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老家雀兒與小麻雀
一連三天,王勇他們四個人被關在營部的禁閉室裡,除了拉屎撒尿能見見風外,一會兒也不准出屋,能見到的人就是門口的哨兵和送飯的炊事班長,其他人一個沒看見。起床號以後,四個人按照作息時間,輪番上了趟廁所,洗漱完畢,財迷開始專心的疊被子,掃地,擦桌子,誰讓他不識字呢,只能主動承擔了所有的內務,換來一紙檢查。賴子揮汗如雨的趴在地上做俯臥撐,發洩多餘的精力,秀才看著屋簷下掛著的串串冰凌嘴裡唸唸有詞,仔細聽聽好像是劉邦的《大風歌》。
王勇又坐在屋裡唯一的張桌子前寫檢查,自己的一份寫完了,現在正替財迷寫,邊上堆著厚厚的一沓信紙,那都是退回來,他翻了翻秀才的檢查想借鑒點素材,本應端端正正的楷書,楞讓他寫出了點飄逸的感覺。
「秀才,你的檢查通過了嗎?」王勇邊翻邊問。
「沒有,我估計他們都沒看,就給咱們送回來了。」秀才做了幾個擴胸,頭也沒回的說道。
「你咋知道的,從哪獲得的信息?」王勇詫異地問道。
「我最後兩份檢查寫的是一樣的,他們卻給了兩個不同的說法,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秀才笑笑說道。
「媽的,他們就是找茬呢,想把咱們在這屋關一輩子,營長有點過分了!」賴子站起來生氣地喊道。
「嘻嘻,這日子也不錯,吃飽了睡,睡足了吃,你們看我這兩天是不是胖啦。」財迷邊把床單抻平掃乾淨邊說道。
「營長就是熬咱們呢,不理你也不打你,好吃好喝的養著你,什麼事也不讓你幹,在屋裡憋著你,煞你的性子!」秀才回頭說道。
「營長這回可失算了,咱們誰沒蹲過小黑屋啊,我從第一軍跑的時候,讓他們抓住過一回,在籠子裡關了我一個月,你們是不知道那籠子人站不起來,只能蹲著坐著,三天一個發霉的窩頭,一碗髒水,等放出來的時候我們六個人死了三個,瘋了兩個!」賴子笑著說道。
「六個人,那剩下的一個上哪去了?」財迷掰著手指頭問道。
「你他媽的真傻假傻啊,剩下的就是你賴子哥我嗎!」賴子拍了財迷一巴掌自豪地說道。
「還用跟蹲人籠比,那坑道裡沒吃沒喝又潮又冷的,咱們一蹲蹲了三個月,這禁閉室裡有床有被,有吃有喝,還沒有大炮轟飛機炸,就這條件咱們再堅持三個月沒問題,就權當休養啦!」王勇放下筆指指門外的哨兵說道。
「那當然啦,關到咱們戰爭結束最好,反正功咱們也立了,回家也不會有人指著罵咱們是逃兵啦!」財迷立刻明白了王勇的小動作,故意大聲說道。
『咚』賴子躡手躡腳的貓著腰走到門口,突然在門上狠擊一掌,把耳朵貼在門上聽牆角的哨兵被嚇了一跳,一竄老遠,屋裡傳來了一陣放肆的大笑聲,「媽的,發什麼瘋啊!」哨兵揉著震得嗡嗡直響的耳朵低聲罵道。
大頭坐在營部裡愁眉不展,剛才譚主任給他來了個電話,跟他通報了對周參謀的處理結果:留黨察看,行政記大過降級降職,禁閉七天,調離師保衛部。他們走後師長在機關會議上發了通火,告誡他們以後不許在隨便以組織名義介紹對象,干涉婚姻自由,要各部門約束教育好各自的部下,不要打著師部的旗號到基層連隊亂講話,造成不良的影響,尤其表達了對警衛連的不滿,嚴令他們針對暴露的弱點展開大練兵。這些他倒都不煩心,只是譚主任轉達的師長指示讓他撓頭。
「教導員,你說咱們怎麼處理,要不也學著師裡給他們降職,記大過,禁閉已經關了好幾天了咱們就不說,要不再把他們立的功撤銷,來個功過相抵,你看怎麼樣?」大頭琢磨了半天和宋春生商量道。
「營長,師長不是說了嗎,不要搞功過相抵那一套,功就是功,過就是過,主要是讓他們從思想上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再說這主要就是個誤會,你把他們的職免了,咱們本來就缺軍事幹部,誰去帶兵,誰指揮戰鬥?他們的檢查我看了寫的挺深刻,也認識到了錯誤,營裡給他們個處分算了,老關著也不是個事。」宋春生說道。
「哪怎麼處理啊,不能輕易饒了他們,得給他們個深刻的教訓,不能讓他們再有下次!」
「他們連師部都敢去鬧,誰還敢再去招惹他們啊,還能有下次,差不多行了,反正他們都不是黨員,我這個書記也處理不著他們,你是營長,權力下放給你了,我就這個意見。」
「嘿,你也學會一推六二五了!教導員你別撒手不管啊,他們幾個捅了這麼大的婁子,要不處理他們,將來這兵咱們還怎麼帶!」大頭趕緊給宋春生遞上根煙續上水說道。
「營長啊,知道他們幾個出事,怕他們受處分,你火上房似的往師部趕,說了半天好話把他們給弄回來,上級也把這處理的權力交給了你,你又不放過他們啦,非得給個處分,現在連我都搞不懂了!」
「嗨,如果他們不接受這次教訓,這次是去師部打架,下次就敢到軍部去放槍,王勇是個好苗子,也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想把他毀了,你看他們現在雖然檢查寫了,表面上承認了錯誤,可心裡並沒有把這個當回事,甚至還覺得自己很有理。教導員我是怕啊,怕他將來跟我一樣,起起落落,功勞和處分背了一身,到頭一事無成。」大頭歎口氣說道。
「營長,剛才我聽見他們幾個發牢騷了,他們說……」換崗的哨兵進來向大頭匯報了王勇他們的言行。
「教導員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他們是面服心不服,還得想法教育他們!」
「營長,說到教育戰士們的辦法,應該你最多了,是吧?」宋春生奸笑著說。
「老宋,你笑話我!不過你說的也對,我受到處分多了,領導換著法的折騰我,這麼多年下來,辦法還真積累下來不少,我還就不信了,我這個老家雀還鬥不過他們幾隻小麻雀!」大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說道。
第二天早晨,剛剛吃過早飯,營區突然鑼鼓喧天,被圈了好幾天的四個人都撲到窗口向外張望想看看熱鬧,「你看李大腦袋樂得都開了花,是不是宣傳隊又來了?」賴子指著大頭說道。
「剛走了沒幾天呢,不會是宣傳隊的,沒準是慰問團的!」財迷擠到窗戶下邊說道。
「財迷是不是又想媽了,整天盼著慰問團來!」賴子把他腦袋按下去說道。
「別看了,又來了幫新兵,沒咱們什麼事!」秀才讓開了地方,財迷又擠了過來看了一眼扭頭也不看了。
好像與他們幾個作對似的,鑼鼓聲響個不停,敲得他們的心煩意燥。好不容易鑼鼓聲停了,接著是營長教導員講話,老戰士致歡迎詞,新戰士表決心,沒完沒了的掌聲歡呼聲,離他們很近又好像很遠。隨後是老戰士們的刺殺表演,更是讓氣氛到了高潮。
「一連的那幾個兵還有臉顯擺呢,什麼玩意,我一個人就能把他們都放倒!」
「哎,槍都沒握緊,出槍能有力嗎,我一下就能把他的槍打掉!」
「我看看!」財迷站在窗口向外看了看,「他們姿勢還挺標準,跳舞正好,都是花架子,營長怎麼找他們表演啊!」
「回來,別看了!」王勇黑著臉喊道。
「咋啦,沒事看著玩唄!」
「別說了,你們看不出來啊,營長把會場擺在咱們眼前,是故意的,他寒磣咱們呢,氣咱們呢!」秀才冷笑了聲說道。
「不會吧!」
「你把那個不字去掉,一會兒他就該把新兵帶到咱們禁閉室對他們進行教育啦!」王勇往床上一躺,拉過被子蒙在了頭上說道。
果然,時間不長,禁閉室的門打開了,新兵們在門口列成一隊,大頭虎虎生風的走到隊列前敬了個禮,指指禁閉室說道:「這間屋子是我們營的禁閉室,幹啥使得就不用我介紹了吧,誰知道啊?」
「是讓犯了錯誤的同志反省的!」一個新兵上前一步說道。
「對,這位新同志說的很對,可我們有的老同志他還弄不明白,進去一次又一次,把那當家了!」大頭板著臉嚴肅地說道,「今天我就帶你們認識下他們,認識下這幾個犯了錯誤的同志。」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新同志加入!」禁閉室的門一開,王勇他們四個人拍著巴掌面帶笑容高聲喊著,把剛要進屋『參觀』的新兵們嚇了一跳。
「來來,我們這還只有兩張空床,先來的睡床,後來的只能打地鋪啦!」賴子拉住一個新兵就往裡邊拽,嚇得那個新兵使勁抵著門框高聲尖叫:「救命啊,營長我被俘虜啦!」
「嘿,別瞎說,我們都是志願軍啊,是想讓你能更加貼近我們的生活,理解領導的苦心。」秀才拍拍賴子的手,讓他放開那個戰士,整整衣服站在門口說:「你看這個是咱們三連的王副連長,入朝前參軍,參加了所有的五次戰役,戰雲山他繳獲了敵人的三架飛機,曾經配合連隊勸降美國黑人連,進平壤他參加了先遣隊,獨自斃敵三十多人,堅守無名高地他們排剩下三個人,他依然帶著像你們這樣剛參軍的兩個新兵完成了任務,守住了高地。強渡臨津江他是突擊排長,第六個過了江,榮獲渡江英雄稱號,撤出漢城時,他掩護大部隊撤退,堅守陣地三天三夜,身負重傷,彈盡糧絕,帶頭跳下了懸崖。五次戰役他們掩護友軍撤退,深陷敵後堅持了三個多月,成功突圍,就在剛剛結束的251高地爭奪戰中,他指揮一個班堅守表面陣地失守的四號高地六天六夜,榮立大功!」
秀才長的眉清目秀,看起來就是個文化人,口才很好,說的慷慨激昂,很能煽動人心,看看新兵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他清清嗓子又把財迷拽了過來說:「你們看這個戰士個子不高,防禦戰以來他一個人用一挺機槍打下了敵人的飛機,堅守高地神槍斃敵數十人,用繳獲的電台保證了聯絡的通暢,立小功一次,一等功一次,厲害吧!」
「還有這位同志,咱們營機炮連重機槍射手……」秀才放開財迷,又把賴子拽了過來說道。
「把門鎖上!」大頭氣得臉色鐵青,打斷秀才的話對哨兵喊道。
「哎,哎,別鎖門,我們這還有一個神炮手沒有介紹呢……」賴子使勁扒著門喊道:「這裡邊關的都是英雄,歡迎大家進來學習啊!」他的話未說完,大頭過來一腳把賴子踹到了床上,『光當』一聲把門帶上,哨兵趕緊上了鎖。
「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啊?」一個新兵問邊上的戰友。
「聽著像真的,我前兩天剛在戰報上看到過介紹他們的事跡,說的一樣,估計就是他們!」
「我也是聽了他們的事跡才堅決要求到四營的,要到『英雄連』當兵,要是能到『英雄班』最好!」
「那英雄連的副連長怎麼給關到禁閉室了,就是他帶著英雄班堅守高地的啊?」
「誰知道啊,也許是營長想讓他們休息下吧?」
「各連帶回,準備吃飯!」聽著新兵們的議論,大頭只覺得氣往上撞,吼了一聲,屋裡傳出了一陣放肆的哄笑聲,他跺了下腳扭頭先走了,這個回合以老家雀兒敗給了小麻雀告終。
「媽的,這個秀才真能說,愣是把批判會給說成了表彰會,真氣死我了。不過也是個人才,哪天把他調到營部給你打下手,當個文書或者文化教員正好!」大頭進了屋把帽子摔到桌子上說道。
「怎麼今天你的『攻勢』被粉碎了,我跟你說了秀才這外號不是白叫的,能文能武,你想想國民黨部隊裡都是什麼人啊,他當過國民黨的連長,整治手下的招能少了嗎,你用的可能都是他用剩的。你沒聽賴子說,人籠他都站過,關禁閉他能怕?我看你就算了。」宋春生給大頭倒了杯水說道。
「我還不相信了,『共產』黨把國民黨都打到台灣去了,他的辦法能有我的招高,明天給他們找點事幹,不能讓他們白吃飯,吃飽了還想法對付我!」
「營長,你還真跟他們膘上啦,咱們這除了做飯,燒水餵馬還有什麼活,你忘了他們都是從衛生隊雜役班來的,還會怕幹這個!」宋春生搖搖頭說。
「我就是讓他們幹這個,讓他們憶苦思甜,讓他們知道不要忘了過去是幹啥的,如果不好好承認錯誤,就還得幹這個!」大頭敲敲桌子說道,「小劉你去找衛生員給王勇換換藥,別感染嘍,要不咱們營又的多個『一把手』!」
「營長,不用你操心,剛才我看到楚醫生背著醫療箱往禁閉室那邊去了!」小劉笑著說道。
「媽的,我倒把這茬忘了,王勇這次為了她闖了禍,受了傷,她也該出點力伺候王勇,緩解下矛盾,增進下感情!」大頭對宋春生笑著說道。
「哎,刀子嘴豆腐心,現在你把他們關了好幾天了,不定怎麼罵你呢?」
「罵吧,罵吧,等他們知道我的苦心就不罵啦。教導員咱們中午吃什麼啊,我都被他們氣餓啦!」大頭悻悻地說道。
天還沒亮,王勇他們幾個人就被帶到了三連炊事班,在戰鬥激烈的時候,炊事班也沒法做飯,人員都充實到戰鬥班,下來後又重新組建,可誰也不願意回來了,現在三個人忙著做全連人的飯,早早就起來了忙活。
「劉班長,給你送來四個幫廚的,你安排下!」老錢把王勇送到門口喊道。
「行,我這忙的脫不開身,管理員你讓他們把外邊的柴火劈了,水缸挑滿,別的他們也幹不了,等我熬完粥再給他們派活!」劉班長連屋都沒出,就給他們安排好工作了。
「哎,你……」老錢還要說什麼,「老錢我們到了,你就回去吧,放心我們不跑,這活兒都干熟了的,保證完成任務!」王勇拍拍他推著老錢趕緊走。
「行,你小心點,注意胳膊上的傷,別干重活!」老錢又囑咐了他一句才離開。
幾個人相視一笑,彷彿又回到了衛生隊,不用分配,賴子擔起水桶去井裡挑水,秀才用鋸把樹幹鋸成小段,財迷掄起斧子把木段劈成小塊,王勇一把手只能是把劈好的柴火收起來垛成垛。
天漸漸亮了,集合號吹過,戰士們迅速衝到操場上集合列隊,埋頭幹活的賴子,財迷還有秀才不禁停下手向那邊張望,貪婪的看著戰士們喊著口號跑出視線。王勇看著幾個兄弟深深的歉疚浮上心頭,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個人的私事受了連累,他們應該在隊列中和自己的士兵在一起,可是現在卻只能回到從前,過著胡吃猛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