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櫻跟著夏潯趕到前艙,就見艙中狼籍滿地,屍體橫七豎八,地板上還有蜿蜒的血跡。
船艙裡擠了好多人,除了夏潯和摩羅的人,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徐石陵、應天府判官葉之璇、推官張恕塵等一大票人也都趕來了,這些人一個個臉色鐵青。出了這麼大的案子,首當其衝就是他們的責任,這案子要是破不了,一個個就等著從皇帝到刑部再到府尹一層層的蹂躪吧。
夏潯急急步入船艙,應該是此前他與艙中這些人已經見過面了,眾人只是紛紛向他行禮,並未有過多的言語。夏潯走到摩羅身邊,問道:「可有活口?可查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應天府判官葉之璇急忙趨步上前,答道:「下官的人還在查勘之中,目前沒有發現活口。」
五城兵馬司徐指揮也躬身道:「卑職的人正在到處搜索,深更半夜,已然宵禁,這些人人數眾多,是跑不掉的!」
夏潯目光一凝,沉聲道:「你肯定?」
徐指揮心頭一寒,便遲疑起來:「這……,卑職嚴密緝察,只要發現一人蹤跡,就斷不會叫他們跑掉。」
夏潯哼了一聲,扭頭看向摩羅。
這時小櫻已把夏潯的話對摩羅說了一遍,摩羅道:「本來有個活口的,國公的那位侍衛臂上中了一刀,氣惱之下,一腳把那刺客給踢死了。不過,也無需活口了,看這些人所用的武器和他們相貌,必是烏傷網羅來的殺手,這大明天下,除了他,還有人想置我於死地麼?」
小櫻對夏潯說了一遍,夏潯重重一點頭,道:「這件事我們會查,只要抓到真憑實據,我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夏潯說完,扭頭對徐指揮道:「摩羅大人懷疑這些人是帖木兒國使節烏傷指使而來,你們立即派人去靈谷寺,看看烏傷的人是否有不曾宿在寺中的。切記,未得實據之前,不得對他們無禮!」
「卑職遵命!卑職親自去!」
徐指揮抱拳答應一聲,急急出了船艙。
夏潯又好言安撫了摩羅一番。
摩羅一則有求於大明,二則前兩日剛剛跟烏傷幹過一架,那一仗他佔了便宜,此番刺客夜襲,他早就認定了是烏傷的人幹的,這仇早在赴大明之前就結下了,卻與大明無關,因此毫無見責之意,只是咬牙切齒地要求大明嚴懲烏傷,否則他就帶人殺上靈谷寺,親手替慘死的自己人報仇。
夏潯把摩羅一扯,拉到一邊,小聲道:「摩羅大人,你好糊塗!烏傷與你之仇,源於沙哈魯與哈里王子之爭,這可不是個人私仇。試想,就算烏傷把你們都殺光了,能對貴國時局有任何影響麼?那他為什麼想要殺你?」
摩羅眨眨眼,似乎回過了味兒來,訥訥問道:「國公之意是……」
夏潯語重心長地道:「摩羅大人,對我大明皇帝陛下來說,貴國是哈里殿下稱王還是沙哈魯稱王,都沒有一點關係,只要他肯向我大明臣服。如果沙哈魯把你們殺光,那我大明該與誰來談判呢?難道我大明會捨沙哈魯的使節於不顧,千萬里之遙,再遣使節去與哈里王子交往?」
摩羅聽了輕輕啊了一聲,明白了點什麼。
夏潯又道:「可是,他們要達到這一目的,前提是得把你們殺光。很顯然,烏傷人生地不熟的,並不知道我今晚會接受你的宴請,因此帶了許多侍衛登船。他對船上武力估計不足,這才鎩羽而歸。如今他既沒有殺了你摩羅大人,等皇上回京,在陛下面前,將對誰更有利?」
「唔……」
「嘿嘿,摩羅大人吶,前日在會同館,你們動手在先,可是有些理屈的,我本來還在為你擔心,一旦皇上回京,聞聽此事心中惱怒,會捨你而就烏傷。如今,烏傷算是幫了你的一個大忙了,就算我們沒有證據證明是烏傷干的,只要摩羅大人你一口咬定就是他烏傷下的手,你想想……」
小櫻輕輕瞟了夏潯一眼,心道:「這傢伙又在騙人了。」
小櫻的神志這時已完全清醒過來,她漸漸憶起了昏迷以前的種種情形,她記得自己卡在窗上鑽不出去時,似乎艙中闖進了刺客,還用漢語大呼了一聲『找到正主了!』據此判斷,恐怕那些刺客根本就是衝著夏潯來的,結果夏潯輕輕一推就……
小櫻夏潯的話對摩羅一說,摩羅果然轉怒為喜。他本來就認定了刺客是烏傷派來的人,現在更是不管是與不是,都王八咬手指,死也不鬆口了。
這時一艘大船挑燈劃來,到了畫舫旁邊還未停穩,船頭人便放聲大呼:「太子問:刺客行兇,可曾傷了輔國公和摩羅大人?」
夏潯在艙中聽到,對摩羅道:「失陪,我去見見來人。」
「唔唔!」
摩羅揪著大鬍子,一雙賊眼亂轉,正在琢磨那些刺客身上沒有任何標識,要不要塞點帖木兒國特有的東西到死者身上去,以咬死他們的身份,因此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道:「國公有事儘管忙,不必理會在下。」
夏潯走出幾步,回頭瞄了一眼影子似的跟來的小櫻,說道:「你剛醒來,還不太舒適,先休息一下吧,我去見太子宮的人,就不用陪著了。」
小櫻「哦」了一聲,站住腳步,瞄著夏潯背影,幽幽地想:「難為他一個國公,還挺知道疼人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原來看他,百般的不順,如今一旦結了情意,卻是瞧哪兒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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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潯出了船艙,走到前面甲板上,正在船上勘查盤問的應天府巡檢們已經搭了踏板,接那船上人過來。
那船上的人年約三旬,白面無鬚,頭戴一頂圓頂烏簷帽兒,身穿一件天青色曳撒,腳下是一雙白幫青緞面的皂靴,手中提一盞紅燈籠,卻是一副太監的打扮。
應天府推官張恕塵搶前一步道:「輔國公爺在此,是哪位公公到了?」
那太監把燈籠挑了挑,瞧見夏潯穿一件不大合體的袍子,頭髮用一根簪子束著,髮髻鬆散,十分狼狽,卻被幾位身穿官袍的大老爺捧在中間,曉得這位就是國公爺,連忙施了一禮,說道:「奴婢乙一,見過國公爺。太子聽說國公與帖木兒國使節遇刺,大為震驚,叫奴婢帶了太醫來,瞧瞧可傷著了國公爺的身子,那位帖木兒國使節可安然無恙。」
夏潯欠身道:「承蒙太子動問,臣幸而無事,帖木兒國使者摩羅也未受傷害。不過船上有些侍衛武士傷亡,尚未找到郎中,可否勞太子宮御醫代為診治?」
太子宮的御醫雖也倨傲,可這派頭得分在誰面前,在一位國公面前,他們是絕不敢拿腔作調的,兩個太醫答應一聲,就帶了挎藥箱的徒弟,由張推官領進了大廳。
甲板上只剩下太子宮的內侍內監乙一、應天府判官葉之璇和夏潯三個人,環伺於周圍的,就只他們三方的手下,並無摩羅的人在,夏潯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判官大人!」
夏潯沉聲一喝,把葉之璇嚇了一跳,方纔這位國公爺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就臉色大變,這語氣可著實不善。
葉判官趕緊提著小心答應一聲,湊到夏潯面前,夏潯臉色凝重地道:「乙一公公,你可一旁聽著,將我二人對答,回奏太子!」
太子身邊侍候的人何等機警,乙一心知必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古怪秘密,當下只是欠了欠身,踏前一步,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並不多說一句。
夏潯扶住船舷,向外面看了一眼,這時畫舫周圍停著許多大船小船,打撈水中屍體,搜索有無躍落水中尚未來得及逃走的刺客,因此水面上照得火光無數,比晚霞照耀下還要燦爛。
夏潯緩緩轉過身,沉聲道:「刺客登船之前,船上已有多人中毒,就連本國公也著了他們的道兒!若非如此,他們也未必就能傷得了我!」
夏潯說著,緩緩袒開衣袍,燈光下,只見他**著胸膛,自肩骨直到腹上,密密裹著帛帶,隱隱還滲出血跡,也不知道這傷口到底有多長。
夏潯叫他二人看了個清楚,又繫起衣帶,說道:「情急之下,本國公只好跳河求生,不想一躍進水去,受那湖水一激,竟然恢復了氣力。此刻想來,他們用的應該是蒙汗藥一類的東西,也只有這樣的毒藥,才能混入茶酒而不為人察覺。葉判官,你明白本國公的意思?」
葉判官神色嚴峻地道:「是,下官明白!這船上有刺客同黨,如果這刺客真是烏傷使者所遣,那這內奸應該是被他收買的摩羅身邊的人了!」
夏潯嘿了一聲,淡淡地道:「艙中那些話,不過是我在外使面前,不想失了朝廷體面才說的假話罷了。本國公中了毒,無力反抗,只得逃閃,那砍了本國公一刀的刺客在下手前曾大喊一聲:『找到正主了!』而且……他說的是漢話!這回,你明白本國公的意思了麼?」
葉判官一身燥熱,額頭汗出如漿,滾滾而落,他嚥了口唾沫,才艱澀地道:「下官……明白了。」
夏潯輕輕地「嗯」了一聲,道:「不用怕,我不會難為你們。這樁案子,你們管不了,也只有錦衣衛和東廠才能查得下去。回去告訴你們府尹大人,據實上奏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