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難忘砥平裡(三)
收屍隊順著公路走到炮團遭遇轟炸的地段,明亮的月光下散落著騾馬的屍體,大炮的零件,讓人看著心痛,志願軍本來就缺少炮兵,此處十五門105美式榴彈炮全都毀在了這裡。
「唉,這些炮都是四野當年在東北戰場上繳獲的,當時犧牲了多少戰士啊,跟著部隊南征北戰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現在全都沒了……」賀斌撫摸著翻到在地漆黑的炮筒神色黯然地說道,這些都是戰士們用血換來的。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可以再繳獲,橫城那不是滿地的大炮嗎!」李建勇拍拍賀斌的肩膀,安慰他說道。
「大家開始打掃戰場吧,抓緊時間!」李建勇轉身對戰士們說道。
戰士們點亮隨身的火把,星星點點的火光照亮了山谷,比較完整的屍體部隊撤離時已經匆匆收斂集中放到了一邊,他們要尋找被飛機投下的炸彈炸得支離破碎的戰士遺體。
王勇指揮戰士們散開尋找,屍體很不完整,肢體分裂,炸斷的四肢連著皮不是掛在樹上就是掉進山谷中或別的什麼地方。有的戰士找來一條胳膊,或是一條大腿,有的捧來的甚至是半塊頭顱……大家的心情變的沉痛起來,戰士們一邊尋覓,一邊流著淚,每一塊殘肢大家都盡量找到,看還缺少什麼部位,再由法醫鑒定,是否有26塊大骨,只要基本完整就包好放進木箱裡。
「大家來幫下忙,這裡有具遺體!」突然公路邊有人喊道,王勇連忙叫了兩個人過去,只見一匹拉炮的軍馬倒在路邊,再往前兩步就是十幾米深的山澗,在火把的照耀下,死馬身下露著一隻手。大家一起用力將死馬翻了個身,身下是一位胸部被彈片擊中的馭手,他看樣子是瞬間被奪走了生命,臉上還帶著焦急的神色。
「他是被馬壓死的吧?」一個戰士小聲地問道。
「胡說,這個戰士是被彈片擊中後犧牲的,倒是這匹馬為保護這個戰士被炸彈炸死的!」張大富悲傷地說道。
「你瞎說吧,馬會知道保護人?」那個戰士不相信地說道。
「哼,你懂什麼!」張大富不屑的說道,他當過馭手,知道朝夕相處的馬匹和主人之間的感情,「你看馭手是為了防止馬衝到山澗裡,在這裡拉住了馬,然後被彈片擊中犧牲在這裡,而馬為了保護他,臥在了他身邊,想用身體替主人擋住了彈片,臨死時才會倒在戰士身上的!」
「這真是一匹通人性的戰馬!」那個戰士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馬的鬃毛深情地說道。
「是啊,馬對於馭手來說,就是戰友,而馬也把戰士當做了最親密的朋友!」張大富深有感觸地說道。
「把戰馬放到彈坑裡埋了吧!」王勇歎口氣說道,這麼通人性的馬應該得到這種待遇,幾個人把馬抬到路邊的一個彈坑裡掩埋了,在邊上立了一塊木牌,寫著『戰馬之墓』!
槍炮聲徹夜未息,砥平裡的守軍被從十二平方公里的陣地,壓縮在不到兩平方公里的防區,敵人傷亡慘重,基本上失去了防禦縱深,不得不作據點式防禦。他們以坦克、裝甲車圍成防禦圈,像一個碩大的鐵蒺藜。志願軍攻堅的三個師僅有3個炮兵營,區區36門炮,而且每門炮只有20-30發炮彈,關鍵時刻不敢過多發射炮彈,難以擊破敵軍的鐵甲、乾淨利索地結束戰鬥。志願軍作戰的難度在加大,同時在砥平裡這塊很小的地域,集中的部隊太多、建制也多,一個晚上要調整完部署並完成進攻準備,是很難做到的。
此時美軍第5騎兵團越過漢江,沿西線挺進。英聯邦旅沿23團主要供給線的東路進擊。14日午夜過後,志願軍官兵在望美山上看到,南漢江南北幾十里之內,亮如白晝。美軍軍車橫向一字排開,顯見是炮兵開進發射陣地。須臾,炮彈飛落志願軍在砥平裡以南公路兩側與望美山的陣地。
時間緊迫,王勇他們在午夜趕到了一個前日誌願軍某部攻下的山頭,戰事緊急,攻下山頭的部隊無暇打掃戰場,匆匆向前進攻,這裡到現在依然保持著戰鬥後的原貌。
志願軍衝擊敵人陣地上時踩出的小路上,從出發陣地到山頭就倒下了二十多名戰士,血染紅了小路上的積雪,倒下的戰士身體向前,手裡拿著槍,還保持著衝鋒的姿勢。王勇和戰士們是一邊尋覓,一邊流淚,他們為那些年輕戰士的英勇行為而驕傲,也為他們死得悲壯而哀傷。王勇翻看了一個烈士衣服上的標記,他們是四十二軍的。
山頭上有很多戰士死後還保留著各種拚搏姿勢:手裡握著手榴彈,刺刀還插在敵人胸膛,卡敵人脖子的,咬敵人耳朵的,摳敵人生殖器的……烈士們拼盡全力肉搏置敵於死地的姿態令人敬佩,可以想見爭奪這個山頭時戰鬥的慘烈,剛剛經歷血戰的王勇也被感染著。
戰壕裡有一個戰士,年紀十七八歲,個子小,把一個大塊頭敵兵壓在下面,雙腳跪按在敵兵的腹部,雙手卡住敵兵的喉管。他頭髮蓬亂,眼睛似乎還閃著憤怒的光,軍衣的紐扣全部脫落,軍衣背部撕破處粘滿了血漿,全身可見明顯的滾打痕跡。這說明他原先是被大塊頭敵兵按在下面而後翻過身來騎在敵兵的身上的。正當他與敵兵扭打在一起取勝時,冷不防被背後增援的另一敵兵猛捅一刺刀而犧牲的。然而,刺他的敵兵也沒逃脫性命,他刺刀甩在一旁,也死在這個戰士的身上,形成了三具屍體疊壓的形態,讓人肅然起敬。
許多和敵人抱在一起犧牲的烈士,至死手指還緊緊的抓著敵人,怎麼也分不開,大家只好含淚掰斷他們的手指才和摟在一起的敵人分開。一個戰士在和敵人肉搏時拉響了集束手榴彈,他身邊躺著四具敵人的屍體,近距離的猛烈爆炸將他的上半身的肉炸沒了,只剩下幾根骨頭支撐著身體,握著手榴彈的手已經不見了蹤影,半截胳膊上露著骨頭,青筋和血肉模糊一片,讓人陣陣難過。
「怎麼了,心裡不好受?」王勇一邊歎氣一邊收拾烈士遺體,有人忽然在他身後問道。
「唉,能好受嗎,戰士們犧牲的太慘烈了。」王勇看是楚瑩,長歎口氣悠悠的說道。
「是啊,那邊幾個名字都看不清,將來墓碑上連名字都沒有!」楚瑩說道。
「嘿嘿,如果我哪天犧牲了,成了這樣,你得好好看看,千萬要把我認出來,我可不想當個無名鬼!」王勇故作輕鬆地說道。
「別胡說,你不會死的!」楚瑩一聽,下意識的說道。
「我說是可能!」王勇笑著說道。
「你要犧牲了,不管在哪,變成什麼樣,我一定要找到你,把你帶回國!」楚瑩想了一下,鄭重地說道,眼裡已經開始轉淚花。
王勇見楚瑩莊重的表情,心中一陣感動,「你還當真了,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我是個壞人,怎麼會那麼容易死的!」
「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壞人啊!」楚瑩瞪了王勇一眼,賭氣似的扭頭走了,丟下一頭霧水的王勇。
天就要亮了,我軍烈士的遺體都收拾完畢,裝入了木箱,三四個人一個抬到公路上,裝到汽車上,如果不及時運走,堆得很多,特務發現了要來破壞,放炸藥炸毀掉。車在公路上行駛,特務也會來攔截,因此,每台車上都派機槍手武裝押送。
15日,經受了幾天攻擊的躲在圈中的敵人的日子還是不好過。砥平裡內頹桓斷壁,房子都被揭了蓋,軍用帳篷破得像蜂窩。一發迫擊炮彈打到弗裡曼的指揮部,作戰官哈羅德.休梅克見了上帝,一塊彈片崩裂3瓶威士忌,又擊中弗裡曼的左小腿。弗裡曼順手撕塊布裹傷,然後一瘸一拐地檢視陣地。美2師師部想調1架飛機送弗裡曼到後方治療,他一口回絕:「我既然把他們帶到這裡,我就要把他們帶出去。」
弗裡曼和他的部屬陷於困境。給養需要充實,二百多名傷兵切盼飛機運走,預備隊已用完。弗裡曼千方百計加固陣地,以堅持到援軍的到來。他指揮部下用鐵路枕木、米袋堆成工事、急救站、指揮部、火力中心、補給品堆集所,做好最後的準備。
此時受李奇微之命北上支援砥平裡的美軍騎一師被三十九軍二師的部隊阻擋在曲水裡,戰鬥異常激烈。攻打砥平裡的志願軍各部也放棄了白天不進攻的慣例,冒著飛機的轟炸展開衝擊,想拚死打下砥平裡。
稍事休息的王勇他們登上了一片靠近戰場的陣地,這裡昨天經過敵我雙方多次爭奪,厚厚的的積雪都讓飛機扔下的燃燒彈融化蒸發了,變成了一片焦土,沒有一棵樹,哪怕一棵小草立在那裡,遍佈的彈坑,雜陳的屍體讓人能想像的到當時戰鬥的激烈,恐怖的氣氛讓人在白天也感到頭皮發麻。
猛烈的炮火,肆虐的轟炸,讓交戰雙方留下的屍體很少有完整的,變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尋找半天也難以拼湊起一具完整的屍體,突然王勇聽到有人在哭喊:「我不走,把我留在這裡吧,我們一個連的弟兄都躺在這山上,讓我留下陪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聲聽著讓人心碎。
「怎麼回事?」王勇問一個從那邊過來的戰士。
「唉,那是咱們軍一師一團的部隊,今天凌晨遭到敵人猛烈攻擊,一個連一個早晨幾乎打光了,那是他們的連長,受傷了,抬不下來!」戰士抹了把眼淚說道,王勇向那看去,一個身上綁滿繃帶的人從擔架上滾下來,手使勁扣著一塊石頭不肯離開,「讓我留下吧,求求大家了,不要讓我走,指導員,一排長,二排長,……你們等著我啊!」那個連長『嗚嗚』的哭著往山上爬,在場的人沒有不掉淚的。
這個連受到攻擊後,為減少傷亡,只把1個班佈置在前沿,一班打沒了,二班接任,二班打光了,三班上。連長、指導員受傷,副連長代替指揮;一排正副排長受傷,班長代理排長,他受傷,二排副排長代理排長。二排副排長受傷,二班班長龍濟泉代理副排長;二排的幹部均傷亡,四班班長代理排長,戰士代理班長,一個排縮編為一個步槍組作戰;三排死傷大半,縮編為一個班,排長變成班長。全連官兵同仇敵愾,為了連隊的榮譽而戰。一個連前後縮編11次,1個連變成1個班,170多名官兵僅生還30多人。
中午時分,王勇他們終於到了最前沿,趁著戰鬥的間隙收攏烈士遺體,這時美軍飛機來回地俯衝轟炸掃射,這些飛機有的來自美國海軍的航空母艦,有的來自南朝鮮釜山的機場,重型轟炸機則來自日本板付機場。它們在很低的高度上掠過,發出的嘯音震耳欲聾。與志願軍陣地相鄰的高地依舊在美軍的控制之下,美軍在高地上使用坦克的直射火炮和高射機槍,居高臨下地近距離向中國陣地上進行射擊,中國士兵的射擊完全被壓制了,處在束手無策被動挨打的境地。中**隊參加批平裡攻堅戰的各部從四面八方一齊開始向這個不到兩平方公里的小小環形陣地開始了前赴後繼的攻擊。
在炮彈和手榴彈連續不斷爆炸的閃光中,美二十三團各營的前沿陣地同時出現了激戰狀態。中國士兵冒著美軍佈置下的一層又一層的攔截火力毫無畏懼地衝鋒,前面的士兵倒下,後面的士兵踏著屍體前進。環形陣地內到處是躍動的中國士兵的影子,但他們滾動前進時瞬間即逝。美軍所有的坦克和火炮用最密集的發射速度向四周噴出火焰,在中國士兵衝擊而來的每一條路上形成一面面彈雨之牆,任何人撞倒上邊都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這叫打的什麼仗,這是在用血肉往鋼鐵上撞!」賀斌看著進攻的戰士們成片的倒下用手在戰壕上拍了幾下心疼的說道。王勇吃驚的看了看連長,他沒想到打起仗來從不叫苦喊怕的連長會說出這種話來。
「攻擊面這麼小,敵人的設防又如此嚴密,飛機大炮不停的轟炸,而我們恰恰缺少重火力,怎麼能打下來,純粹是在用生命在填,用血在換!」賀斌火大的說道,「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吃虧的是我們啊!」王勇不知道怎麼去勸解連長,只能默默的背起一具烈士的遺體走向山後。
火線上軍情火急,各軍的將領們悒悒不樂,他們在指揮所裡研討戰局。大家對上級最近的一系列作戰部署產生疑惑,一連串問號呈露於腦際,作為下級對上級來說,即使看出上級明顯是錯了,但不到萬不得已時,也不能隨便動搖上級的決心。可是,從開始到現在的事實證明,對砥平裡的攻擊準備過於倉促了,以我方步兵輕武器再與敵人強大火力僵持下去,後果將極其嚴重。震天的轟擊聲飛入耳中,大家都知道他們的戰士們正在經受鐵火的煎熬,他們不能再沉默了,前線將領紛紛向上級陳述實戰後的見解。
敵軍增援部隊的鐵馬馳驟。美第9軍軍長穆阿少將調派軍預備隊、部署在驪州南側的騎兵第5團救援砥平裡。該團與第6坦克營一個連、第70坦克營一個連的2個排、2個野炮營等部編成柯羅姆貝茨支隊,由團長柯羅姆貝茨上校率領急進,他用23輛坦克組成裝甲支隊,以坦克開道,捨命疾駛。
白雪皚皚的望美山、注邑山夾道而峙,美軍裝甲支隊艱辛地行進在狹窄、彎曲的路上。志願軍的子彈、炮彈宛如雪片飄落,坦克上搭載的165名步兵、工兵像活動靶子一樣,自然在劫難逃,柯羅姆貝獲抱定了一死的念頭。上校本人乘坐第五輛坦克指揮全局,三營管長和l連連長乘坐第六輛上指揮步兵,三營的160名士兵分別蹲在後面的坦克上跟隨衝擊。同時,一營和二營受命在公路兩側邊前進邊掩護,炮兵要不惜把炮彈打光也要把中**隊的阻擊火力壓制住,上校還要求空軍的轟炸機向面向公路的兩個斜面進行最大可能的炮和轟炸。在坦克分隊的最後,有一輛收容傷員的卡車,至於這輛卡車能不能衝進到砥平裡,就只有看它的運氣了。
這支孤注一擲的坦克分隊開始前進了。美軍的轟炸機沿著坦克分隊前進道路上的所有高地開始了猛烈的轟炸,公路兩側兩個營的美軍則全力向中國阻擊陣地發動鉗制火力的進攻,聯絡飛機在頭頂來回盤旋,擔任引導炮兵射擊和報告前方敵情的任務。坦克分隊每輛坦克的間隔是50米,整個突擊分隊的長度為1.5公里。
曲水裡是個小村莊,公路從村莊的中央通過。中國士兵從村莊兩側的高地上向進入村莊的坦克分隊進行射擊,手榴彈在坦克上爆炸,雖然不能把厚裝甲的坦克炸毀,但是坦克上的步兵無處躲藏。有的中國士兵直接從公路兩側的房頂上跳到坦克上與美軍士兵格鬥,並且把炸藥包安放在坦克上引爆。坦克連連長因為有的坦克已經燃燒,要求停下來還擊,被柯羅姆貝獲上校拒絕了,他叫道:「往前衝!停下來就全完了!」通過曲水裡村莊之後,坦克分隊的數輛坦克被擊毀,搭乘坦克的160名士兵只剩下了60人。
在距離砥平裡約兩公里的地方,公路穿過了一段險要的隘中:這是一段位於望美山右側,於山腰鑿開的極其狹窄的豁口,全長140米,兩側的懸崖斷壁高達15米,路寬僅能勉強通過一輛坦克。當柯羅姆貝茨的第一輛坦克進入隘口的時候,中**隊的一發反坦克火箭彈擊中了坦克的炮塔。四名工兵乘坐的第二輛坦克進入隘口以後,火箭彈和爆破簡同時在坦克兩側爆炸,坦克上的工兵全被震了下來。受到打擊最嚴重的是坦克連連長乘坐的第四輛坦克,在被一枚火箭彈命中之後,除了駕駛員還活著,其餘的人包括坦克連連長希阿茲在內,全部死亡。倖存的駕駛員把這輛燃燒的坦克的油門加大到最大限度,猛力撞擊其餘毀壞的坦克,終於使狹窄的隘口公路沒有被堵死。
在懸崖上面的中國士兵把成束的手榴彈和數個捆在一起的炸藥包扔了下來。坦克連連長死了,沒人指揮坦克的前進。衝過了隘口的坦克調回頭壓制中國士兵對隘口的攻擊沒有通過的坦克也在後面向中國士兵開火。一直跟隨坦克搭乘到這裡的步兵成了中國士兵射擊的靶子。至於隊伍最後面的那輛收容傷員的卡車,雖在中**隊的夾擊下一直跟隨到這裡,但它只是到了這裡,卡車被打壞了,車上的傷員全部下落不明。衝過隘口,柯羅姆貝茨在坦克中立即看見了在砥平裡外圍射擊的美軍坦克以及與中國士兵混戰在一起的美軍士兵。他立即命令與砥平裡的美軍坦克會合,然後向中**隊圍攻砥平裡的陣地開炮。砥平裡的美軍二十三團聽說騎兵一師五團到達的消息,如同得到百萬援軍一般歡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