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鶩兒,天下之大,賢淑溫婉女子之多,有如過江之卿,還怕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好的?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她還不是你的妻子,難道你真的要為了她,忤逆養育了你二十幾年的至親!」
依舊是那片寬廣無邊的湖泊,依舊有著一棟三層高的閣樓,依舊有十幾個身影遙相對峙,唯一有所區別的就是身旁少了一棵臨寒傲放,散發淡淡清香的梅樹。
「父親,您常常教誨孩兒,人生匆匆,白駒過隙,永不重來。應當趁著擁有時,珍惜眼前人,莫到失去以後再來追憶痛思。如今孩兒已經找到了足以相伴終生的佳偶,為何父親卻不能拋棄俗世框條,成全我們?」
「我……,馬鶩……」穆山詫異的看著眼前的男子,相似的輪廓,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熟悉卻又顯得異常的陌生。白袍加身,腰間別著一支淡青色的玉笛,那笛子很短,很小,然而穆山卻清晰的感應到有股無形的劍氣,在那四周瀰漫著,以至於讓玉笛四周的光線,發生了微小的扭曲。
「你,糊塗,我是讓你加倍珍惜與你母親以及兄弟相聚的時光,多花點心思在武藝兵法上,少去碰那些無用的詩詞歌賦,你卻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將所有的感情精力傾注在世仇之女的身上。你……,你這個不孝子,你是存心想要把我活活氣死不成!」
「世仇……,恩恩怨怨,為何非要延續到下一代身上,何苦來哉!」穆山以前一直都很羨慕那些世家子弟,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過得多麼的逍遙自在,而今他終於切身的感受到了,原來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世家子,也有著不可為人知的心酸和無奈。
「……父親,孩兒真的不想再糾纏到兩家的恩怨之中,打打殺殺,究竟為了什麼?贏了又能如何?難道在你們眼中,一個什麼都不是的虛名,真的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們要將親生骨肉送到這片湖泊上,分出個你死我活!」
「父親,我不知道你當年踏上這片湖泊時,心裡有何感想。然而如今,孩兒僅僅只是站在湖邊,耳中充盈的,都是那些慘死冤魂的哭嚎。他們……,都在這裡!你看,湖面泛動的水,它的顏色是不是帶著淡淡的紅,紅得就像身體裡的鮮血,滲透了整個湖泊!」
穆山循聲望去,微微泛動的湖水,的確蕩漾著粼粼紅光,恍如血管裡的血液,在緩緩的流動著。
「即便屍體能夠帶走,然而他們的靈魂,依舊殘留在這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知何時方能超脫!」馬鶩慢慢的彎下腰,伸手掬起一盆水,眼中帶著淡淡的哀傷和憐憫:「有誰,能夠明白永沉冰冷湖底的悲哀和絕望!有誰,能夠體會不得超升的痛苦和瘋狂!」
「虛無縹緲的上古恩怨,究竟還要害死多少人命才肯善罷甘休?為什麼就不能讓一切停止,讓那該死的詛咒從此消失!父親,出生在哪個家族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然而要怎樣過完自己的一生,選擇的權利卻在我們手上。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讓自己的血肉至親,天人永隔?!」
「……是時候讓你知道其中的緣故了。這片湖泊,並非尋常的湖泊,正如你所說,湖水帶著淡淡的紅色,猶如鮮血。然而,這鮮血卻是世間至為珍貴的存在。……傳說上古時期,我們先祖共工曾與玄冥於此慘烈廝殺,鮮血噴湧揮灑,形成了這片湖泊。後世子孫,當於此湖泊生死對決,勝者將能藉此激發血脈裡的神力,成為這個世間的新主宰!」
「神與人的區別,你能理解嗎?無所不能的力量,永垂不朽的生命,為了這些,就是付出再多的代價也值得。至於那些失敗者,只能怪他們自己不爭氣!若不想淪為他們其中的一員,就立刻跟我回去,從此拋棄那些不該有的念想,潛心修煉,成為這個世界的強者。到那時,你才擁有隨心所欲生存下去的權利!」
「神……」馬鶩慘然一笑,輕輕的搖著頭,神情蕭瑟而又落寞:「若世間真有所謂的神,又豈會有那麼多的不公和災難!」
「父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的觀點,逐漸愈走愈遠,最終形同陌路。孩兒想要的,是終止兩家之間的仇恨,讓那些沉淪湖底的靈魂,得以安息。為此,孩兒不惜跋山涉水,拜入天鈞宮門下,又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能夠令他們解脫的法子。」
「我本以為自己能夠做到,然而如今看來,那終究不過水中花、鏡中月,自己尚且無力到達彼岸,又談何度人?如今已是辜負蒼生,那麼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辜負佳人。」
馬鶩緩緩的抬起右腳,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朝著湖泊邁了過去。
「嘩……」那並不巨大的聲音,卻是如同驚雷一般,在穆山心間響起,右腳似是如同放進了冰窖裡,有著無法描述的寒冷。
「你……」那股極度的森寒,滲透到血液裡,蔓延到了穆山的胸膛上。待到穆山反應過來時,馬鶩已經全身浸在冰冷的湖水裡。
湖面,似是突然沸騰了起來,嘩嘩水聲蕩漾喧嘩,如同萬千亡魂在低聲哭泣,低聲詛咒。穆山忽然感到胸口窒堵,無法呼吸,然而他的目光,卻能夠清晰的穿透湖水的遮掩,看到淡淡的藍芒,在馬鶩的身上,煥發著神秘而又高貴的氣息!
空中的雪花,忽然散去。密佈萬里的烏雲,漸漸的踱上了一層湛藍柔和的光芒,隱隱有著細碎的雨滴,高高拋落。
天地一片肅穆,似是在迴盪著低沉的輓歌。
怎麼可能……?他……,要覺醒了!
穆山瞠目結舌的看著,忘記了一切,甚至忘記那股徘徊在鼻肺間的窒息感。
「匡啷……」就在穆山拭目以待的時刻,湖底深處,突兀的飛射出無數淡藍色的鐵鏈,破開了層層湖水的阻隔,如同萬千利劍,凶狠的洞穿了馬鶩的身體,而後拉著他,飛速的朝著湖底墜落!
那是什麼?
僅有的光芒在穆山眼中逐漸遠去,深邃的黑暗,充斥了整個世界。
「噗……」穆山噴出了一口水,猛地從地上坐起,打開了沉重的眼皮,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屋內冰冷的空氣。
「那是夢嗎?不,那應該是馬鶩的經歷。原來他是這樣被鎖在祭台下面的?」
火堆裡,樹枝辟啪炸響的聲音,格外的清晰,暖黃的火光,模糊的描繪出閣樓的環境。穆山四下環顧,不見司馬雨塵的身影,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你竟然在這兒,我們正四處找你呢!」
穆山看到出現在門口的身影,心中既有喜悅,又有迷惘,神色複雜道:「閻霞……」
「閻霞……」司馬雨塵左右環顧,緊了緊手中的寶劍,一臉認真的說道:「你該不會見鬼了?」
「你……」穆山錯愕的盯著司馬雨塵,不明白前一刻還要依偎在他懷裡才能入睡的人,怎麼如今卻又變得有些陌生。
難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