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呼嘯,大雪飄飄,一支千餘人的騎兵貓著腰、低著頭,頂著能把人吹得舉步難行的凜冽寒風,在大雪中艱難地跋涉他們的臉上也蒙著厚厚的氈巾以御風雪,只露出一雙眼睛,呵氣讓眉毛和帽沿兒都沾上了一層白霜。
「前面……到……了哪裡?」
一個百戶勒馬站在高處,四下打量一番,拉下面巾向旁邊一個斥候詢問。因為風太大,一張嘴狂風就往嘴裡猛灌,他只說了兩個字就趕緊側了身子,勉強才把這句話說完。
「大人,咱們這是……」
那個斥候仔細打量一番,雪舞銀蛇,原馳蠟像,風雪咆哮,天地一片茫茫,他費了半天勁兒,也沒看出這是到了哪裡,還沒來得及回答,忽又發現遠處有一抹黑影出現,黑影是從一片矮山坡後繞出來的,正向西邊緩緩移動,不由叫道:「大人,快看!那裡有人!」
北征的明軍十萬人在雪原上遊逛了一個半月了,除了一些貓冬的小部落,幾乎無甚斬獲,陡聽有人,那百戶不由精神大振,他定睛仔細看看,確認乃是一夥行人,遠遠目測,人數約在兩三千人上下,便立即命令道:「速速接近、查明底細,我去稟報大將軍!」
「遵命!」
幾個斥侯相互打個手勢,便迅速向遠處那片黑影奔去,他們的軍服上都外罩著御寒的白色衣衫,馬也都是選的淺灰色、白色,在這風雪迷茫的時候就是最好的保護色,輕易不會被人發現。
一些蒙古人在雪原中堅難地跋涉著,有老人、有婦女、有孩子,有牛羊和車帳,這明顯是一個正在遷徙的部落。草原上的部落,早在初秋就開始儲備過冬的一切,鹽茶、牧草……,一切所需。當朔風吹起的時候,有些部落還會很聰明地利用雜草和雪築起一道防風牆,以確保整個部落都安全過冬。
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才發現駐牧之地有什麼缺陷、或者過冬的準備有什麼不足而被迫遷徙到其它地方的,這種遷徙過程會把部落中許多老人、孩子和他們賴以生存的牛羊送凍死。而這個部落偏偏是在寒冬臘月遷徙,而且今天的天氣這麼糟糕他們都不肯尋個背風之地稍歇,就更加可疑了。
消息送到丘福那裡,丘福聽說只是一個三千多人的部落,不由心中大動,馬上決定予以殲滅。同時為了避免這些部落中人利用地域廣闊、風雪又大的險惡環境突圍逃走,又派人迅速通知左右巡弋的另外兩支先鋒人馬,然後不等他們趕到,便在押後半個時辰之後,果斷髮動了進攻。
一個三千人的部落能夠抽調出來的戰士是有限的,未必比丘福手中的一千精騎更多,而且他們護擁著整個部落的老弱婦孺和財產,隊形非常分散,當明軍紛紛掀掉白色的罩衣,向他們發動迅猛攻擊的時候,這些蒙古人措手不及,立即被明軍切割成了三塊。
年事已高的丘福威風不減當年,手執斬馬刀衝在前面,他的身先士卒感染了三軍將軍,那些驍勇善戰的邊軍將卒一個個嗷嗷叫著撲了上去。戰鬥結束的很快,這個部落的兵力本就有限,又根本沒有想到明軍來得這麼快、而且在這樣的風雪之中也不駐營休息,甫一交戰便形成了全面潰敗的局面。
雪輾如泥,「桃花」凌落。死屍處處,牛羊四散,戰鬥基本進入收尾隊段,一部分士兵仍在追遂著四散逃逸的部落戰士,大部分士兵已經開始興高采烈地聚攏牛羊和婦孺等戰利品時,丘福就命人把一些衣著打扮明顯是在部落中擁有較高身份的韃靼人提到面前開始審問起來。
這一詢問,丘福大喜,他這一路之上,也撞到過一些韃靼部落順手殲滅,只是對方在韃靼都不是什麼重要的部落,部落酋長也只是在韃靼朝廷中掛個小官兒的虛職,可這一次卻大大不同。經過審詢丘福得知,這支部落竟是韃靼可汗本部的一部分,他們的族長在韃靼朝廷位居尚書,叫做兀良哈台。
只是丘福所審問的人所能提供的情報有限,他們只知道族長下令遷徙,具體的情形卻不甚瞭然,而這位族長已經在親信侍衛的掩護下突圍而去了。
就在這時,武城侯王聰率領的左翼人馬趕來與他匯合了,他們接到丘福的將令之後立即向這邊靠攏,路途上抓了幾個韃靼人的逃兵,而這些人中,恰恰就有兀良哈台本人。
兀良哈台被帶到了丘福的面前,這是一個五旬左右的漢子,身材魁梧、神色慘淡,見了丘福一言不發,任他如何詢問就是咬緊牙關不肯開口,左右將士看了將他摁倒在地就要用刑。
「且慢!」
丘福制止了手下的士兵,從腰間解下皮口袋,拔下木塞兒狠狠喝了一口,又把它遞給兀良哈台。
「好酒!」
兀良哈台嗅了嗅味道,讚了一聲,毫不客氣地仰起頭,將那烈酒咕咚咚地喝得涓滴不剩。
丘福只是笑吟吟地看著,等他把酒喝完,才捋著花白的鬍鬚道:「尚書大人,我大明乃天朝上國,並無意征討他方、欺凌弱小。此番為何發兵,你是本雅失裡本部人馬,應當心知肚明。本雅失裡出爾反爾,斬我大臣,皇上震怒,這才發兵予以懲罰。韃韃諸部不下百萬之民,難道要因為本雅失裡一人之過而承擔雷霆之怒麼?
我聖天子寬厚待人,尤其是對蠻夷部酋,只須恭順,便施教化,少有加以兵威的。朝廷十萬精兵,非本雅失裡可以抗拒,如果你能向我們吐露消息,從而抓到他,韃靼百萬民眾可以因此少受兵災之禍,這是你的功德。而本雅失裡只消向我聖天子俯首認罪,諒來也不會為難了他。
若是你覺得從此不能見容於本雅失裡,我大明也可以接受你和你的部落,凡歸順我天朝的部落酋領都獲得了怎樣的優容你是清楚的,到時候賜你一片牧地,封你一個都指揮,逍遙自在,豈不勝過做一牢中囚犯?」
兀良哈台聽了默然不語,丘福只是逼視著他,並不說話。過了半晌,兀良哈台長歎一聲道:「丘大將軍的威名,我們遠在漠北,亦已久知。罷了,天意如此,我便招了吧,只是……還望大將軍能遵守承諾,善待我的族人!」
丘福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慷慨地道:「你儘管說,本將軍言出必鑒!」
「好!好好!」
兀良哈台慘然一笑,這才說道:「我若不說,恐大汗也前途莫測了……」
丘福目光一閃,問道:「此話怎講?」
兀良哈台道:「實不相瞞,大汗……並無意與天朝為敵,實是太師阿魯台一意執行,大汗拗之不得,才殺了天朝使節。大明兵發漠北予以征討後,大汗深為惶恐,為此與太師起了極大的衝突……」
丘福的探馬斥候已經掌握了一些消息,結合本雅失裡以前的表現,兀良哈台這番話丘福是相信的。本雅失裡剛剛登上大汗寶座的時候,就曾向大明表示過恭馴,可好景不長,很快又改變了立場。如此反覆,已非一次。
而阿魯台把持著韃靼部落最大的勢力,挾控本雅失裡的情況他也清楚,與這兀良哈台比較「含蓄」的解釋,倒是不謀而合。
兀良哈台道:「將軍率師遠征直撲汗庭的消息傳來之後,大汗和太師狠狠地吵了一架,最後不歡而散。依太師的意思,是利用地利與將軍決一死戰,而大汗卻想舉族遷徙,以避將軍鋒芒。雙方僵持不下,錯過了應對將軍的最佳戰機,聽聞將軍已到飲馬河,太師大驚,倉促之下來不及部署,便想遷往極北之地……」
丘福聽著,心想:「虧得我全力行軍,否則容他從容部置,集和韃靼精銳負隅死戰,倒也是個麻煩。」
兀良哈台苦笑道:「可是,大汗和太師……唉!如今二人雖然都是遷徙躲避的意思,可是往哪兒躲,兩人的意思卻又不一樣。太師要北遷,說極北之地環境苦寒,明軍不耐其苦,早晚不戰而退。而大汗卻覺得極北之地的寒冷,我們的族人一樣難以忍受,到時候大批牧人和牛羊凍死,必定元氣大傷。不如往西退卻,雖然接近瓦剌,相信天朝大軍近在咫尺,瓦剌人唯恐引火燒身,不敢趁火打劫!」
丘福忖道:「這倒合乎本雅失裡和阿魯台的性格。」
丘福忍不住問道:黃門內品提供,盜鏈可恥。「結果如何?」
兀良哈台道:「結果……,阿魯台太師帶了眾多部落潛往極北之地去了,大汗則帶著另一些部落,準備避往西北,只盼耗得將軍精疲力竭,不戰而退!」
一旁武城侯王聰問道:「阿魯台願與本雅失裡分兵?」
兀良哈台道:「丘將軍大兵壓境,此時此刻,太師不敢內訌。」
王聰又問:「阿魯台帶走了大部分部落,勢必也會帶走大部分糧草,本雅失裡執意西去,比往北遷也好過不到哪裡去,他為何不惜與阿魯台決裂?」
兀良哈台沉默片刻,才道:「時機難得!」
丘福忙問:「什麼時機?」
兀良哈台澀然道:「擺脫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