暖意。
但是那真的是幸福嗎?
葉書已經連自己都不相信了。
一個碎裂了的花瓶,一盤腐臭的點心,曾經葉書覺得多溫馨,後來就有多噁心。
等到下了摩天輪,顧深對葉書開口問道:「我以後要是去a市的話,能去你學校找你玩嗎?」
葉書幾乎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說道:「好啊,等你來的時候我也給你當嚮導。」
而後被男生拖著坐了一會摩天輪的季微白也一臉便秘色地走了出來,一看到這兩人站在一旁聊得如此愉快,感覺就更糟心了。
同行的男生看他一臉鐵青,不由得有點擔心,說道:「季帥哥,你不會吧?難道你還暈摩天輪?還是暈高?」
葉書這才掃了季微白一眼。
季微白卻轉過了頭避開了葉書的視線。
葉書突然意識到,季微白可能根本不是暈摩天輪也不是暈高。
……他這是看見他和顧深站在一起不舒服了?可是這怎麼可能?上輩子這個時候,季微白雖然也因為葉家父母出事的事情而幫葉書奔走過一段時間,但是他們的關係還是很純潔的。
葉書心裡咯登了一聲,然後決定要找個機會和季微白進一步疏遠。
白莎莎也好王雨薇也好祁則晟也好葉安也好……請容許他再也不想插入到這群人的恩怨情仇之中。
季微白對白莎莎的維護,王雨薇的鄙視與狠辣,祁則晟對季微白的執著和瘋狂,乃至於葉安最後的那一句「哥,你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葉書都再也不想看見,或者聽見。
等葉書回了a市,顧深回到家中,就發現自己家裡竟然是全員到齊,就連之前出差去了的母親和一直駐紮在d市的父親也回來了。
顧深頓時吃驚了一下。
顧琤看見她出現,便開口說道:「有結果了。葉書是收養的,雖然葉家是按照親生的報的戶口,但是我僱傭的人特意去打聽了一下,葉書出生的那年他媽根本沒有懷孕,所以他很有大可能是被收養的……按照他被收養的時間來說,他是阿臻的可能性很大。」
顧深聽了,一瞬間心情複雜到無法出聲。
顧琤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最好還是做一下dna測試才能最終確認。」
可是顧深已經一邊哭一邊在傻笑了。
顧占豐看到女兒這個樣子,主動站起身,走過了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怎麼又哭了?馬上就要找到你二哥了,應該高興才對啊。你們是雙胞胎,一定會很有默契有很多話題可以聊的。」
顧深只是一邊哭一邊搖頭,搖到一半覺得不對,又變成了一邊哭一邊用力點頭。
謝靜羽看到這一幕,反而是微微笑了起來,柔聲跟女兒說道:「dna鑒定的事情我們會暗中安排,在那之前,深深,能不能想辦法把他約出來和我們見一面?媽媽也實在很想先和他見上一面。」
顧深停頓了一下,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他們現在已經回a市了。不過我跟他約好了,如果我去a市玩的話他就給我當嚮導。」
謝靜羽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準備一下就去a市吧,阿琤你這次不去可以吧?剩下的,我和你爸還有深深一起去。」
顧琤其實也很想見葉書一面,但是要是一家人全走了,萬一臨時有什麼事就沒人可以處理了,所以他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謝靜羽又說道:「等到了a市,深深你就把他叫出來,我們請那孩子吃一頓飯,讓爸媽看看他就好,其它暫時都不必多說。」
顧深遲疑地問道:「會不會太過明顯了?」
突然把人叫出來一起吃飯,還是跟父母一起吃飯什麼的?
確實有些明顯……可謝靜羽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說道:「明顯就明顯吧。如他真的是阿臻,那這件事拆穿是遲早的事情。就算不是,也不過是一頓飯而已。」
顧深於是點了點頭。
假期旅遊回來之後,葉書又過回了原來的日子。
假期結束沒多久,學校就安排了一次全員體檢,據說是市內一家大型醫療體檢器械公司贊助,一共選取了市內五所中學進行免費贊助,全部都是高昇學率的重點中學。
體檢其實是件麻煩又沒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健康檢查對於高中生還是比較重要的,尤其是他們已經慢慢接近高三,據說高考試場上因為體質太差或者承壓能力不行而發揮失常的學生每年都難以計數。
葉書運氣比較好,上午就做完了所有的體檢項目。這樣中午放學之後,他就可以先回家了。
可是中午剛出了校門,他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顧深的。
顧深竟然已經在a市了,而且還是和父母一起來的。
顧家……父母。
葉書的心幾乎在一瞬間就繃緊了。他之前已經知道顧臻是在出生不久之後就被人所拐賣,可是如何被拐賣之類的全是完全不清楚。
總之……不是顧家父母主動想要遺棄的。而找了這麼多年,至少顧臻的父母應該是還很愛很想念這個孩子的。
顧深說父母想請他來一起吃一頓飯,這邀請其實挺古怪的,但是葉書知道對方的目的,猶豫了一下該怎麼回復,最後卻還是變成了乾澀的一聲「好」。
其實什麼理由根本不重要,重點是顧家父母想見他一面,而他……也想與對方面對面地說上幾句話,哪怕是毫無意義的寒暄。
葉書答應了之後,顧深就讓他在校門口等著,然後過了一會兒,一輛艾爾齊納就在葉書的前方停了下來。
葉書愣了一下,顧深卻已經打開了車門,伸出手用力搖晃了一下,招呼他坐進去。
這場景免不了在學校門口引來矚目。
葉書趕緊坐了進去。
他走近的時候,顧深就往裡面移了移,還對他笑了笑。葉書心頭免不了十分緊張,但還是動作沉穩地在顧深旁邊坐好。
然後就見前方的副駕駛座上,一個看上去非常年輕漂亮的女人回過頭來,看了葉書兩眼,笑著說道:「葉書對吧,你好。」
她的表情似乎在試圖盡量顯得自然,可是聲音裡卻帶了兩分不太明顯的顫音,葉書對上她的目光時整個人也愣住了。
謝靜羽和葉書的相貌和氣質,乍然看見時都有一種莫名的協調感,這種相似比葉書和顧深站在一起時還更要明顯,讓人難以忽視。
那一瞬間,謝靜羽也差一點就要淚如雨下。
她忍住了。
謝靜羽對葉書十分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我們來a市有點事辦,聽說深深在這邊有個很聊得來的新朋友,就讓她找你出來一起吃頓飯,你不會怪……阿姨太過唐突吧?」
葉書愣愣地回了一句:「不會。」
……之後繼續張了張嘴,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了。
這個理由其實說不出地勉強,簡直渾身上下都是破綻。但是這個時候,誰真的在乎彼此找的是什麼樣的理由呢?
謝靜羽猛然鬆了一口氣,對葉書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