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裡,漢黨雲集,大排筵宴。
陳瑛做為漢王的首席幕僚,坐在最上首,前些天的失魂落魄已全然不見,陳瑛一臉的神采飛揚,他舉起杯子,向漢王大聲賀喜道:「楊旭入獄,可見皇上心意已決,恭喜殿下,守得雲開見月明!」
漢王志得意滿,舉杯謝道:「說來,還是部院之功,若非當年部院大人力勸本王留京,而是赴雲南就藩,本王安有今日呢?本王見識淺薄,那時還以為安南戰事是個帶兵的機會,如今你看,那張輔在安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依舊不能平定安南局勢。
他在安南如陷泥沼,拔足不得,依本王看,他這一輩子,就要扔在那窮荒僻壤了。本王當初若真個就藩雲南,如今在安南進退不得的就是本王了,一生歲月,盡數消磨在那裡,哪還能夠圖謀大位。飲水思源,本王若能成為太子,部院當為首功,來,本王敬部院大人一杯!」
陳瑛趕緊舉杯道:「不敢不敢,臣遇事思慮過深,反生猜忌,以致畏首畏尾,難成大齤事。殿下雄襟氣魄,無人能及,乃真英雄也!今日看來,欲成大齤事,還得殿下這樣的英雄豪傑才成!」
漢王指著他大笑:「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部院大人這是說本王只會逞匹夫之勇麼?」
陳瑛諂媚道:「臣哪兒敢!劉邦項羽,皆世之英雄。他們哪裡是不讀書了,這都是不得志的書生們酸溜溜的牢騷話罷了。劉項二人非不讀書,而是學而致用,不似一班腐儒,食古不化,拘泥於書罷了!」
漢王大笑,滿堂心腹急忙湊起,舉杯先敬漢王,再敬陳瑛。
亂烘烘舉杯致敬一番,漢王忽然一聲歎息,放下杯子道:「解縉是倒了,楊旭也倒了,父皇果真愛我呀!奈何,朝中食古不化的腐儒們依舊死不絕,他們抱著『立嫡立長』的貞潔牌坊就是不撒手,父皇什麼時候才會廢立儲君呢?」
陳瑛道:「儲君,國之根本。自古儲君廢立,莫不是了不得的大齤事,如那漢劉邦,開國之君,一言九鼎,滿朝文武莫敢忤逆,他嫌棄長子劉盈生性懦弱、才華平庸,欲立次子如意,還不是要循序漸進,百般試探群臣心意麼。當今皇上雖是乾綱獨斷,在此大齤事上,也不能不予謹慎,總要有個過程的。」
陳瑛說到這裡,撫鬚笑道:「劉盈終不曾廢,得益於商山四皓的扶持,可惜了,當今太子卻沒有商山四皓,只有楊旭解縉這哼哈二將,如今他這左膀右臂盡皆進了詔獄,欲廢太子,還不易如反掌?
老臣一生唯謹慎,先前不敢判斷皇上心意,所以竭力勸阻殿下盡出全力,以防萬一。如今天意昭昭,再明顯不過,咱們的人可以直截了當,上書皇帝,請求廢太子,立漢王了!老臣也會親自上疏,為殿下請命!」
陳瑛做事一向謹慎,總是未慮勝而先慮敗,打著狡兔三窟的主意,一旦失敗,就可以不失元氣,蜇伏起來,以候機會。這一次也是這樣,在彈劾解縉,間接動搖太子之位的過程中,他只授意俞士吉找些新晉的御使言官打頭陣,不但他自己沒有出面,就連俞士吉乃至下面幾個得力的手下都沒有出手。
不但他還留有相當大的實力沒有暴露出來,就是這些年來漢王明裡交結、暗中勾引,好不容易攢下的那些文武班中的人脈、吸納的那些黨羽,都在他的勸阻之下按兵不動,以防提前暴露全部實力。
而今皇帝想廢太子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陳瑛終於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連他這位漢王派的首席軍師都要赤膊上陣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沒有再保留實力的必要。
漢王大喜,舉杯道:「來,為你我共攘盛舉,乾杯!」
※最※快※精※校※文※字※更※新※百※度※錦※衣※夜※行※吧※
翌日早朝,依舊按著流程,先處理接見外使事、陛辭出京官員事、進京朝覲見駕事,這一環節大多數時候就是走個過場,一年下來,也難得真個用上兩回。
底下文武百官都憋足了勁兒等著,有打算力保太子的、有打算攻訐太子的、有打算為輔國公求情的,有打算繼續落井下石的,陳瑛等人則打算旗幟鮮明地公開支持易儲,力保漢王上位。
沐絲詢問道:「有無官員遣祭覆命、有無官員陞遷謝恩、有無官員到京陛見,有無外國使節赴京?」
底下鴉雀無聲。各路大佬攢足了勁兒準備開戰呢,誰那麼不開眼,這時候拿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給大家添亂?
可是,不開眼的人還真有,滿朝文武拿這個人還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這個人是皇帝。
沐絲問完不見有人回答,就要宣佈百官奏事。
在明朝宣德以前,早朝奏事非常重要,那時候人主親裁萬機,很多大齤事是在金殿上商議、決定的。直到宣德駕崩,英宗繼位,英宗是個九歲的孩童,不具備當朝處斷國事的能力,凡事用輔政大臣決斷,早朝才變成形式,而且就此形成慣例。
不料沐絲拂塵一拂,剛要說話,御座上的朱棣突然咳嗽一聲道:「今天,各衙門官停了御前奏事吧,有事具本上奏就是。朕有一件大齤事要說,朕尚未回京時就下旨議遷都,如今過了好些時日了,朕想知道,眾臣工議了這麼久,有沒有拿出個章程來啊?」
百官面面相覷,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問話給弄懵了,陳瑛、黃真、楊榮、黃淮等一眾大臣踏出一隻腳去,連一口丹田氣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就等沐絲喊一句:「百官有本早奏,無事退朝……」便大喝一聲「臣有本奏!」衝將出去,可這一下……
幾個人把踏出去的腳又慢慢收了回來,金殿上靜了好久。
總不能就這麼把皇上撩在那兒吧?翰林院學士慕容嶸鑄率先反應過來,出班跪倒,高聲奏道:「臣翰林院慕容嶸鑄,奉詔以後,臣與翰林院同僚仔細議論過,臣以為,金陵僻在東南,不足控馭西北,非勝地也。皇上意欲遷都,實為英明之舉,然遷都北京,卻有失妥當!」
朱棣挑了挑眉毛,問道:「哦,有何不妥?」
慕容學士道:「縱觀歷史,建都其地而享祚長久的一是河洛地區的開封、洛陽,一是關中地區的長安、咸陽。太祖高皇帝當年就有意將都城遷至關中,關中『據百二河山之勝,可以聳諸侯之望』,乃是都城絕佳所在!」
這位學士就是陝西籍,得著機會,便竭力推銷起了自己的家鄉,他話音剛落,一向在朝堂上只顧打瞌睡,萬事不參與的太常寺卿柳岸跳了出來,奏道:「皇上,長安、咸陽歷宋元兩朝,已然敗落不堪,如何可為京城?洛陽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地,開封就更不用說了,黃河在側,不但不能為其屏障,四時氾濫,反成禍害,亦非佳地,所以,臣以為亦不可取。」
朱棣問道:「那麼你覺得何處可為都城?」
柳岸道:「將燕京與長安、洛陽、汴梁相比較,臣認為燕京形勢最優,天地間之形勢,大抵無如燕京,滄海繞其東,太行峙其西,後枕居庸,前襟河濟,饒谷馬魚鹽果窳之利。順天為皇居,東南轉漕,秦晉入衛,形勝甲天下!」
朱棣精神大振,立即道:「柳愛卿所言甚是有理!」
話音剛落,本來心懸太子安危,不想就此事發表意見的大學士丘浚火了,騰地一下跳了出來,大聲道:「居庸,吾之背也;紫荊,吾之吭也。以燕京為都城,切近北狄,恐其反扼我之吭而拊我之背,東臨滄海,近在咫尺,如有寇自海上來,亦難防蔽!」
柳岸馬上道:「燕京北有雄關,又有遼東以扼韃靼,以我大明之強,何慮之有?東雖臨海,卻是內海,有遼東、山東狹峙,拱衛內海,如果都不能抵禦外寇自海上來,那麼就算都城遷得再遠,能阻止敵寇鐵蹄兵臨城下麼?」
兩個人這一開頭,文武百官想不計較都不成了,紛紛開口,七嘴八舌,那反對遷都的官員,在整個金殿上十成中佔了八成,這一通批駁,把同意遷都他處的罵作鼠目寸光,把同意遷都北京的罵作諂顏媚上,罵得金殿狗血處處。
如此種種,聽在朱棣耳中,簡直就跟直接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差不多,朱棣那張大黑臉越來越黑。滿朝文武也不理會,本來就是指桑罵槐麼,皇上臉色越難看,他們心中越快意,眾大臣捉對兒廝罵,這一罵就罵到了天將正午。
朱棣忍無可忍,沉著臉拍案喝道:「眾卿既無定議,那麼遷都一事,就繼續議下去,無論多久,一定要拿出個定論!退朝!」
朱棣霍地一下站起來,轉身剛要走,黃真和陳瑛忍不住一齊踏出朝班,高聲叫道:「陛下慢走,臣有本奏!」
朱棣扭頭一瞧,居然是都察院的左右手。
陳瑛和黃真互相看看,誰也不願謙讓,朱棣一指黃真,點名道:「黃卿有何話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