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長。長夜漫漫。尤其是一身傷痕還要罰跪的夜更漫長。
應該給師父的書房重新裝修一下,反正冬日將近,換上松木地板,再鋪上一層軟軟的羊毛地毯。這樣跪在上面,腿就不會這麼痛了吧。
晨曦透過軒窗,將陽光灑進屋內的那一刻,小卿真的有些欣喜。
傅龍城推門進來時,見小卿雖然憔悴不堪,竟然還跪在那裡,倒有些意外。這小畜生受了那麼重打,還能挺過一夜未昏過去,看來也不是那麼不耐打。
小卿立刻垂頭喊了聲師父,聲音裡依舊透著委屈,隱隱的還有一絲怯懦。
傅龍城冷哼了一聲,坐到新換的椅子上,卻沒說話。
小卿心怦怦地跳著,也不敢開口。
良久,傅龍城才道:「你倒是越來越禁打了。」
「那是師父經常鍛煉的結果。」心裡想著,可不敢這樣跟師父回話。師父的話又不敢不回,偷偷抬頭看師父的臉色,垂頭道:「是,師父教誨的是。」
「所以,你敢不聽師父的吩咐了?」傅龍城喝問。
「小卿不敢。」小卿又覺得委屈:「小卿對師父的吩咐從來也不敢有違半句。」
「是嗎?那這次呢?」
小卿眼圈又紅,心裡卻道,這次不一樣。
「還不說實話,再想挨頓鞭子?」
好在這時傅龍壁沒在跟前,不然又得怨大哥偏心:也就是小卿,若是別人還能等著傅龍城問你第二句,早就用家法說話了。
「是小卿錯,不該揣測師父心意,不該任性妄為。」小卿抬頭看師父:「可是小卿還是那句話,就是被師父活活打死,小卿也要姓傅。」
生是傅家的人,死是傅家的鬼。小卿之心,可昭日月。
小卿沒說這些肉麻的話,已經看到師父的臉色變得鐵青了。
這小畜生,敢跟我這以死相逼了。傅龍城冷著臉道:「時機成熟,你自該回慕容家認祖歸宗。」
這句話終於從師父口中說出,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小卿還是有些難受得喘不上氣來,吸了一口涼氣,勉強壓制著心裡的痛楚,叩首道:
「師父可是因為這次小卿犯錯太多,氣惱小卿,才要趕小卿走嗎?小卿真的知錯了,師父再怎麼重罰,小卿都願領受,請師父別趕小卿走吧。」
傅龍城抬起目光,心下也有些不忍,卻還是緩緩地道:「百善孝為先,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明白?你畢竟是慕容家的血脈,師徒之親,到底不比血濃於水。你自該回慕容家認祖歸宗。」
「師父。」小卿用傷痛的哀痛的悲痛的眼神看向傅龍城。
傅龍城逼迫自己狠下心來,只是讓你認祖歸宗而已,骨肉親情是人之大倫,怎麼倒像是逼迫你跳入火坑似的。
自己對這小畜生實在有些放縱了。
傅龍城沉肅了目光看小卿,自己越是表現得不忍,這小畜生只怕會更加任性。可是為什麼自己心裡也這麼堵得慌呢。
「師父的徒弟,師父自可任意處置,想送給誰也是看師父的高興。」小卿垂下頭,咬著唇:「小卿違逆了師父,請師父活活打死就是。」
然後,就那麼抬起頭來,烏黑的雙眸看著師父,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和任性那麼清晰地寫在年輕英俊的臉上。
「真是反了你了。」傅龍城氣得,差點就自毀諾言,手掌堪堪挨上小卿臉頰時,硬停了下來。對了,答應過喜伯,不打他了。
「你自己掌嘴。」傅龍城收回了手,指著小卿道:「不應錯就不許停。」
傅龍壁和傅龍晴不約而同比往日提前了大半個時辰來給大哥請早,但是依舊是來晚了,步入院子,屋內辟啪的聲音就清晰地傳了過來。
兩人進了屋內,就看大哥冷肅著臉坐在椅子上,小卿跪在地上,咬著唇,掄圓了胳膊打自己的耳光。
「小卿不該自作主張。」
「小卿不該欺瞞師父。」
「小卿不該不敬尊長。」
「小卿不該放縱師弟。」
「小卿不該以身涉險。」
小卿重複著這幾句話,每說一句就狠狠地打自己一個耳光,分外用力,絲毫不留力道,以致身子左右搖晃著,倒比他責罰師弟們還要重上許多。
兩邊嘴角流下的血,一直滴落,雙頰早就青紫一片,滲著血絲,腫脹不堪的臉將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縫,原來英俊的小臉再沒有半分模樣。
傅龍壁再顧不得大哥還在眼前,跪前半步,一把抓住小卿的胳膊,阻止他再打自己。
「二叔。」小卿費力地再吐出兩個字,一陣頭暈目眩,一頭栽倒在龍壁懷裡。
「大哥,要罰小卿,小弟自不敢攔。可是再打下去,小弟也無把握讓小卿的臉完全復原。」
傅龍晴跪倒在地,不敢看大哥。語氣雖然依舊恭敬,但是隱隱地帶著不滿。
傅龍城怒,好大的膽子,你這是和我說話。你也敢這樣和我說話。
一揚手,啪地一個耳光將傅龍晴打倒在地。傅龍晴勉強跪好,大哥已經一腳踢向他腰間,隨著清脆的卡嚓聲,傅龍晴飛了出去,也痛白了臉。
「大哥息怒。」傅龍壁駭得顧不得小卿,跪到大哥身前。
傅龍晴爬跪起來:「大哥,是龍晴放肆,龍晴知錯。」肋骨的斷裂自然是疼得揪心,可是心裡卻疼得更厲害。大哥即便盛怒之下,也只打斷過自己一人的骨頭而已吧。
小卿迷糊中,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揮手再往自己臉上打去,喊道:「師父息怒,打小卿就是,別打三叔。」
「都住手!」一聲斷喝,讓小卿心頭一鬆:「太后啊太后姑奶奶啊,您總算到了。」順勢倒了下去,如願以償地跌進太后溫暖的懷抱。
「千萬不能昏過去。」小卿狠咬了下唇。
「小卿。」太后看著小卿的渾身血跡,慘兮兮的臉,眼淚早都奔湧而出。再看已經臉色蒼白,卻依舊跪得筆直的龍晴,太后最後把目光狠狠瞪在傅龍城身上。
「姑媽。」傅龍城忙屈膝見禮。
門口,福伯、喜伯,帶著玉麒、燕月等弟子,跪了一地。
「龍晴,你可傷到了?」抱著小卿,太后擔心地問侄兒。故意不理傅龍城。
龍晴忙搖頭強笑道:「姑媽,是龍晴言語冒失,頂撞大哥,該受責罰。」
「傷得不重。」龍晴垂下頭。這傷不能算太重吧,畢竟比這重的時候還有很多。
太后再狠狠地瞪了龍城一眼:「怎麼,罰了龍星不夠,打了小卿,還得帶上龍晴。」
「讓姑媽操心了。」傅龍城畢恭畢敬。
「我操心到不要緊,想必你也累得不輕吧。」打人不也是個體力活嗎。看小卿這臉腫的。你得用多大勁啊。
傅龍城也不便接話,只是陪笑著去扶太后:「姑媽,您請上坐。」
小卿忍不住輕輕呻吟一聲。
太后感覺到小卿的顫抖,看著小卿滿頭的冷汗,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小卿不痛。」說著話,嘴邊的血又流下來。
「你看看,多懂事的孩子。」太后痛心疾首看自己的侄子:「你就捨得下這麼重的手?」
「是小卿錯,該被師父活活打死的。」小卿喘息著。
傅龍城一臉黑線。這小畜生,把以前的教訓又忘了不成。還敢在太后跟前搓火。
「多大的錯?」太后看傅龍城:「你到說說,是多大的錯,要該活活打死?」
「太后。」傅龍城斟酌著措辭。
「你不用說,小卿你說。」要是龍城說了,誰還敢再說不是。
「太后聖明。」小卿在心中真心實意地說,卻不敢看師父,只是將頭埋得更低一些:「是小卿的錯。師父準備讓小卿回慕容家。不要小卿了。」
你以為太后會說,小卿不要任性,讓你回慕容家怎麼就是不要你了呢,你自然還是師父的徒弟啊。
「什麼?這麼好的孩子你要送給慕容太狂?」傅青容,也就是太后。但是以她此時的形象還是叫她在傅家時那個大小姐脾氣的名字比較好。
「回慕容家?那傅家呢?當初你讓小莫回歐陽家,我即便不捨,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歐陽家與傅家有祖輩的交情。可是小卿是首徒,是慕容太狂想扔到懸崖下殺死的孩子,你還讓他回慕容家?」
「小卿生是傅家的人,死也是傅家的人,要打要罵得也只有傅家的長輩,其他人也想欺負小卿,我死了也不成。」
「太后……」小卿的眼淚卻是真的,太后說得太好了,太感動了,師父,你咋不明白呢。
傅龍城目瞪口呆。姑媽,你,你這模樣,您可是太后,您……
「傅龍城,我是不是你姑媽?」太后橫眉冷對傅龍城。
「是。」這個姑媽絕對是如假包換。
「你想逼死我還是讓小卿回慕容家。」
這話太重了。
傅龍城再次跪倒:「姑媽言重,龍城怎敢如此悖逆不孝。」
太后知道自己此時有些不講理,可是這不就是女人嘛,況且還是為了孩子好。
「那好,你給我一句話。」
小卿立刻豎起了耳朵。屋內屋外的人全屏息凝氣。
傅龍城歎氣。姑媽啊姑媽,龍城可拿您怎麼辦好呢。
小卿也懊悔:「太后啊太后,早知您老人家如此有見地,小卿何苦先受這許多苦楚。」
「讓姑媽求你嗎?」太后軟硬兼施:「你到底是傅家的家主,小卿也是你的徒弟,姑媽又已經嫁人,傅家的事情是沒有說話的餘地……」
「姑媽,龍城遵命就是。」傅龍城這冷汗,姑媽,你這是為了那小畜生要折磨死侄子了。
「說清楚些。再不許提讓小卿重返慕容家之事。」太后可不是好糊弄的。
「是。龍城遵太后口諭,永不命小卿重返慕容家。」
師父答應了!
小卿的笑容啊。一個臉腫得八戒似的,身上被鞭子畫得虎皮貓似的少年,臉上竟能流露出如此舒心、愜意、燦爛無雙的笑容啊。
這笑容在接觸到師父冰冷的目光時,徹底凝在了臉上。想到以後那免不了的疾風暴雨,小卿從心底裡發出了一聲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