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詩聞言回頭,就丑一個身著寬大皮刺只辮發金環的六旬老者正滿面堆笑地迎上前來,這老者身材極是高大,威猛如雄獅一般,披散的髮辮,耳下碩大的金環,更透出一股極其狂野的味道。在他身後還跟著五六個大漢,其中就有那易釵而弁的少女。
那老者向夏濤叉手深揖道:「固爾瑪渾兜過部堂大人!」
夏詩放下手中的狐皮,轉身笑道:「不要客氣,快快請起,足下就是哈達城主?」
這老者在夏詩面前,可不像那男裝少女一般倨傲,雖然他身材高大,氣勢雄渾,猶如一頭雄獅一般,在夏濤面前,卻溫馴得像隻貓兒,一聽夏詩問起,忙又欠一欠身,陪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不過是朝廷膏澤,委了在下一些差使,替朝廷在這兒管著一些野蠻,當不得城主二字,部堂大人直呼在下的名字就好。」
說著,他側了身子,做出邀請的手勢,說道:「在下不知部堂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請部姿恕罪。若部堂大人不嫌在下住處猥瑣,還請到家中稍坐,讓我奉茶伺候。」
夏濤道:「城主客氣了,此番前來,本督正是要拜見你的。」
瑪固爾渾似也知道他勞師動眾,必是來找自己的,如今再聽他親口確認,面皮子馬上一緊,心中暗道:「糟了,哪一任官兒上任,都要來我這兒搜刮一番,只是……,這些漢人官兒都自矜身份,坐等我送禮上門的。這位總督卻是性急,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也不知要送幾多財物才能打點得他滿意。」
心中忐忑著,面上還得強擠出一副笑模樣,說道:「部堂光臨,蓬蘋生輝,那是在下的臉面啊,歡迎之至歡迎之至,部堂大人請,各位大人請,啊,兵備大人也到了,請請請。」
說完扭頭沖那銷售皮貨的漢子喝道:「蒲剌都還不快去將哈達城裡所有上好的狐皮子都抄來,請部堂大人挑選?忤在那兒做甚麼!」
蒲剌都慌忙應了一聲攤子也不管了,一溜煙兒地便跑開了。
夏濤摸摸鼻子,沒有吭聲兒,心裡只想著:「該付的錢還是要付的,可我身上揣的只有寶鈔那小販不收,這瑪固爾渾一城之主,生意未必局限在這一座哈達城裡,想必是會收的。」
楚兵備要代他買下狐皮,是要拍他馬屁,他要買四條狐皮子,其實也是要拍馬屁,拍皇后大姨子的馬屁。自家的丈母娘雖然不在了,可那皇后大姨子比丈母娘還要厲害啊如今既要給茗兒買狐皮少不得也得給這大姨子捎一條,出一趟遠門兒,怎麼不得給人家帶點禮物回去?
雖說當初皇后娘娘曾經否決自己與茗兒的婚事,可茗兒既與自己成親之後這位大姨子對楊家的關照卻也一點很多,茗兒那豐厚的嫁妝裡頭,就有挺大一部分是人家皇后娘娘置辦的。禮尚往來嘛,雖說人家是皇后,啥也不缺,也算是自家一點心意。
夏詩幾人隨著瑪固爾渾便到了他的住處,瑪固爾渾的住處在這哈達城裡是一處極大的院落,要說富麗堂皇,那是不沾邊兒的,這一城之主的住處也不過就是比他人的宅院寬敞一些,規整一些,院子裡也堆著許多皮貨,兩廂還拴著些牛羊。
瑪固爾渾把夏濤等人請進上房,大炕上鋪著簟席,大靠墊,炕上擺著大炕桌,一扇窗子,裱糊的白紙,上邊貼著剪紙窗花,典型的北地風俗。
瑪固爾渾把客人請上了炕,便趕緊叮嚀家裡人張羅酒菜,又對那男裝少女道:「了了,快去,把我那上好的團餅芽茶取來。」
那姑娘不情願地站在那兒道:「阿莫吉,人家哪知道你的茶餅兒放在哪裡!」
瑪固爾渾努目道:「你不知道誰知道?昨兒個還偷了我一塊團餅沏茶喝,你當我不知道嗎?快去!」
了了姑娘撅著嘴兒,氣鼓鼓地走了出去。
一會兒功夫,就聽那少女的聲音在堂屋咐起:「阿木,茶餅給你,我去城裡轉轉!」說完,腳步聲響,那少女竟然走出去了。
丁都司似笑非笑地道:「瑪固爾渾,你這侄女兒,似乎對我們頗有敵意啊。」
瑪固爾渾有些尷尬地道:「幾位大人有所不知,我這侄女兒,原本有個姐姐,是嫁給八虎道守備獨吉思忠的,不想韃子入侵,遼東都可沈永拒不出兵,獨吉思守力戰而死,了了的姐姐也被擄走,如今生死未上,唉,可憐她已懷了身孕……」。
說到這兒,瑪再爾渾強打精神,陪笑道:「這一回部堂大人斬了沈永,又派兵出關,了了那丫頭聽說以後,不只一次在我面前盛讚大人您呢,原本意天良裡縱是有些怨氣,也早煙消雲散了,呵呵,她就是個冷面冷口的性子,其實人是很好的,部堂大人切勿見怪。」
夏濤微笑道:「呵呵,本督自然不會跟一個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唔……」你說她的姐夫是八虎道的守備?據我所知,八虎道守備是三萬衛特穆爾都司的女婀…」
瑪固爾渾笑道:「正是,那丫頭就是裴伊實的小女兒了了特穆爾。」
夏濤這才弄清楚,原來這瑪固爾渾和三萬衛的裴伊實特穆爾是兄弟,他們一族歸附大明之後,裴伊實特穆爾做了三萬衛的都司,任的是軍職,而他的堂兄瑪固爾渾則利用他在部族中的地位和威望,成了哈達城的城主,遼東沒有文官,他實際上就擔當著哈達城一帶的文官職責,在負責貿易秩序、稅賦徵收等經濟職能的同時,也負責著處所上的司法職能。
一個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中,別離有人成為處所上政治、經濟、軍事各個領域的領軍人物其實不希奇,即便在中原地區,經過家族有意的培養和支持,家族中呈現各個領域的傑出人鼎也是司空見慣的現象,在少數民族地區就更普遍了,你想換個普通人去做,他根本履行不了相應的義務,要麼沒有能力,要麼得不到處所豪族充份的支持。
獲悉這一關係的夏詩心中暗喜,他此來就是衝著哈達城來的,哈達城的潛勢力越大,對他的計劃越有好處。
水燒開了,茶沏上來了,上好的芽茶團餅,茶湯芬芳香馥,用的都是青花瓷碗,不過那青花瓷的盤碟都比較粗糙,應該不走出自中原幾處有名的瓷器燒製產地。
幾人喝著茶聊天,中間瑪固爾渾又抽暇離開了一下,小聲叮嚀婆娘,去給幾位漢官準備禮物,那婆娘聽丈夫說完了要準備的禮物,不由有些肉疼,小聲問道:「要準備這麼多呀?」
瑪固爾渾努目道:「還不是你和了了那丫頭,我早說,遼東換了主子,咱們得早點登廠拜見,進獻禮物,你們偏為著那沈永不肯出兵救援,害死了咱家女婿,不讓我去,現在可好,人家主動登門了,不比平時多拿些財物,他能知足嗎?
我聽說,這位總督還是皇上家的親戚,那就更不得了啦,禮物少了人家一準兒的不高興,這地面上,有勢力的可不只是咱特穆爾一家,要是人家總督想換個人來管著哈達城,你還敢造反不成?到那時才真的是雞飛蛋打,啥都剩不下了。去,照我說的準備。」
他那婆娘萬般不捨,可是丈夫說的慎重,真要如丈夫所言,惹惱了這個大明皇帝的親戚,不讓自家男人做這哈達城主了,那損失可就大了,那婆娘只好嘀嘀咕咕地跑到後宅準備起來。
這邊瑪固爾渾又打起精神,跑回屋去陪著夏詩說話,不一會兒,廚下的菜也陸續燒好了,流水一般地端上來,雖說這瑪固爾渾是哈達城一城之主,其實地位也就相當於比較大的部落族長,像綾羅綢緞、細瓷香茗這些在中原也是上等人享用的工具他這兒也有,可是團於生存環境和生活空氣,整今生活檔次是上不去的。
你在莫愁湖上,畫舫蕩波,穿一件湖絲比甲,蜀繡的筒裙,明眸皓齒,拂面春風,伸出一雙柔美素手去,蘭花玉指都是塗著豆蔻的,那是一種什麼意境?你在這兒裹一身綾羅綢緞,一出房門就是馬嘶牛啤,羊糞遍地,穿戴就算一樣,也是不達時宜的。
這菜餚也是一樣,這兒的菜餚透著一股子粗獷,和中原豪門的精緻細膩是大不相同的,盤子碟子盆子,都是最大個兒的,菜餚都是醬拌野菜、鹵煮牛肉、手扒羊肉、砂鍋燉雞、紅燒豬肉塊子,不迂塞外菜式別有一股風味,倒也頗能勾人食慾。
配著那入腹如火燒一般的烈酒,賓主雙方吃得倒也痛快。酒迂三巡,菜過五味,這筷蘭都騾下了,瑪固爾渾招呼一聲,家裡晚輩們便成箱成籠地抬進許多工具來,貂皮論箱,人參論斤,北珠論盤,還有百金難覓的海東青,架在手臂上雄姿英發。
一瞧如此豐盛的禮物,少御使、楚兵備等人眼睛都直子,夏詩目光一轉,含笑問道:「這是甚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