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結束之後葉書開始重歸學校,也因此調整了打工時間,從一周七天調整成了週末兩天。
原本他升上高二之後,學業只會越發緊張,是不適合分心的。不過因為是已經學過的東西,何況葉書當初學得用心,是真正「學會了」而非僅僅只是暫時「記住了」而已,所以反而覺得學業不是很繁忙,只需要溫故一下就可以。
但作業他卻還是照常寫。因為這兩年學校免除了晚自修的關係,所以他偶爾也會在晚上店裡缺人的時候臨時排兩個班,這時他就把作業帶到店裡趁休息的時候寫,或者坐車的時候用書包墊著練習冊寫。
也只有作業量實在太多或者時間真的來不及的時候,他才會在下班以後把功課帶回家去做。
這樣看來他其實是兼顧了學業和打工,不由得讓店裡年長過他的兼職大學生們也有些敬畏。
而另一件令葉書覺得意外的事情是,葉安突然上進起來了,比前世還早了個把月的時間。
也不是說他就突然頭懸樑錐刺股,奮發向上了,但是好歹算是有了個認真讀書的樣子。這對葉安來說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因為以往的時候要他把休息時間花在讀書上,簡直比殺了他還難。
但是現今卻能連著坐半個小時也不分神了,雖然超過半個小時就忍不住去拿瓶飲料倒杯水什麼的,但是拿完了竟然還能蹲回到書桌前面——顯然是真的下了決心。
雖然想要幫忙家裡做事的時候還是會被葉父葉母呵斥走,嫌棄他做事笨手笨腳只會幫倒忙,但是當父母的對於兒子肯上進還是很欣慰的,最近塞他零用錢又大方了許多。
倒是葉書,自從開始打工以來就沒有再向家裡要錢了,他也要不出口。葉父也不堅持,只告訴他要是不夠用了就跟家裡說。
就這樣到了九月底,葉書幾乎是一天天數著日曆過日子的。
開學之後,季微白也發現葉書吃飯時候的口味完全變了,由素食主義者變成了正常的雜食動物,而且花錢大手大腳了很多,至少跟以前不能相比。
葉書其實一直在找機會和季微白拉開距離,但是若是沒有緣由地直接拉開距離顯然有些惹人疑竇,所以他並沒有簡單粗暴地直接和季微白死不往來。
升入二年級之後,他們還在同一班級,但是座位的距離卻變遠了。葉書就覺得這是個拉開距離的好機會。
中學時期……其實不管什麼階段的學生時期,學生的社交距離都是約等於座位距離和寢室距離的,對於季微白和葉書也不例外。
只是季微白是大少爺,平時不愛理會人,所以雖然有人願意奉承他,但是他態度冷漠了幾次,便沒有人再來繼續自討沒趣了。這個年齡的孩子,還有沒有那種忍辱負重把自尊放在地上給別人踩的心機。
葉書其實一直很奇怪季微白到底看上了他什麼?學霸麼?
真是讓人笑不出來的友情啊。
一開學之後,葉書就抓緊了機會,和坐在旁邊的新同學熟識了起來。他其實很少這樣自來熟,因為少年時期的葉書其實是多少有點自卑感的……甚至於到多年之後也其實沒有真的改變過,只是在生活的壓迫下懂得了言不由衷,懂得了去逼迫自己對著別人笑。
自卑的人通常都是有著些許隱藏在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自傲的。就是因為這點自傲,才會感覺到難堪,因而才無法忍受。
多年的艱辛和坎坷,其實葉書的自尊已經被壓得很低很低,可是,畢竟沒有徹底消失。
他跟旁邊的同學說著話,是不同於往常的健談。葉書畢竟不是真的十六歲少年,見多識廣,又懂人情世故,所以他要是想要討好誰,這個年紀的孩子是很難堅持著不被討好的。
很快就和對方都混熟了。
午餐的時候,就是四五個人一起成群結隊去吃。
季微白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孤家寡人,看見葉書已經加入了集體活動時,卻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但是那眼神實在是複雜得讓人難以探明態度。
這位季大少爺在整個學校簡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學校裡關於他的流言多不勝數,不管如何誇張的都有。從他入學後沒一個月學校就有了他家很有錢的傳言,結果據後來季微白自己說起,到高三畢業的時候,連他同班的學生都沒搞清楚他家裡到底有多有錢。
除了「家裡有錢」這樣的傳聞之外,季微白另外的傳聞還有成績好,眼高於頂,沒有紳士風度(對主動來找他搭訕的女生沒有好臉色)這樣的傳聞。
這樣的季大少爺,難得這天葉書這邊有人隨意問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就很是自然地拿著錢包跟了上來。
葉書只對他笑了笑,就回頭和人繼續說話,裝作一副沒有注意對方的模樣,心裡卻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季微白。這一次我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
這一天,雖然是一群人坐著一起吃飯,但是葉書自始至終也沒有和季微白說上幾句話。他一直十分興致盎然地和鄰座的男生說著軍械和近代戰爭史。這個話題,季微白幾乎從來沒有聽葉書提起過,所以看他和人聊得熱火朝天,竟然對葉書產生了一種陌生感。
他覺得自己彷彿從來沒有真的瞭解過葉書。
這樣說來,兩人其實也真的算不上朋友,只是平常一起吃飯的關係比較好的同學而已。
不過,雖然葉書因為過於熱烈地討論而似乎「不小心忘了」季微白的存在,季微白也沒有真的受到冷落。新分班,大部分人還沒能體會得到季微白的大少爺脾氣,還會好奇地探頭出來打聽季微白的家庭情況什麼的。
而真是非常難得的,季微白這天沒有直接面帶不屑地不理會,而是婉轉地回復了幾句。
雖然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其實葉書倒是知道季微白為什麼會是這個反應,甚至知道他為什麼最後會被送到a市來讀書。
季微白中二時期的時候,家世好,長得好,人也聰明,本來是很討女生喜歡的。那時他還沒有現在這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總體來說還是個普通的有錢人家的孩子。
他也早熟得很,剛上中學就談起了戀愛,還是女生倒追的。不過那時的季微白還是很純情的,所以對女孩子也是真心很愛護,總之為對方花了不少錢,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百依百順。
結果他和女朋友你儂我儂,就惹得某個變態看不順眼起來。那變態——葉書就算是在回憶裡也是真的不想完整地讀出那個名字——就用激將法和季微白打了個賭,說他如果去追季微白的女朋友,那麼一定就能撬動季微白的牆角。
季微白當時和女朋友正是情濃的時候,自然是不肯相信的,結果被一刺激就應了賭。
在葉書看來,那個變態其實只不過就是想找個借口搶季微白的人,給季微白難堪而已……可惜當年的季微白還太嫩。到最後兩個人較勁,每天你一束花我一束花,倒是令女孩子大出了風頭,心也活了。
最後的結果卻是不用多數,看季微白目前那半死不活的情形就知道了。
至於葉書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卻是因為那女生在幾年後私下來找過他……彷彿自從和季微白在一起開始,這樣電視劇一般的狗血劇情就沒有中斷過。
在葉書看來,高中時期乃至後來的時候季微白都多少有點仇視女性,都有這段初戀失敗的關係。可惜當那女孩子最後來找季微白懺悔想要挽回的時候,這傢伙卻還多少有些餘情未了,兩人還因此吵了一架。
那時季微白冷笑著衝著葉書喊「你又高尚得了那裡去」的聲音和表情,葉書覺得他就算這輩子也永遠不會忘記。
那冷笑嚴重地戳傷了葉書的自尊,那也是葉書第一次知道,在季微白的心裡他其實和那些為了錢或者虛榮來依附獻媚他的小女生並沒有什麼區別。後來季微白知曉失言,哄了他好幾日,葉書也就順勢下了坡,也做出了原諒他的樣子。
但心中埋下的那根刺,卻一點也沒有消退,多少年後仍舊刺得他心口發疼。
終歸是不對等的地位,造就了不對等的感情。
葉書在內心深處其實也知道季微白說的話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對,他這多年來他確實受了季微白很多恩惠。雖然那些恩惠對於季微白來說都微不足道,但是對於葉書來說卻是救命稻草。
正因為如此,他對季微白才越發挺不起腰來。
季微白知道嗎?葉書覺得,他大概是知道的。甚至,就連季微白心裡也是覺得,他葉書是欠了他季微白的,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這樣說出傷人的話,毫不在乎地戳他個鮮血淋漓。
所以,最後才能在季微白為他賣命多年,甚至被攪得身敗名裂之後,明知道他的無辜,卻能堂而皇之地用一張支票把他打發。
可是葉書又能做什麼呢?他什麼也不能做。
他能做的,大概就只有這輩子再不受對方絲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