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綱不能不失態,因為沈萬三實在是太有名了。
明朝民間諺語說:「南京沈萬三,北京枯柳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沈萬三的事跡,在民間傳得神乎其神,紀綱也是久仰大名了。
沈萬三就是湖州南潯鎮人,他當然沒有什麼「聚寶盆」,實際上沈萬三發家,一開始也是從經營農業開始的,躬稼起家,廣蓄田地,蘇州府三分之二的田地都是沈家的地,成為江南有名的大地主。
後來富甲江左的吳江富商陸道源出家為僧,又把所有的資產都贈給了好友沈萬三,這一來沈萬三就等於陡增一倍財富。此後他就開始從事海外貿易,利用白硯江西接京杭大運河,東入走瀏河的便利,把江浙一帶的絲綢、陶瓷、糧食和手工業品等運往海外。
經商的巨大收益使他迅速成為全國首屈一指的豪富,江南士民反抗反元朝時,他又投機得法,先是資助最有勢力的張士誠,等朱元璋崛起後,他又資助朱元璋,大發戰爭財,從而成了財神的象徵。
這種富可敵國的豪族,在朱元璋得了天下之後,就成了必然的打擊對象,洪武六年,沈萬三被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充軍雲南,沒多久就病故了,家產也盡被抄沒。不過沈家實在是太有錢了,此前稍稍藏起來的一些家產,也依舊能讓沈家在江南立足。
然而人一走了背運,厄運就會接踵而來,洪武十九年春,沈家又因為田賦糾紛惹上官司,沈萬三的兩個孫子沈至、沈莊被打入大牢,沈莊當年就死於獄中。
到了洪武三十一年,沈萬三的女婿顧學文又被牽連到一樁謀反案中,顧學文一家及沈家六口人被「」同日凌遲「」,八十餘人被殺,家產又被抄沒了一次,這一次沈家真是徹底沒落了。
沈文度知道因為父親沈萬三的事兒,沈家已經烙上了某種政治符號,沈家要想重新崛起,只有經商能力是不行了,必須得在朝裡攀上一個大人物,於是他把家裡私藏的僅存的一些財寶都取出來,跑到南京城裡尋mo門路來了。
其實沈文度最初想投奔的並不是紀綱,而是楊旭。楊旭是國公,在江南一帶尤其有威望,而且大力促進海洋貿易也出自楊旭之手,這很對沈文度的胃口。趁著輔國公府小公爺出生的好機會,沈文度也混到送禮的人群裡跑去楊家送禮。
他送的禮實在是太重了些,輔國公府的管事自然不能把他當成一般人物對待,馬上就稟報了夏潯,夏潯一聽根本不認識,送這麼厚的禮,又不像是和楊家那些店舖有生意往來的普通朋友,便親自接見了他。
結果一聽他說明身份和來意,夏潯就斷然拒絕,連禮物一塊兒,把他轟了出去。沈文度正大失所望,不料迎面碰上一個相士,那相士剛開始說話時,他本以為是普通的招攬生意的手段,可那相士把他身世來歷、家中盛極而衰的情形說得完全準確,沈文度不禁動了心思,便請那相士指點mí津。
他轉而投奔紀綱,正是受了那相士的指點,他來京中之後,對輔國公和紀綱生怨的事兒也有所耳聞,自然是絕不可能對人說出這番遭遇的。其實就算紀綱和楊旭依舊友好,他也不可能提這事兒,你先選了別人,人家不收你,才退而求其次,難道我很次麼?沈文度當然不會犯這個錯誤。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因為沈萬三的大名,紀綱對這沈文度倒是沒有等閒視之,等沈文度說明了投靠他的想法,紀綱不覺大為欣然。
紀綱現在斂財主要還是京裡,可是天子眼皮子底下,終究有許多不便。他的手現在才剛剛伸出京外,湖州知府常英林,就是他培養的第一台斂財機器,結果常英林被夏潯砍了,一時他還沒找到合適的代理人呢。
憑著當年沈家經商做買賣的好手段,紀綱對沈文度的斂財能力倒是毫不懷疑的,至於沈家受皇室忌憚,以致不斷打擊的事情,紀綱覺得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沈家也徹底破敗了,這對他來說,同樣不算事兒,於是,他一口答應下來。
沈文度送的厚禮,紀綱笑納了,然後便授意沈文度做為他的代理人,回江南去幫他斂財,官場上碰到啥麻煩由他擺平。紀綱那xìng子,哪是個肯本本份份做生意賺錢的,對沈文度的提點便不免多有違法之處。
沈文度當年億貫家產,如今破敗如斯,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暴富,紀綱的指示他自然心領神會,當下迎合上意,又提出許多創意來,紀綱大喜,一一允准,這兩個人一拍即合,就此結成了親密的生意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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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的安葬之地終於確定了,依欽天監所奏,選在了北京府懷柔縣北宅村前的北澤山上,並將俘虜的安南人一併解去,從此世代為成國公守墳。
對於皇帝把他甚為器重的成國葬在遙遠的北京府,文武百官大多不太理解,唯一合理的解釋只能是:朱大將軍曾隨皇上一併戍守北平,皇上這是想讓朱大將軍的英靈繼續為大明鎮守北疆。
只有夏潯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參照欽天監從風水學上做出的解釋看地圖,心中明白:「皇上遷都之意已定!連自己的墓葬之地,都已秘密決定了!」
北澤山與昌平縣的十三陵所在地是同一山系,依照明朝風水學說的說法,十三陵所在地是龍頭,北澤山是龍尾,風水確實好,朱棣把朱能安葬在那兒,是準備百年之後君臣依舊相守的。
謹身殿上,欽天監監正周雲向朱棣稟報著:「……欽天監已派了人去北京府,擇選吉時,破土建墓。」
朱棣點點頭,周雲頓了頓,又道:「九九重陽就要到了,這是臣擬好的參祭名單,請皇上過目。」說著雙手奉上一份名單。
朱元璋逝世的日子,是必然要大祭的,而其他祭祖節日,是辦大祭還是小祭,就由皇上自行決定了。前兩日,他已請示過朱棣,朱棣說今年小祭,除了皇室再帶上幾個近臣就行了,叫他回去擬個名單,如果哪個大臣的屬相或者八字與祭陵的時辰有犯沖的地方,自然能不帶就不帶了。
朱棣「唔」了一聲,接過名單,匆匆瀏覽了一下,問道:「怎麼沒有楊旭?他的屬相、八字與祭陵有犯沖的地方麼?」
自打白蓮教案之後,皇帝對輔國公似乎有些疏遠,很多官員都品出了味道。而楊家大少爺一出生就封了武德將軍的消息暫時又未傳開,所以沒人知道皇帝對楊旭的態度又有了轉變,周雲擬名單的時候沒加上楊旭,就是他揣摩上意的結果,不想這馬屁顯然是拍到馬腿上了。
周雲吱唔地道:「呃……,沒有……,臣是想……哦,輔國公家剛剛有了喜事……」
朱棣明白了,瞟了他一眼道:「這與祭奠先帝有何相干?加上吧!」
周雲趕緊答應:「是是是!」
朱棣又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就是,別琢磨、別摻和!」
「是是是!」
周雲連忙答應著退了出去,到得廊下站定,已是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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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國公府後宅,濃蔭如蓋。
小樓中,茗兒正陪著兒子午睡。
花園裡,幾個小丫頭正笑鬧追逐著,像穿花蝴蝶兒似的,不時閃進這片花叢,又從那邊出來。
這是五個小丫頭,領頭的是唐賽兒。
唐賽兒本來是跟娘親和裘婆婆到夏潯府上送喜餅慶祝小公爺出生的,大人說著話的當口,小孩子就玩到了一起,這一下子就投了緣。夏潯看她們相處如此之好也很開心,這唐賽兒是故人之後,夏潯也不希望她小小年紀,這一輩子就只做個魔術師了,便對唐家娘子說,叫她練功之餘,每日到府裡來,陪著思楊和思潯一塊兒讀書。
若有更好的發展,唐家娘子當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入樂籍,民籍的身份總是高一些的,所以唐家娘子雖不想麻煩恩人,但是事涉女兒出身、前程,最終還是答應下來,這一來唐賽兒就成了楊家的常客。
唐賽兒比夏潯的長女還小了一歲,可是與她們在一起,儼然是個孩子頭兒,這才幾天功夫,楊家四位大小姐都乖乖做了她的部下,被她指揮著這樣那樣的,還樂此不疲,就算心眼最多、最不好擺佈的思雨也不例外。
夏潯坐在小亭裡,聽著鳥鳴,嗅著花香,笑吟吟地看著她們玩耍,心道:「難怪能做義軍領袖,以一介女兒身幹出那麼大的事來,還真是從小就有天賦呀!」
夏潯正感慨著,二管事躡手躡腳地走來,在亭外站住,一揖說道:「老爺,方才欽天監送來消息,明日九九重陽,要老爺伴同皇室,祭拜孝陵!」
「哦?」
夏潯聽了,神sè便是一動。前番皇帝下旨,給他的兒子賜名封官,與人特殊不同處,茗兒已經說與他知道了,今日再聽這道旨意,夏潯心中的感覺更加肯定了:「這才一個月功夫,就要我出冷宮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