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欣晨穿戴一身潔白的孝衣,烏黑的秀髮上挽了一條白綾,花容暗澹,一雙眼睛有些紅腫,抱著孩子,靜靜地站在夏潯夫妻面前。[百書齋w.]她的皮膚不像江南美人兒,細膩白皙的一如景德鎮的瓷器,不過她的五官眉眼是很美麗的,嫁人生子之後,更增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風韻,原本一雙俊俏清澈的年夜眼睛,現在也變得溫柔恬靜起來。
一個孀居的少婦,留住在國公府不太妥當,夏潯也曾猶豫了剎那,可是往昔相識之情,加上對徐家的同情,他還是開了口,結果蘇欣晨想都不想就拒絕了。蘇欣晨輕輕搖了搖頭,小聲道:「不了,奴家住在國公府上,多有未便。多謝國公和夫人的關照。裘婆婆和唐家嫂子現在都留在了京城,奴家搬去與他們同住,彼此都能照應的。國公爺和夫人幫忙奴家埋葬夫君的這份恩典,奴家會銘記心頭的。國公爺,夫人,奴家這就告辭了!」
蘇欣晨又深深地凝視了夏潯一眼,使君有婦,羅敷有夫,昔日那如詩的少女情懷,如今恍若一夢,殘落在歲月的秋風中。她抱著孩子,向夏潯和茗兒蹲了蹲身,夏潯喟然一歎,對戴裕彬道:「送徐家娘子去裘婆婆住處吧,以後由你常去照料一下,看看有什麼為難之處,幫著解決一下。」
戴裕彬承諾一聲,飛快地瞟了蘇欣晨一眼,他喜歡她微昂間白皙嬌嫩的頸子,喜歡她那一如秋後灌了漿的果實般豐滿結實的酥胸,尤其是那淡淡憂傷的少婦風情,讓他著實地有些著了迷,因為國公交待的這條命令,他忽然莫名地歡喜起來。
夏潯又對蘇欣晨道:「以後你有什麼難處,不要客氣,隨時可以登門來找我!」
蘇欣晨低低地道:「多謝國公!」隨即又向茗兒輕輕頷首,便隨著戴裕彬向外走去。
「這徐家娘子忒也可憐!」
茗兒輕輕撫著肚子,幽幽地道:「人家原無這許多感慨,可是當有了自己的骨肉時,這心性兒不知不覺就變了,看她抱著孩子,孤苦伶仃的樣兒,人家心裡酸酸的,直想失落眼淚……」
「好啦!」
夏潯挽起她的手,柔聲撫慰道:「蘇姑娘……哦,徐家娘子那邊,我會著人時常去照料一下的。你快生了,安心待產,可別悲風秋雨的,為他人擔憂啦。唉!你的年紀還太小,我一直擔憂,要再晚幾年,身子骨兒全長開了再生育多好,千萬要母子平安才是,要照顧好自己。」
茗兒道:「人家不小啦,只有相公總覺得人家小,哪家的閨女不是十五六就嫁人生子?我又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還得十九二十的才生孩子麼。」
她白了夏潯一眼,又道:「你梓祺吧,我看她這兩天心事重重的。」
夏潯回來以後,並未把謹身殿裡那場私下交鋒告訴幾位愛妻,只說一切平安,事情已經過去了。男人有事要自己扛,他不想讓妻子跟著他擔憂,可他自己時常思慮,心神也覺疲憊,倒未注意那麼多,這時聽茗兒一說,不由訝然道:「梓祺怎麼了?」
茗兒嬌嗔地道:「你呀,男人就是粗心,你沒覺察她在人前的笑容都是勉強做出來的麼?年夜概是因為彭家這場官司險些害了你吧,梓祺總覺得愧對你,連帶著見了我們都像抬不起頭來似的,去寬慰寬慰她,別叫她害了心病!」
夏潯嗯了一聲,對巧雲道:「巧雲,你攙著夫人,去花園散散步。」
夏潯轉身欲走,茗兒想起一事,忙又囑咐道:「對了,相公這一遭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忙,著實地清閒下來,卻也不要過於逍遙,忘了皇上叮嚀的差使。」
夏潯止步回頭,愕然道:「什麼差使?」
茗兒失笑道:「看你,自己手邊就那麼一點事兒都能忘了,年夜報恩寺前兩天才失的火,皇上寬宏,未予追究,可你是年夜報恩寺的主建官員,也不去瞧瞧麼?這都好幾天了,你提都不提,就算做做樣子,也該去瞧瞧的,否則怎逃得了一個怠慢聖意、疏於管理的罪名。」
夏潯聽得一呆,皇上叫他回家修身養性,他就正合我意地回來修身養性了,倒真是忘了那年夜報恩的差使並未收回去,夏潯猶豫了一下,心道:「皇上既然還未收回這樣差使,是得去點個卯才成,皇上心裡氣兒正不順呢,可別讓他再尋我的岔子。」
夏潯想著,便承諾一聲,趕往梓祺所居的院落去了。
夏潯到了梓祺住處,梓祺強作歡顏地迎上來,一開始還佯作無事,被夏潯追問了幾句,竟嚶嚶啼哭起來,小思祺還以為爹爹欺負她娘,張牙舞爪地撲上來,抓住老爹的年夜手,給他手腕上印了一隻「手錶」。夏潯見梓祺哭泣,這才知道梓祺果然擔了極年夜的心事。
梓祺自幼習武,身體的強健,難免叫人把她的性格也想像得異常開朗、堅強,事實上她平時也確實是這樣一副模樣,以致夏潯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情,她也會像尋常女性一樣有擔憂、有羞愧,慚對家人。
夏潯抱住她身子,好一通溫存撫慰,用他那張諧美謝謝的靈舌,燦若蓮花的哄勸一番,直到哄得梓祺破啼為笑,中午又留在她院中吃了午飯,這才讓梓祺完全解開了心結。夏潯在梓祺院子裡小睡了一陣兒,過了晌午頭兒,便換了公服,離開輔國公府,趕去年夜報恩寺。
此時已到初秋,秋老虎依舊肆虐著,工地上正幹得熱火朝天,工部侍郎黃立恭正在工地上,至於另一位負責督建年夜報恩寺的鄭和鄭公公,卻跟他一樣只是掛個名兒,手頭一堆事忙不開,幾乎就不到工地上來,來也是點個卯就走。
夏潯現在沒有旁的事了,倒欠好坐坐就走,他被黃侍郎引著,先在工地上巡視了一圈,然後便進了一座新蓋好的年夜殿,年夜殿裡處處一股刨木花兒味,好在還沒上漆,油漆味卻不濃。兩個人在案後坐了,叫人上了茶,黃侍郎就向他稟報了一番年夜報恩寺的工程進度,以及前兩天意外失火的情況。
前兩天的失火,刑部調查一番,一開始說是有人故意縱火,拘走了住在火場附近的許多工人和幾個工頭兒,可沒一天功夫,又給放回來了,說是勘察失誤,實為管理不善,走了野火,以致引起火災,打了幾個工頭的板子,扣了一些工人的工錢,這事兒就草草結案了。
那時夏潯正在受審,黃侍郎雖是工部的人,也隱約聽說這是有人針對輔國公佈的局,如今輔國公來了,他固然得把這事兒詳細稟報一番。兩個人正說著,一個工部管事倉促走了進來,一見夏潯,便趕緊施禮道:「哎喲,國公爺,您在這兒呢,下官滿工地的找您呢。」
夏潯道:「什麼事?」
那管事道:「有三位年夜人來工地上找您,說是奉皇上旨意,調過來協助國公督建年夜報恩寺的。」
夏潯站起身來,奇道:「皇上撥來專人,協助我督建年夜報恩寺?」
因為心虛,他連「本國公」也不敢自稱了,派專人協助我督建年夜報恩寺?然後呢,是不是過兩天就授意我上道奏章,稱病離職,從此賦閒在家,永不敘用了?
夏潯倒不在意朱棣這麼措置,憑以而論,他不是封建時代的人,不存在那麼嚴謹的天地君親師的觀念,同時又是個胸無年夜志的。他能有今天,實實在在的是「半由人事半由天」,主因是時勢所迫,迫他一步步走向現在的選擇。
每次都是不克不及不作此選擇了,他才想更主動一些,乾脆搏一份功名富貴,而當他真的走到了今天,有能力對天下政局施加一些影響了,他才想到是不是可以讓百姓們生活的更好一些,是不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未來的華夏年夜地少一些坎坷挫折。
這些理想理想和他的政治追求,是隨著他的身份地位不竭的提升、轉變而逐漸提高、改變、為之修正的,當他還在小葉兒村,靠著賤民的接濟過活的時候,他絕對不曾想過要澤被天下救濟蒼生,他又不是精神病!
就因著骨子裡這點隨遇而安的性子,他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卻始終不曾驕橫狂妄,受到衝擊冷落的時候,也沒有消沉沮喪,這種良好的心態,絕對是許多宦海沉浮一輩子的官吏都比不上的。可是如果皇上還在想著一步步削他的權,免他的職,他就難免要擔憂了:「這徵兆……,不是要把我弄成年羹堯,連降十八級,貶去守城門吧?」
夏潯心裡「咯登」一下子,臉上卻欠好露出轉變,他強作鎮定道:「來人在哪裡?」
那工部主事道:「正叫人帶著在工地上尋您呢,下官去引他們過來。」
夏潯道:「不了,這殿上氣味不甚好,我正要出去走走!」
他這樣一說,黃侍郎也欠好再坐著了,便隨著他一同向外走去。三個人出了年夜殿,步下台階,庭院裡許多役夫正在植樹,也不知那是從哪兒運來的年夜樹,每棵都有合抱粗,役夫們使繩索、支桿等工具正在把那年夜樹植進刨好的深坑,指揮的、脫手的、呼號子的,亂亂紛繁。
夏潯也不睬,舉步就往外走,剛到院門口,還沒邁步出去,迎面就有三個人叫人引著向裡邊走來,兩下裡一碰頭,夏潯看清來人模樣,馬上呆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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