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的腳步踏在走道上發出咚咚咚的急促聲響,如同戰鼓敲在人的心上。紫紅色的籐蔓在伸展在纏繞,金屬鑄成的牆壁裂開了,雪白晶瑩的枝幹從裂縫中伸出來,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手掌一樣的葉片,滑膩的粘液從上面滴下來,流淌濺落之處的金屬和混凝土結構如冰雪在日照下那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開,形成一道道坑窪不平的洞道。裂紋如蛛網般蔓延,將所遇上的所有人形生物吞噬,然後開出一朵又一朵絢麗妖嬈的花。
通道裡的燈毫無徵兆地熄滅了,周圍一片漆黑,宋硯平生第一次無比清醒地感到了那種生命遭到威脅的感覺,在李慕然指引方向下,速度再次提高了將近一倍,而後面伸展的籐蔓卻步步緊隨,似乎只要他們一停下,就會撲過來將他們絞纏。然而在趕到通往一樓的通道口時,他卻驀然停下了步子。
沒有變異獸,也沒有人,但殘存的血腥味,腳下不時踩到的子彈殼以及廢棄的武器顯示出這裡曾有過激烈的戰鬥。但這些都不是讓宋硯停下來的原因,他停下來是因為,通道坍塌了。
散碎的磚石,大塊的鋼筋混凝土,以及被利爪撕裂垂落歪倒的幾十公分厚的合金牆外皮將通道堵住了。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但後面有要命的變異植物緊追不捨,而前面已經沒有出路。
宋硯放下李慕然,胸口急劇起伏著,在他的人生字典裡沒有放棄這兩個字,但是沒路了。
「給我選一個可以打通對面的位置。」他緊了緊手,冷靜地對李慕然說,就好像在手術台上開了顱後,發現腫瘤將腦動脈包裹住了時那樣。他不是沒想過經過了兩個小時睡眠後李慕然的異能也許還可以使用一次或者兩次,但是見她完全沒流露出要用的意思,便放下了這個想法。通道坍塌是預料之外的事,但既然決定回來,就做好了要應對無數致命突發情況的準備,所以他並沒有覺得慌亂,而是在腦中快速思考著保住兩人小命乃至逃離的辦法。
「左側中間,那裡只有一塊金屬板斜卡著,然後就是右下角,上面擋著塊很大的水泥板,下面有一些碎磚沙土,大概有一米左右寬。」李慕然語速很快地回答。她的異能雖然能用,但不確定還能不能帶人,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動用。與宋硯不同的是,因為精神力不受黑暗限制,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後面如蛇般向他們蔓伸過來的籐蔓和枝條。論心態,論鎮定功夫,她當然無法跟在外科干了十多年,上了無數大手術的宋硯相比,故而這會兒心裡已經慌得不行,話沒說完就往堵在前面的坍塌物上爬,目標是那塊金屬板,不料卻被宋硯一把抓住了背心。
「看清楚,金屬板上面有沒有什麼。」宋硯問,末了,又補上一句:「不要急,咱們不會死在這裡。」
也許是因為他後面那句只要稍微用心一想其實並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保證,又或者是他過於鎮定的態度,總之李慕然不自覺受到了影響,勉強讓自己冷靜了下來,按吩咐仔細查看了一下金屬板的上方。這一看不由背上冒起層冷汗,慶幸他及時拉住了自己。原來那塊金屬板是從天花板上脫落的,因為卡在那裡,所以把上面一起掉落的磚石等物都擋住了。如果兩人把金屬板弄開,最可能發生的事就是上面被擋住的碎磚爛石全部滑落下來,不止將空隙填實,還可能將兩人給埋住。
「右下呢?」聽到她的描述,宋硯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彷彿早已預料到了般。
「水泥板很大,上面壓著磚塊沙石,搬不動。」外放的精神力注意到變異植物的籐蔓已經滑過了轉彎,越來越靠近,李慕然一邊力持鎮定地回答,然而手心已經起了汗。
「如果扒掉下面的東西,會不會塌?夠不夠一個人過?」宋硯一個問題緊接一個問題拋了出來。
「不會塌。可能……可能夠。」李慕然語氣不是那麼確定,事實上,如果是她,應該鑽得過去,但是宋硯的話,就有些為難。這也是為什麼她一開始沒選擇那個位置的原因。「你可能會卡住。」最後,她還是補充了一句。
「那就擠擠。」宋硯淡淡道,然後拋下一句看著後面,便順著她指引的方向摸了過去,雙手金屬化,雙腿跪地,迅速將水泥板下面的爛磚碎水泥塊刨挖出來。
擠擠?李慕然有點囧,又不是坐車,擠擠就能坐下的。不過現實並不容許她多想,因為在宋硯刨挖磚石的聲響當中,她還聽到了籐蔓生長延伸所發出的沙沙聲。近了。她不由抓緊手裡的砍刀,不管怎麼說,總要拚上一拚。
不過沒等籐蔓靠近,原本黑暗不見五指的走道右下角突然透進了一道光亮,不是特別明亮,但在一片漆黑中絕不會讓人錯看。堵塞的走道打通了。
李慕然精神一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感到自己被拽了一把,然後身不由己地撲向光亮處。
「你先過去。」宋硯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正好擋在她後面。
眼下不是客套推讓的時候,李慕然也不囉嗦,俯低身體先將背包和砍刀塞過去,然後就往洞口裡爬,還不忘提醒宋硯:「主任,籐子快到跟前了,還有三米,三米……不,還有兩米多點。」
宋硯嗯了聲,一邊脫下身上的白大褂厚棉襖,一邊在身後亂石堆上摸到塊被變異獸利爪撕下的金屬牆板。事實上不用提醒,在剛才光亮照進來的瞬間,他已經看清了。這會兒雖然李慕然再次擋住了光線,但他心中已有了數,不再像之前那樣跟個瞎子似的弄不清週遭的情況。
只有一米出頭的洞道自然算不得長,爬得兩下就能露出頭去,原本不是什麼難通過的,但是頭頂上的鋼筋混凝土板表面卻凹凸不平,還有彎曲支出的鋼筋斷頭,李慕然剛進去頭髮便被掛住了,她不敢浪費時間去慢慢解開,而且地方憋促,也抬不起手去弄,只能咬咬牙,一發狠直接掙脫了。忍著頭髮被生生拽落的疼痛,再往前,她學了個乖,將頭壓得更低了些,免得再掛住。
另一邊,宋硯嚴陣以待,只等變異籐來到腳前半米左右便出手。他太清楚變異植物的厲害,一擊不中的話肯定會引起其瘋狂的反撲,所以最好是一擊便走,畢竟變異籐的根系不在這邊,就算他有能力也無法將其滅殺,何況還有其它變異植物緊隨於後虎視眈眈,不容許他在此多做滯留。
「主任,我好了,這邊沒人,變異籐離你還有一米五左右。」在光線再次通過右下角的洞道射過來時,李慕然的聲音也從另一邊傳來,因為中間的阻隔而顯得有些沉悶失真。
宋硯已經看到了。變異籐比成人手臂還粗的紫紅色長著瘤疤的醜陋蔓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生長增長,不是從別處爬伸過來的,是確確實實地在生長。瘤疤一貼到經過之處便緊緊吸附住不動,然後再從前方長出新的一截帶瘤疤的蔓莖來。
這東西是怎麼攻擊人的,倒底有多恐怖,宋硯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在李慕然出聲之後,便將手中早已捏好的金屬利刺附上一層雷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扎向又近了一些的變異籐,出手的同時,身體扭轉,曲身蹬腿緊貼地面,如支利箭般從稍顯窄小的洞道裡飆射而過。
李慕然正背對著洞口站在那裡警戒,被他這麼凌厲的通過方式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躍而起的宋硯扛起就跑。
呯!身後沙石飛揚,地面震動,天花板上又簌簌往下掉落不少水泥磚石,卻是被激怒的變異籐掙脫了金屬刺,一下子暴長數米,狠狠地抽在阻塞通道的土石堆上。如果宋硯動作再慢點,兩人只怕就要被埋在那被抽得往這邊倒塌的磚石堆下。
一直撒腿跑上一樓,確定變異籐暫時追不上來後,宋硯步子才稍稍放慢,倒也沒將李慕然放下,而是讓她指路去尋那些被關押起來的異能者。一樓還有一些地方燈是好的,李慕然很快就注意到宋硯上半身的衣服沒了,背上血肉模糊,被蹭刮掉了好大一層皮,終於明白他所謂的擠擠是什麼意思了。一時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示意他放下自己,然後將身上的白大褂脫下遞了過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的衣服他肯定是穿不下的,而且她自己也不能不穿,只有這白大褂之前是從一個男研究員身上剝下來的,於她來說已經是很大了,他穿上還能將就。
宋硯也不客氣,接過來一邊往身上套白大褂一邊疾步隨在李慕然快速奔跑的背後,對於背上的傷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之前在實驗室裡連那樣的痛苦都受過了,又怎麼會在意這區區皮肉之傷。
走道上隨處可見被砸爛的燈,散落的槍械,斷肢血跡,破損的牆面天花板,濕滑的粘液,無不顯示著之前這裡的戰況有多激烈。兩人眼下卻顧不上這些,耳中還能聽到時近時遠的槍聲,異能施放的獨特響聲,變異獸的怒吼,人的呼喝慘叫……戰鬥仍在繼續著,沒有遠離,他們時間不多,不趁這個機會把人救出來,等對手反應過來,就要麻煩上許多。
研究所一樓成井字形佈局,走道橫豎交錯,兩旁又都是玻璃牆面的實驗室,乍然一看沒什麼區別,第一次來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這時有的實驗室玻璃牆已經碎裂,裡面空無一人,而牆面完好的,則可以看到裡面或平靜或暴躁被禁錮在實驗台上的實驗體。而每當遇到這種,宋硯和李慕然都會停下急奔的腳步,破開實驗室的門將裡面的人救出來,願意跟著他們的就跟著,想要自謀出路的也可自便。只不過讓人遺憾的是,有的實驗體因為沒能熬過一次又一次的實驗,已經沒了氣息。等繞開幾處變異獸跟後來支援的基地軍隊戰鬥的地點到達關押更多倖存者的暗室時,宋硯的眼睛已經因為一路過來所見種種而變得赤紅,大抵是因之回想起自己曾經歷的一切,而他們身後則跟了三個只在腰間裹了條手術中單雖然面色蒼白憔悴但卻殺氣騰騰的男人。或許知道一己之力不足逃離以及報仇,所以被救出來的倖存者沒有一個獨自離開。
李慕然將自己背包裡的食物和水貢獻了出來,三個人分著吃了一點,食物和水不多,但是他們並沒吃完,顯然是想給後面活下來的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