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來而不往非禮也
坑道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兩具烈士的遺體蒙著被子擺放在地上,幾個戰士圍在邊上哭泣著,王勇陰著臉蹲在地上撩開被子,是林蔚的遺體,他額頭上有一個花生大小的空洞,依然大睜的雙眼中既有震驚也有不甘,王勇輕輕的在他眼睛上揉搓了幾下,幫他閉上眼又撩開另一床被子,那是林蔚班上的一個戰士,他們倆個現在組成了一個射擊小組,他的胸口上豁然是一個酒杯口大的窟窿,他的上半身幾乎泡在血泊中,兩人身上沒有其他傷口,都是被一槍斃命。
「不要哭了,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王勇給他們重新蓋好被子,就像晚上查鋪時那樣輕柔,唯恐驚醒了他們。
「二排長,先把烈士的遺體安葬了吧,在後山挑一個向陽地勢高的地方,不要被雨水沖毀了!」蔡滿江對二排長梁青山說道。
「是!」梁青山強忍著悲痛回答道,排裡一下失去了兩名戰友,還都是五班的戰士,他作為老班長心中更加難過,可現在不能表現的過於悲痛,免得影響大家的情緒。
「財迷,你跟我到他們犧牲的地方去看看!」王勇看著梁青山帶著五班的戰士把烈士的遺體抬了出去,對眼睛通紅的財迷說道。
財迷嗯了一聲,跟著王勇轉到二排防守的坑道,鑽了出去,天已經暗下來了,幾百米外的敵人陣地籠罩在朦朧之中。王勇找到了他們遇襲的射擊台,那裡還有一灘殷紅的血跡,幾隻蒼蠅在那裡盤旋著。林蔚是個老射手了,射擊台修得很隱秘,偽裝也做得很好。在他邊上幾米的地方是另一個射手的位置,王勇貓著腰走過去,那是一個蹲式射擊掩體,胸牆不高,在對面的溝壁上是一片噴射狀的血污。
王勇在上面摸索了一陣,拔出腰裡別的刺刀從一個孔洞中挖出了一個已經變形的彈頭,他迎著陽光看了看,是美式的重機槍彈,那個戰士就是被這顆子彈奪去的生命。
「連副,有什麼發現嗎?」財迷湊過來說道。
「小陳應該是先被敵人的機槍手發現的,這個射手不簡單,他只打了一槍就射中了小陳的胸口,在咱們營裡我估計也就賴子可能能做到。」王勇看看那顆彈頭說道,「小陳被擊中後,在他邊上的林蔚試圖去救他,慌亂中暴露了他的頭部,被另一個敵人開槍擊中,同樣是一槍,不過那是顆經過修整的步槍子彈!」王勇伸出手,手心中赫然多了一顆彈頭,那是他從林蔚的腦後找到的。
「嗯,這兩個敵人肯定也是特等射手,不是普通的士兵,起碼是三年以上的老兵了,他們也是兩個人一組,而且至少是兩個組!」財迷說道。
「你怎麼知道的?」王勇有些好奇地問道。
「連副,你看對面陣地上,能藏住重機槍的地方不多,而且他必須隱蔽好,否則林蔚早就把他幹掉了,所以必須有個人給他望風,他才能那麼快的出槍找到目標……」財迷指著對面的陣地說道。
「隱蔽!」王勇順著財迷手指看去,此時落山的太陽的餘暉正好從山鞍撒到敵人的陣地上,他看到了一道白光從眼前閃過,立刻縮頭彎腰將財迷拉倒在胸牆後,『噠噠……』短促的槍聲響起的同時幾顆子彈帶著勁風從他們頭頂飛過,釘在溝壁上,深深地鑽了進去。
「媽的,這傢伙還沒走呢,咱們干他一傢伙!」財迷摘下身上背的槍說道。
「哼,你以為他一擊不中,還會在那等死嗎?早跑了,咱們回去吧,你在跟幾個觀察員瞭解下情況,看他們發現什麼沒有。」王勇冷哼一聲說道,這回他們碰上同行了。
晚上坑道裡的氣氛有些壓抑,連部裡幾個排長都到了,抽著悶煙,誰也不說話,這一陣子仗打得順風順水,突然出現的傷亡讓大家有些難以接受。
「大家不要難過,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們不都是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嗎,說不定哪天就和他們團聚了,沒有什麼可傷心的,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怎麼樣給他們報仇!」張學信掃視了一眼眾人說道。
「娘的,咱們天天打鷹今天卻讓鷹啄瞎了眼,明天非得給小鬼子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三排長錢洪波甕聲甕氣地說道。
「就是,明天我們排所有的射手都出動,多點設伏,我就不信消滅不了這個王八蛋。」梁青山咬牙切齒地說道。
「報仇不光是你們二排的事,是我們大家的事情,我們一排的射手支援給你們!」鍾強說道。
「那我謝謝大家了,今天晚上我們就前出設伏,不信網不住今天的這條雜魚!」梁青山站起來說道。
「沒有命令誰都不許出坑道,白天都老實的待在坑道裡!」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勇突然吼道。
「副連長,林蔚的仇不報了嗎?」梁青山立在那詫異地問道。
「報仇,你們就知道報仇!現在面臨的是什麼樣的敵人你們瞭解嗎,你們知道他們藏在哪裡嗎?一群莽漢,仇報不了還得把命扔在那!」王勇厲聲訓斥道。
「副連長,我們不怕死,怕死也就不來當兵啦,林蔚的仇我們一定要報!」沒想到過去對王勇言聽計從的梁青山第一次頂撞了他。
「好啊,我怕死,你們都是英雄!」王勇冷笑著說道,「你們願意給敵人當靶子,我想攔也攔不住,頂多我再費點事,給你們刨個坑!」
「二排長,你別衝動,副連長也是為你好!」鍾強趕緊過來攬住他的肩膀坐下,遞給他顆煙說道。
「副連長,你也別生氣,二排長就是報仇心切,說了過頭話,你消消火!」蔡滿江拍拍王勇說道。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林蔚犧牲了我也很痛心,可也要多想想,林蔚是老射手了,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出事,為啥偏偏今天沒躲過去!」王勇敲了下桌子說道。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今天他大意了唄。」梁青山嘟囔了一句。
「就算是他大意了,我問你,在五百米外用重機槍你能做到一槍斃命嗎?」王勇大聲質問道。
「五百米?!用重機槍一槍斃命,我不知道別人,反正我是肯定不行!」火力排的機槍班長聽了驚異地說道。
「副連長,你嚇唬人呢吧,我覺得不可能!」錢洪波也不相信地說道。
「你們看看這個,我是在小陳犧牲的地方找到的,那面牆上只有一個重機槍打的彈孔,而且我和財迷險些著了他的道!」王勇說著把兩顆彈頭放到桌子上。
「這確實是美國造的重機槍彈!」錢洪波拿起一顆子彈仔細看了看說。
「這顆子彈有點奇怪,我只見過槍斃人的時候,有人在子彈頭上刻個十字,變成炸子,保證一槍斃命,而這顆子彈被人仔細修整過!」鍾強拿起另一顆子彈在油燈下端詳了片刻說道。
「你很細心,看出了細微的差別,這是為什麼,財迷你說說吧。」王勇讚許地點點頭說道。
「哦,這是老兵才會做的事情,新兵們一般都不知道,子彈外表看起來一樣,其實你仔細看還是有小的差別的,近距離射擊時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是在打遠處的目標就會產生偏離,所以有經驗的老兵都會把子彈頭盡量的修的圓滑一些,用刀將彈頭上的毛刺掛掉,所以打死林蔚的這個敵人絕對是個老兵油子!」財迷捏著彈頭解釋道。
連部裡的幾個人聽完財迷的解釋面面相覷,沒想到王勇和財迷能從兩顆發射過的彈頭中發現這麼多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我們的陣地和敵人的陣地近的地方不過二百來米,可他們為什麼會選擇在那麼遠的地方開槍射殺林蔚他們兩個人,你們想過嗎?」王勇又問道,幾個人都搖了搖頭。
「敵人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向我們挑釁,給我們警告,告訴我們他們也有神槍手,如果我們沉不住氣,貿然出去應戰,結果是什麼,我想大家都明白!」王勇嚴厲地說道。
「副連長,我明白了,敵人在我們的冷槍運動下損失慘重,現在也派出了自己的高手,想跟我們打擂台!」梁青山有些羞愧地說道。
「嗯,孫子兵法上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敵人現在對我們的戰術有了相當的瞭解,而我們卻對他們的戰術一無所知,等於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靜不是動,看看他們的反應再說!」王勇說道。
「副連長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白天不要沒事情不要隨便出坑道,你們這些排長要負起責任來,約束好自己手下的兵,同時要保持警惕,注意觀察敵人的動靜,有什麼發現馬上匯報!」張學信說完揮揮手,讓他們散了。
「副連長,下一步打算怎麼辦,你跟我透個底!」張學信在王勇的對面坐下,扔給他顆煙說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明天我去給他們回禮!」王勇接住湮沒有點,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說道。
「你打算親自上陣啊,不行,你可是咱們連的頂樑柱,出了事情怎麼辦!」張學信立刻拒絕了他的提議。
「連長,咱們連射擊技術好的人不少,但是能和對面的敵人能過招的不多,我不能再眼看著自己兵倒在我的跟前!」王勇不容質疑地說道。
「副連長,你是關公不睜眼,睜眼要殺人啊,一切要小心,保證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張學信沒有堅持,劃著火柴給王勇點上了煙。
「放心吧,我還沒娶媳婦呢,還想帶著她回家看看我爸媽,我比你們都關心自己的小命。」王勇深吸了一口煙笑著說道。
第二天凌晨,王勇和財迷兩個人離開他們的陣地,爬過一片泥濘地進入前沿的一處廢棄的陣地,他們沒有對陣地外表進行任何改造,只是把一個防炮洞加深。他們滿身沾滿了泥漿,干了以後和陣地渾然一體,很難發現。王勇將一塊浸濕的毛巾鋪在自己選定的射擊位置上,又在上面均勻的撒上一層乾土,以防射擊造成的塵土飛揚暴露目標,財迷則在邊上用望遠鏡搜索目標。
晨霧覆蓋著山巒,隨著微風慢悠悠地遊蕩,兩人在霧的掩護下觀察著前方的無人地帶,王勇的視線從敵人工事的胸牆上慢慢掃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這些日子他們每天都仔細的觀察著戰場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絲變化都不會逃過他們的眼睛。
幾個小時後,霧漸漸散去,王勇發現敵人陣地前部的戰壕有點特別,他認為敵人在構築什麼工事。王勇示意財迷仔細看一下,他果然發現是敵人在建造一個機槍掩體,並特意吊起了一塊泥糊糊的帆布,以擋住對方的視線,他們大搖大擺的來回走動,卻沒有想到把自己的影子留在了上面。
財迷小聲的把發現告訴了王勇,王勇隨即選好目標開了火,當子彈呼嘯著從帆布中穿過時,偽軍們紛紛落荒而逃,王勇再次開槍又擊中了另一個敵人後,從紛亂中似乎聽到了槍械撥動的聲音,高度的緊張讓他的感官變得異常靈敏,他想都沒想馬上離開陣地,一顆子彈就射中他剛才所在的位置。
「連副,敵人的射手開槍後,立刻轉移了,這傢伙真賊!」財迷蹲下身子說道。
「我開了兩槍不到兩秒鐘的時間,敵人就鎖定了我的位置,開槍射擊,反應很快,如果我慢一點就躺在那了。」王勇沖射擊台呶呶嘴苦笑著說。
「敵人的槍上有瞄準鏡,剛才我看到了反光,怪不得他們打得這麼準。」財迷說道。
「這些人都經過專門的特殊射擊訓練,使用專業的射擊器材,應該就是黃煥那小子說的狙擊手了!」王勇微微點了下頭說。
「呵呵,看樣子還真是那麼回事,那小子也不全是胡說八道,肚子裡還是有點貨的。」財迷笑笑說道。
「當然了,人家那軍政大學是白上的啊,雖然有點迂腐,但還是個好人,你不要老擠兌他了。」王勇扭臉對財迷說道。
「嗯,我哪是擠兌他,就覺得他有意思,逗他玩呢。」財迷老臉一紅訕訕地說道,「連副,奇了怪啦!你說咱們把他們的人打死了,今天怎麼靜悄悄的,沒有開炮報復啊?」過了這麼長時間,敵人的反常行為引起了財迷的注意。
「這沒啥,是那個狙擊手不讓他們開炮的,他想跟咱們過過招,用他手中的槍幹掉咱們!」王勇笑著說。
「有本事他等到天黑,咱們就跟他耗,熬死他!」財迷說道。
「不,我要斃了他,殺殺他們的氣焰,也給林蔚報仇。」
「連副,太冒險了吧,這個對手不是省油的燈,我們是不是等一等?」財迷急忙說道。
「總得有人出來摸清他們的底細,就讓我來吧!」王勇堅定地說道,他說著撿起幾根樹枝,有從溝底撿了一把茅草,仔細的綁在槍上,把它偽裝成了一棵枯枝。
王勇做完偽裝,和財迷順著被炸得斷斷續續的交通壕向前爬去,轉換射擊位置,他們的動作很慢,慢的就像一隻蝸牛,因為他們知道有一雙眼睛在眨也不眨的監視著這裡,等待他們的暴露。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挪進了一段還算完整的交通壕,王勇慢慢的站起身,將槍架在一叢枯死的灌木中,瞄準了敵人可能處在的區域,那裡多出未經修剪的兩叢雜草,而王勇知道前幾天的戰鬥炮火已經將那裡的荒草燒成了灰燼。
完成準備後,王勇對財迷打了一個『可以行動』的手勢,財迷立刻將頭上的軍帽摘下來小心翼翼的頂在一根樹枝上,稍微地向上舉起,並輕輕地移動。這邊,王勇通過瞄準具緊張的觀察著前方,期待著敵人的狙擊手有所行動。
十多秒鐘過去了,那裡沒有任何反應,『難道讓狗東西發現了?』王勇默默地思索著,突然,他發現草叢動了一下,從那裡傳來一聲槍響,假財迷的掩體前立刻泥土四濺,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但這顆子彈的彈道還是偏低,依然沒有打中目標。按照戰術要求,狙擊手射出第二顆子彈後必須立刻撤離,否則就有被殲滅的危險,不知道什麼原因,也許是他們太自負了,他沒有撤離,仍然留在原地準備打第三槍。
王勇根據槍聲,立刻判定了敵人的位置,將敵人狙擊手暴露出來的腦袋套進了準星,果斷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槍響了,彈頭從槍管中飛出,隨即被幾百米外的腦袋擋住了去路,但它根本不在乎那脆弱的障礙,幾厘米的穿行後,猛地破障而出,重見天日,一些紅白相間的液體也隨之噴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