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遠離
張揚輕輕回頭：「謝謝你，段……段柳！」他的聲音已經很清晰了，看來酒也完全醒了。
「這麼晚……你上哪去？」
「我有地方可去！」張揚的聲音中還有淡淡的悲哀：「這也許就是山裡人的本色，不管在什麼時候，都還有一塊自己的自留地！」
段柳還要再說，張揚手豎起：「別再說了……晚上有點冷，上床睡吧，別著涼！」
這聲音是如此的溫柔，也許是對她說的最溫柔的一句話，段柳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離開，看著房門在後面輕輕關上。
今天，她見證了他的悲傷，這是一個男人永遠都不希望別人看到的悲傷，她也見證了他的堅強，這麼快的時間，他已經如此清醒，她也見證了一樣東西，也許只是一個猜測，儘管她離開了他，儘管他是這麼痛苦失落，但他心中的一扇門悄悄地關上了，她沒有辦法敲開這扇門！他甚至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他有地方可以去，還比較幽默地說是自己的自留地，這塊自留地是什麼地方？段柳當然清楚，這是一塊沒有金錢污染的地方，是他一進城就自己選擇的地方，一年多了，哪怕他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他一直堅守著這塊地，現在，這塊地成了他唯一的避風港，他只能在那裡。
這只是今夜，明天呢？他會去哪裡？回到那個純樸的小山村？在絕望中苦苦守一個夏季？在兩個月的煎熬中度過生命中最難熬的失戀時刻？這樣的時刻一天都會很痛苦，何況是兩個月？段柳的心悄悄收緊了，不！我不能讓你這麼痛苦，我不能，哪怕我沒辦法取代表姐的位置，我也只想告訴你……我希望你能輕鬆快樂起來！
旅館的門悄悄打開了，她的車就停在樓下……
這一晚上，出租屋裡的床沒有真正安靜下來，張揚每隔幾十分鐘就會翻身，直到凌晨，他長長地吐出了口氣，也許直到這個時刻，他才真正走了出來，這有什麼？無非就是與一個千金大小姐之間的一段鬧劇，鬧劇時間再長，只要結果是鬧劇，就是鬧劇！
繁華散盡，回歸清明，有錢的女孩咱侍候不了，又有什麼關係？
人生如海，有美麗的浪花泛起，也有最艷麗的彩虹悄然出現在視線之中，留下一段驚艷的傳奇，但風過雨過，浪平！驚艷的美麗不復存在，只會留下一個平靜的大海，平靜的大海中，才能真正看到天高地闊！
張揚的目光落在桌上，桌上有一台筆記本，這是他從茶樓中帶出來的唯一的東西，也是原本就屬於他的東西，筆記本打開，幽幽的綠光映綠了他的臉，自己的郵箱已經輸入了地址和密碼，但他沒有敲擊回車鍵，久久沉吟，他終於關上了，何必再受別人影響？自己也來舒暢一回又如何？
出門走向客廳，天才濛濛亮，電話提起，張揚撥了一串號碼：「請查一下火車站的訂票電話！」
……
712次列車，這趟列車的終點站是大西北！
張揚坐在硬臥車廂之中，目光久久地落在窗外，隨著鐵軌聲音的漸輕漸急，熟悉的順城市悄悄伸向後方，這一段行程是他人生中最寶貴的一段，他體會到了什麼叫快樂、什麼叫悲哀、什麼叫刺激，現在繁華消盡，留下的只有平淡，但這平淡也才是最真實的東西，深深吸一口氣，張揚強迫自己露出笑臉！
謝天謝地，他的笑臉依舊陽光！
有了笑臉，他才能打量四周，對面床鋪是空的，但自己床鋪下面有鞋子，挺漂亮的鞋子，女性？張揚抬頭了，上面一隻塑料瓶子遞過來：「喝水嗎？」
張揚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至少是僵硬了，他不想看到熟人的，特別是瞭解他內心深處的熟人，但此刻他一樣看到了，這個人也不是太熟，他只是和她做了一回愛，昨晚一起喝過一回酒的女孩而已。
她當然是段柳！
「不喝？」段柳眉頭一皺：「還想喝酒？」
張揚手一伸，接過了，打開狠狠地喝了一口，這一口規模之大，足有半瓶！
「你來幹嘛？」張揚終於開口了。
「出去旅遊唄！」段柳輕鬆一笑：「沒想到……沒想到還能遇上你！」
「真的沒想到？」張揚坐下了：「楊青青告密的本事見長啊！」這是唯一的解釋，楊青青聽到了他打電話訂票，然後匯報給了段總！但這位小姑娘能夠迅速作出反應，將自己頭頂的床位拿下，手段也夠了不起的。
「回去後，你向她道歉！」段柳吃吃地笑：「純粹是冤枉嘛！」
「這不用費心！」張揚仰倒了！
段柳的手兒也縮回去了，仰面躺在上鋪，隨著火車的顛簸，她的兩條腿疊了起來，輕鬆的表情……
下面終於有了動靜，一個腦袋瓜子冒了出來：「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段柳好像多少有點吃驚：「做什麼呀？什麼為什麼？我不懂……」
「為什麼要跟著我？」這回夠直白了吧？
「臭美！」段柳瞪他一眼：「誰跟你了？你訂你的票，我坐我的車……」這是女孩子的矜持，很自然的反應。
「這就好！」
腦袋縮回去了！
他的腦袋縮回去了，段柳忍了好久，終於還是將腦袋伸下來了：「哎，據說到西部要四十個小時的，你光睡覺啊？」
張揚眼睛閉上了……
「我問問你，期末考試時，你怎麼科科都是60幾分？好多人都納悶……」這是聊天的開始，很自然地切入。
張揚的鼾聲悄悄傳來……
段柳狠狠地彈回去，睡！不就是睡覺嗎？你能睡著，我還睡不著啊？比著睡，朝死裡睡！
她也終於睡著了，但車子一顛，她還是醒了，醒來已是夜晚，車廂裡一片漆黑，段柳微微一驚，坐火車這樣的事情是很平常的，但對於她而言，還是第一次，從睡夢中醒來，身邊是一個不封閉的環境，她很不習慣，他！對了，只要他在，自己就有了一定程度的安全感，段柳悄悄探頭，下巴突然碰著了一個什麼，藉著微弱的車頂燈光，段柳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這是一個塑料袋，裡面是火腿，旁邊還有營養快線，這都是她平時從來都不吃的垃圾食品，但此刻出現在自己枕邊，段柳還是覺得心裡好甜！
肚子還真餓了，吃！
別人能吃，自己幹嘛不吃啊？
沒有言語交流，下面的張揚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兩人一直比較奇怪，段柳從車廂那邊回來的時候，往往手上也有一些小東西，看都不看張揚，隨手丟給他，當然是吃的，張揚吃飯的時候，也會變換著花樣給她帶一份，也是一言不發放在她的身邊。
氣溫漸漸有了改變，但氣溫的改變遠遠不如風景的改變大，不知何時，外面開始有了南方所不能見到的高山脈絡，淡淡的遠山，幽遠的山谷，河谷中青草與白石交映，一些白色的羊群也悄悄出現在視線中，又從視線中快速飄走，遠處高山坡上幾條綵帶隨風飄起，在這片天地中是除了綠色與白色之外唯一的彩……
窗簾早已拉開，段柳早已趴在另一頭靜靜地看著窗外，偶爾低頭，下面的人一樣在看著窗外，目光對視，有了一種心醉的默契！
隨著一聲長鳴，火車速度慢慢降低，車廂裡傳來乘務員悅耳的聲音：「各位旅客請注意，西陽站已經到了，請大家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進站下車！」
……
站台重複著熱鬧與平靜，熱鬧過後恢復平靜，兩條人影站在站台上，隔著三丈的距離，他們的行李都是如此的簡單。
「你想去哪裡？」張揚終於開口了。
「隨便！」段柳冷淡地回答：「你呢？」
「我也是隨便！」張揚輕輕歎了口氣：「不過，我還是建議你找個專職的導遊，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也許他自己不願意承認，但他的心底已經有了一道防線，對於富家女孩，他還是寧願保持距離，與她一起沒辦法暢遊大西北，他也不想與她再發生任何糾葛。
段柳的眼眶濕潤了，也許正到這時，她的眼眶才真正濕潤，但她的聲音很平靜：「我會找的，不要你管！」轉身而去，提著她的小包跑得飛快！
跑了好遠，到前面街道的轉角處悄悄回頭，她怒了，他居然真的不見了！
人家大老遠地跟著你過來，你就這樣？
人家也是大小姐，就這樣一錢不值？狠狠地在地上跺一腳，段柳的淚珠兒終於下來了，震下來的！
突然，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抓住她的包！
搶包？段柳微微一驚，猛地回頭，身後站著一個高個子，輕輕搖頭：「我陪你閒逛吧，反正我們都是隨便的人！」
「我沒要你陪，是你自己要求的！」段柳狠狠地瞪他。
「是的，是我要求的！」張揚手一動，小包飛向身後背著：「說吧，先去哪？」
「我餓了，這回非得吃點正常的不可，你買的東西一點都不好吃……」
張揚笑了，這次是輕鬆的笑容！
……
已經是第八天清晨了，距離那個像夢的日子都過去八天了，顧心嵐還是覺得那只是昨天，天外是晴是陰她不知道，但她覺得房間裡的燈光是這麼刺眼，刺得兩眼一直都迷糊，坐在床上，她一遍遍地想，這是真的嗎？自己真的與他分手了嗎？
他為什麼不來電話？她都不知道如果再次接到他的電話，自己會說些什麼，自己以前說了些什麼，她也全都忘了……
她只知道一個事實，自己的胸口一直都在痛，痛了好多天，為什麼不直沒有麻木？
房門輕輕敲響，顧心嵐慢慢轉過身，她知道是誰，是媽媽！
當然是媽媽，媽媽手裡是一個精緻的瓷器，聲音溫柔得像是雨後的青草：「嵐兒，喝點湯吧！」對待自己的女兒，她也如同對待一隻易碎的瓷器！
「不！」
「我的孩子，別折磨自己了，媽媽心疼！」媽媽走近了：「這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別再想了！」
「媽！」顧心嵐的淚水慢慢流了下來：「他……他再沒來嗎？」
「他敢？」對這個讓女兒傷透了心小子，媽媽也是恨透了，她不需要瞭解太多，只需要知道一個基本的事實就行，這個事實已經有了：他讓女兒傷心了！
「我……我想……我想……」顧心嵐的聲音好艱難。
「你想和他打電話？」媽媽大喝道：「不行！……」聲音轉為柔和：「我的孩子，別再就這事兒糾纏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他徹底斷絕關係，手機號也換了，時間一長，自然什麼都過去了……」
「好，媽媽，我想睡了！」
「乖女兒，喝了湯再睡，啊？」
「嗯！」顧心嵐喝了湯，媽媽臉上的愁容終於悄悄驅散，只要她肯吃東西，一切都會好，不管有多大的坎，總會過去的！
輕輕掩上房門時，女兒已經進入了香甜的夢鄉，但她決不會想到，房門一關上，女兒的眼睛就睜開了，她的手伸出，是一隻汗津津的手機，這手機剛才就握在她手中，帶入了她的被窩中，手機外殼因為汗水都已經模糊了，但依然可以看到一張笑臉，是他的笑臉！
看著這張笑臉，顧心嵐一顆心都顫了，將手機貼近自己的臉，貼近自己的淚水，久久不動！
夜色悄悄地籠罩了房間，手機明瞭又暗，暗了又明，她終於還是沒有勇氣按下去……
第二天，顧心嵐終於起了床，看著鏡子中憔悴的臉，顧心嵐發了很久的呆，坐上了車，風兒吹過時，她也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四肢無力和精神倦怠，但一個離奇的希望刺激著她，正因為有這個離奇的希望，她才保持著臉色的正常，勉強與靈兒打個招呼後，她上了樓。
二樓依然寧靜，如一年來一樣的寧靜，她的鑰匙悄悄地抽出，用最輕最輕的東西塞進沒鎖孔，在轉動的時候，她的心跳得好快，她告訴自己：「他不會醒過來的，我也不會再親他，就這樣看看他……」
房門打開了，房間裡一切都是那麼整齊，床上的被條折得整整齊齊，顧心嵐的心涼了，他不在！枕頭邊有東西，是一個閃亮的手機，還有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顧心嵐顫抖的手拿起了手機，下面一張白紙映入眼簾：「如果你不想看到它，讓它碎了吧！」
手機從她手中輕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