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的輪胎被腐蝕掉了兩個,加上油箱在漏油,已經不能再使用,眾人不得不靠雙腿走回基地。
雖然每人都分到了兩顆以上的變異蛤/蟆晶核以及蛤/蟆皮,但與所遭受的損失相比,可以說得上是微不足道。對於一群臨時湊在一起背後沒有任何團隊勢力依靠的倖存者來說,失去一輛可以代步的汽車以及幾十升得來不易的汽油無異於將他們的生存幾率硬生生削減了大半。因此在回程的路上,人群中的氣壓十分低,就算是最愛說話的余建軍也消停了,而大哭過後的張睿陽和吳子然眼睫毛上則掛上了薄薄的白霜,終於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了開。
李慕然感覺到背上的疼痛已經麻木,就好像傅儋說的那樣,沒有感覺了,所以她也沒吭聲,以免嚇到幾個孩子。至於旁人,倒也有看到的,但是與變異動物交戰後受傷是正常的事,根本不會大驚小怪地嚷嚷出來。
「明明是蛤/蟆吃昆蟲的,為什麼咱們家的嘟嘟比怪蛤/蟆還凶?」走著走著,一直安安靜靜的李遠卓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讓聽到的大人都不由啞然。
如果是平時,張睿陽肯定很願意跟他一同探討這個問題,但這時卻蔫頭耷腦的提不起精神。李慕然雖然有些心疼,卻硬著心腸沒出言寬慰,她希望經此一次,小孩能夠意識到他並不是一個人,他的行為對別人也會造成影響,並由此學會在行動前多想想,而不是像今次這般莽莽撞撞地就衝出來,哪怕他是出於好意。給一個才五歲多點的小孩講這些道理他很難聽得懂,只能經由現實一步步逼著他自己去體悟。末世步步危機,並不會因為是小孩而有所寬容。
「因為嘟嘟是黑色的啊。」鼻頭還紅紅的吳子然理所當然地回答。
「跟黑色有什麼關係?」李遠卓莫名其妙。
「因為黑色的話,怪蛤/蟆就看不到啊。」吳子然很得意自己比別人聰明,能夠想到這一點。
「……」李遠卓再次確定女孩子的大腦構造非常奇怪。
聽著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李慕然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不由回想起之前在車上時病鬼說的那句話。
如果我是你,我就把這小東西扔出去!他所說的小東西難道指的就是嘟嘟?還是陽陽?他怎麼知道嘟嘟能夠克制變異蛤/蟆?又或者說是另有所指?她抬頭往四周看去,在最後面找到了那個男人,他的臉色看上去似乎比出門時還要差了,一副搖搖欲墜風吹就要倒的樣子,完全沒有之前應對變異蛤/蟆的剽悍。這個人……實在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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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有百分之八十以上出去做任務又或者狩獵的隊伍遭到了襲擊,來自於變異動物,又或者游散的喪屍群,有一個隊伍甚至在附近的一個縣城獵屍時被突然冒出來的喪屍群追得落荒而逃,差點全軍覆沒。
此時基地的倖存者生活已經漸漸趨於平穩,哪怕每天要冒著生命危險去外面掙取晶核和食物,那也是自主的為了求生存的選擇。對於他們來說,基地周圍一二十里是絕對安全的,否則那些付不起貢獻點的倖存者也不敢在基地外面就地搭建起窩棚居住。也是因為此種原因,當出去的隊伍遭到連續攻擊的消息傳回來之後,立即引起了基地高層的注意,倖存者們也開始惶惶不安。
「怎麼回事?不是派人定時清理了嗎,為什麼還會出現這種情況?」男人站在木質雕花窗邊,神色冷凝,目光陰沉地看著外面空蕩蕩沒有任何綠植的庭院,黑暗在其中延伸,將雪光逐寸湮沒。在他背後兩步遠的地方,一個二十多歲穿著黑色毛呢大衣身形筆直的青年垂手站著,神色恭敬。
「確實有定期派人清理,但是因為面積太廣,沒有辦法做到真正隔離,會有變異動物和游散喪屍不時闖進來是很正常的。事實上,車隊被襲擊的事每天都有,只是大多都是零散發生,而且攻擊力度不強,所以沒引起注意。像此次這種大面積受到襲擊的事確實罕見,我已經讓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答覆。」青年回答。
男人冷哼一聲,不悅地道:「這是你的職責範圍,別人可以不注意,你不能。無論原因是什麼,這事必須馬上處理。」說到此,他頓了下,發佈命令:「你這就去安排,從明天起,派出四組異能者駕車在方圓五十里範圍內輪流巡視,務必將一切可移動的危險剪除乾淨。」
「可是……」青年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還想說什麼,卻被不留情地打斷。
「沒有可是,如果連基地周圍都不安全,我們用什麼向基地的倖存者保證東洲基地仍然安全?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人心必亂,必須快刀斬亂麻。」男人語氣如金石般鏗鏘有力,不容反駁。
青年聞言,臉上的猶疑斂去,神色鄭重地應道:「是。」說完就要離開去召集人手分配任務。
「等等。」在青年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男人突然叫住他,轉過身,一張長相平凡的臉顯露在燈光下,不過那高挺的鼻子,深幽如黑潭的眼眸以及身上隱隱透露出的氣勢卻讓他擁有一種獨特的成熟男人魅力,對大多數女人有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青年停下步子,回頭等著他吩咐。
「宋硯那邊情況怎麼樣?」男人問。
「據稱,宋硯已經痊癒,但是我們的人並沒有見到他出來,這段時間他的車隊也沒有再接任務。」青年將收到的消息不加任何改動地陳述出來。
男人眼睛微瞇,其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而後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你準備一下,明天我要親自去探望宋先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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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然無力地在床上側躺下,心裡說不出的沮喪難受。一回到基地,她連自己的傷都顧不得處理,便去找了宋硯。可惜無論她怎麼求都沒用,別說宋硯,就連肖勝都沒能見到。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事實真正如所預料的那樣發生時,還是會感到地位懸殊所給人帶來的絕望。一直等到天黑,她才熬不住回轉,看到幾個站在九區門口等她歸來的小孩眼神由期待轉為失望,她恨不能像張睿陽早上時那樣大聲痛哭出來。然而,就是連這簡單的發洩於她來說也是一種奢侈。她太清楚,一旦她崩潰,孩子們將再無希望。
末世已近一年,藥品因為沒有妥善保存,加上過期等各種原因,大量失效,以至於僅存可用的藥物價錢堪比末世前的鑽石黃金,普通倖存者根本沒機會用上,有心無力,故而基地並沒有設立醫療機構。普通倖存者受傷後,幾乎都是靠硬挨,撐過去就算撿了一條命。至於治療系異能者,無論是在哪一個基地,那都是國寶一樣的存在。普通人別說向其求助,就是見一面也不可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經歷過兩輪巨變的磨礪之後,哪怕是未覺醒者的抵抗力以及自我修復能力也比末世前的人們強了很多。
似乎,傅儋的命運已經被決定。熬過去,卻落下一生殘疾,熬不過去,便連命也要賠進去。
想到這裡,李慕然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根本沒辦法入睡。沒有覺醒異能已經不幸,再殘疾的話要怎麼在這殘酷的末世生存,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張易那樣心志堅毅難以摧折。何況,傅儋才十三歲,生命才剛剛萌芽。
孩子們都睡熟了,哪怕張睿陽再自責,李遠卓和吳子然有多替傅儋傷心擔憂,都畢竟是小孩子,白天擔驚受怕,又徒步走了幾十里地,精力早已透支,一沾床就睡沉了過去。因為一直在為傅儋的事奔波操心,李慕然連自己的傷都沒顧上,這時在被窩裡一焐,化去僵冷,痛覺復甦,仿似被人生生剝下一層皮,然後用針扎火烤一般的疼痛讓她頭上冒出了冷汗,不自覺咬緊了牙。
而就在她因為疼痛而神志漸漸開始恍惚,幾乎以為自己正處於剝皮地獄裡的時候,耳中傳來了細細的啜泣聲,其間還不時夾雜著抽氣一樣的嗚咽。那聲音明明很小,但卻像是驚雷一樣讓她瞬間恢復了清明。
屏息靜聽了一會兒,確定聲音正是來自於大通鋪另一端的傅儋被窩裡面,她緩緩吐出口氣,伸手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吃力地撐起身體,披衣下床,為張睿陽壓好被子,然後摸索著走了過去。
「阿儋。」她坐到床邊,將手放到隆起的被子上,輕輕喊。
啜泣聲倏地止住,被子裡的人身體變得僵硬,並沒有回應,屋子裡一下子又恢復了安靜,就像之前不過是李慕然的錯覺一般。
「阿儋。」李慕然歎口氣,又喊,「怎麼了?是不是傷口疼得厲害?」連她都熬不住,何況是一個孩子。
大約知道不能再假裝了,被子裡一陣蠕動,小少年從裡面鑽出頭來,屋裡很黑,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李慕然能夠依靠聽覺分辨出他的動作。
「慕然姐,疼……」少年低聲說,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還有短時間無法平息下來的抽噎。話沒說完,他就停了下來,但粗重的呼吸聲卻顯示出他在極力克制自己。末世已經教會了孩子們忍耐與堅強。
李慕然心裡又疼又軟,伸手輕輕摸著他的頭頂,柔聲安慰:「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由一陣羞愧,越發覺得自己是多麼無能,否則又怎麼會讓這麼小的孩子必須靠自己熬過痛苦。
在黑夜裡人的心防總是最脆弱的,因為她溫柔的撫摸,少年一直壓抑著的恐懼和迷茫一下子暴發了出來,他驀然撲進她懷裡,失控地哭了起來,卻還擔心著會吵醒弟弟妹妹,而將聲音努力地壓制著,於是因為這種壓抑,身體抖動得更加厲害。
「慕然姐,我疼……嗚嗚嗚……我真的好怕……我好怕,我不要變成殘疾人……」白天還能強顏歡笑,但面對即將殘廢的事實,別說只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會無法忍受。他表現得已經夠好了。
感覺著懷裡顫抖得難以自抑的瘦削身體,李慕然只覺得眼睛酸澀難當,終究沒忍住跟著掉下了眼淚。
「別怕,慕然姐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不會讓你變成殘疾。」良久,她深吸口氣,如同許諾一般說。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相望江湖,魔王,思思的火箭炮,日暮遲歸的手榴彈,以及三無,硃砂箐點,美籃子,顫抖吧!逗比們,北緯27°,站在天橋數車燈兒,當歸黃芪,妙妙,244,鍋巴,陌上心之塵,默默,dx8,蘼蕪,休閒時光,青影,想名字好煩,皮皮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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