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長干裡,大報恩寺。
這座建築十分龐大,完全按照皇宮的標準進行建造的,不管是建築規模還是建築用料和設計,都不遜於皇宮,當然,儘管工程如此浩大,本也用不了十九年之久,歷史上這座規模宏大的寺廟用了十九年才最終完工,工程浩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有一下子抽調太多的工役過來。建造大報恩寺畢竟不是急切間就需要完成的事情,一下子抽調太多工役,佔用的勞力太多,是會傷及國家元氣的。
此刻,大報恩寺的主體建築群已經成了規模,正殿、後殿幾處主要建築已經完工,夜深了,白天喧囂一片的工地上已經安靜下來,工地上到處散放著明早起來就要繼續使用的半完工的各種石料、木料,除了巡夜人員,工地上再無其他可見的人跡。
工人們就在報恩寺外圍的寬大庭院裡住著,這裡將來也要蓋起一處處殿宇樓閣,由於建築是由內向外擴建、先行建造中軸線上的建築再向兩側擴展,所以這裡暫時還是一片平地,搭起了大片的棚屋,勞累一天的工人們都已經睡下,儘管住了那麼多人,依舊是靜悄悄的。
一道黑影悄然潛進了大報恩寺,他對這兒似乎不是很熟悉,走走停停,四下看看,時不時的避過巡夜的工人。
這人正是陳郁南,朱圖想出的主意就是,給楊旭再製造點麻煩,促使觀望的官員盡早插手,置楊旭於死地。楊旭這案子太敏感了,一位國公,卻與白蓮教有關係,這種案子的性質沒有人願意隨便沾惹。案子已經交給都察院正式開始辦理了……在此期間就算皇太子朱高熾也不得不置身事外。
陳瑛不是他的人無詮如何他不能找陳瑛叫他通融,而且如果楊旭真的救不得了,他更得及早撇清自己,斷不能讓自己受到牽連,這是整個太子派勢力的所有官員一致的意見這是一個龐大的勢力群體不可能因為任何一個人,而葬送整個群體舟榫益,必要時壯士解腕是無奈之中必然的選擇。
而視楊旭如眼中釘的二皇子一派,卻也沒有趁機做手腳。陳瑛是宦海老手,政治手腕很高明他不但對自己問案的立場定位很清楚,而且事先就告誡二皇子,干萬不要出面或者發動他的人手趁機攻訐。
作為一個孤臣,他唯一需要揣摩瞭解的就是皇帝的脾氣秉性,他很清楚朱棣那性子是屬驢的,你想牆倒眾人推,予以攻訐很可能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而且二皇子剛剛被留在京裡,已經表態要做個閒散王爺,話猶在耳立即赤膊上陣,皇帝會怎麼樣?
而且如果皇帝擔心二子爭嫡的故事重演就有可能採取和稀泥的手段,將此案大事化小,那不是弄巧成拙麼?所以朱高煦正在竭力扮演好自己的新角色,時不時的進宮向父皇母后問個安,然後就規規矩矩的回府,努力修復和父皇、母后的關係,因此二皇子那派也一直沉默不動。
可是這種異乎尋常的平靜,要因為今夜陳郁毒的舉動而打破了。
陳郁南和朱圖都是武人,他們多少讀過些書,認識些字,卻還談不上什麼學問。一向做事的簡單粗暴的習慣,讓他們難以像這些朝廷大員們一樣想得深遠、全面。朱圖看透了紀綱的用心,也知道文武百官保持緘默的原因,卻想不透更複雜的理由,因此他想打破這種平靜。
大報恩寺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是輔國公楊旭,從浙東徵召大批受災百姓取代各地勞工的倡議更是出自楊旭之口,朱圖想利用這件事,在大報恩寺製造一起火災。在朱圖想來,大報恩寺是皇帝為了表示自己對先帝的孝心而興建的,如果在那些浙東災民負責的地方製造一起火災,那楊旭就脫不了干係。
在這個時候,不需要皇帝拋開白蓮教一案問楊旭的什麼罪,只要因為不悅而降低楊旭的規格待遇,把他從香林寺改關進大牢,在皇帝來說,也許只是對大報恩寺火災的一種懲罰,而對百官來說,就是一個絕對的信號!
這就是朱圖的想法,他沒跟任何人商量,他也沒人可以商量,八大金剛各懷機心,那幾位好兄弟早想把他拱下去,自己登上八大金剛之首呢,現在紀綱又有意以他為棋子,他是為了自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又怎麼可能去請示紀綱?
困獸猶鬥,他朱圖當然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只要還有一線機會,他就得掙扎。
陳郁南的見識、謀略還不及朱圖呢,一聽他說,只覺這是一條妙計,立即忙不迭應承下來,他此來就是來放火的。雖然事先做了些瞭解,可是親自置身期間,又是夜間,找到浙東災民駐地,陳郁南還是很費了他一番功夫。
浙東災民的棚戶區在大報恩寺主建築群的南側,身後是一道牆,這道廟牆是廟內隔離建築的牆,不是很高,但是依舊寬厚,眼下還未最後完工,牆簷兒上的琉璃瓦還沒上,也沒粉刷,只是一道大半已完工的牆坯。牆的內側外側,都是一些施工剩下的邊角料,不算多,因為要定期清理運出的,此外還有堆石和木料等建築用材。
因為這兒夜間嚴禁生火,工人們的棚戶區黑壓壓的,今天有星無月,饒是陳郁南眼力甚好,走得也是磕磕絆絆的。他終於摸到了地方,悄悄掩身到牆下,過了一陣兒,牆內側火起,火光剛起,陳郁南便飛身離去,脫離了現場。
為了避免起夜的工人發現火苗及時撲滅,以至功虧一簣,陳郁南是翻到牆內,從內側點燃的,地上可以見火即燃的刨花木沫不多,他隨手帶了一皮囊的油,潑灑在邊角木料上引燃的火,火苗先在內牆燃起,油助火勢待引著成堆的椽木籐條後,這火就熊熊燃燒了起來火苗騰空又引燃了一處殿閣的飛簷,整片工地一片混亂,驚呼:「走水!」「救火」的聲音此起彼說……
大報恩寺起火了!
據說燒了一堆木料,半座廟堂。
據說起火之地乃是浙東招募來的民工們住地。
皇上當初不同意用浙東民工的,因為他們本就是普通農民不懂建築可輔國公楊旭……」你懂得!
京裡傳言紛紛,越傳越是不堪,一開始官員們還沉得住氣,流言只在百姓和公人、小吏們之間流傳他們有豐富的想像力,而且對達官貴人們的理解,要麼太簡單,要麼太複雜。因為彼此地位的懸殊,他們很難把那些達官貴人們當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來看待,所以揣測、想像出的結果天馬行空。
下層的潛流動盪,一層層地攪動著他們的上層直達最高階層,「海洋表面」原本風平浪靜,結果因為這一把火風浪頓起。出乎朱圖和陳郁南的預料,最先跳出來的居然不是那些恨不得楊旭死的人反而是站在楊旭一邊的人。
大學士解縉第一個跳出來了,他不相信這場火只是偶然,不相信這只是浙東招來的民工們不注意防範,遺失了火種,他認為這是有人蓄意製造事端,妄圖加罪於輔國公楊旭,在審理白蓮教一案的關鍵時刻,有人搞出這麼一出把戲,是不是心虛呢?是不是生怕現有的證據搞不垮楊旭呢?由此是否可以證明,現在正在追查的白蓮教一案,也是有人打擊政敵的一種把戲呢?
誰也不知道這大報恩寺縱火案,只是兩個過河卒子為了自保搞出來的把戲,上層的大人物們一樣不知道,所以他們就和底層口民們一樣盲人瞎馬的胡亂猜疑,誰是幕後主使?這種舉動的目的何在?與百姓們不同的事,百姓們只能不斷地添油加醋傳播謠言,滿足一下獵奇心理,而他們卻可以充份利用這件事。
一直有心無力的太子派官員,果斷抓住了這個機會,以很公正、很客觀的立場跳了出來。楊旭的政敵自然不井示弱,他們本來也在猜疑到底是誰在搞鬼,解縉一跳出來,他們馬上找到目標了:這是賊喊捉賊,試圖轉移目標,為楊旭翻案!
於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就跳出來群起反擊,說這是楊旭的黨羽為自救而自污,這正證明楊旭心虛膽怯,才鋌而走險。
金殿上,永樂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發,任由兩班文臣彼此攻訐,爭吵不休。及至散朝,朱棣回到謹身殿,他身邊的大太監狗兒已經恭候在那裡。
朱棣身邊,有幾個極寵信也極能幹的太監,像鄭和、亦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