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就要到了四月天了,草原上的野草已經長得十分茂盛,起伏不定的草原,時而一條河流,幾丈寬的距離,嘩啦啦地流淌著,在綠色的草原上蜿蜒出一條銀色的玉帶。遠近的山丘,都長滿了扒木,天空湛藍,朵朵白雲因為空氣的清澈,顯得很是低,似乎爬上矮山就能觸及。
狍子、野免、野雉等各種野生動物被步隊的行進驚擾了,突然就從草叢裡竄起來,遠程行軍的將士們馬上為之一振,有人趁著將官們不再眼前,飛起一箭射去,一旦打中了野物,就趕緊跑過去拾回來,夥伴們都掩護著他,一臉的興奮,這意味著,下一餐的時候,就能開開葷了。
中軍裡,一輛寬軸大輪的長轅駟車,由四匹棗紅馬拉著,正輕快地前進,車轅上插著高竿,上面懸掛著一面信幡,上書一行大字「總督遼東軍務。」另一側車轅上則是第二面信幡,上寫著「輔國公楊」。
車把式健壯魁梧,頭戴一頂遮陽大帽,手持一桿蛇皮梢兒的長鞭,卻其實不催促馬兒,只是由著它們輕馳前行,就足以跟得上整個步隊的行進速度。
寬敞華麗的車廂裡面,夏綺坐在軟綿綿的褥墊上,將轎簾兒捲起一半,這樣陽光正好灑進車內,又不致於太刺目。
桌面上放著幾份卷宗,夏詩正掀開一卷,仔織地閱《》一陣,想一想,有所了悟的時候,京從筆架上提起筆來,在旁邊記上幾個字或者做個記號。
他正在惡補有關遼東的知識,對明初的遼東,他所知有限。他清楚,以他帶來的精銳,解決眼前的問題很容易,他可以很體面地完成皇上交給他的使命,然後風風光光地回金陵去。至於之後遼東如何成長,乃到幾百年後有什麼轉變,都不會才到他的頭上,可是既然來了,他想切切實實地做j事情。
如果他此來是做遼東巡撫,要在這兒做上十年二十幾年的官,這麼做無可厚非,就算不為千秋。業,也得為自己的政績籌算,可是以他今時今日白地位,是不成能在遼東待太久的,皇上這次派他來,其實本意也只是解決眼前問題,夏濤不但著眼於眼前,而目慮及久遠,確實有點自找罪受。
不過他覺得世間萬事,總是利弊並存的,這次遼東事件未嘗不是一個契機,現在大明開國不算久,經營遼東的時間也不算長,如果他此來,能夠糾正一些毛病、開創一些體例,以他在朝中的威望和地位,接手者輕易是不敢擺盪他的政策的,那麼與他本人在遼東其實也就沒有多大的區別。
自大明開國到現在,歷經三十多年的成長,遼東已經像一顆吐出了新綠的新芽,經由不合於本習歷史的一些作為,就恍如是一套完全不合的施肥、澆水、修剪的過程,如此經營幾十年下去,就會瓦成完全不合的成長,遼東將不再是歷史上的遼東,如果這套模式是成功的,大明的掘墓人將不會再呈現在遼東。
萬物皆無不朽,大明也逃避不了「生老病死」的必定過程,最理想的結果,是由本民族內部來完成這個新舊交替和蛻變的過程,只要它的未來不是葬送在一群野蠻人手中,從而致使華夏文明全面乍退,在與整個世界的賽跑中遠遠落在後面,功莫大焉。
車子忽地重重波動了一下,毛筆從筆架上滾下來,在桌上沾上幾道墨跡,夏綺撿起毛筆重新擱巨去,卡緊,再合起卷宗,將轎簾兒整個拉起,車牙裡馬上明亮起來。
探頭向外望去,車子左右俱都是佩刀挎箭,身形彪悍的近衛武士,一個個都騎在高大雄駿的戰馬上,再往前去,是一片山麓,山坡上是疏落的樹林,山坡下是一條溪流,地面上的卵石開始多起來,所以車子也開始顛得厲害。
夏綺輕輕吁了口氣:「快到遼陽了吧,這一路下來,根本就沒看到幾個村寨,也少有行人,還真是荒涼呃…」
遼陽城,城外官道兩側開闢了一片土地,這是官兵的屯田,面積不是很大,因為這個時代的關外氣候,不適宜大力成長農耕,士兵們開闢了一部分農田,主要是種植蔬菜,糧食也有種植,不過收成根本滿足不了駐軍的基本生活需要,他們的糧食主要還是依賴從關內運來。
為了士兵、馬匹和糧車收支便利,兩片地離主官道還有著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此刻這片空地上已經站滿了衣甲鮮明、精神豐滿的士兵,警衛從城外十里處開始,一直延續到城裡的都指揮使衙門,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
城門內外也都清掃乾淨了,牛糞馬糞是絕對看不到的,連原本不多的出城進城的蒼生也被轟趕到了其他城門收支去了。歸正這城也不算很大,泥腿子繞上幾里路也沒甚麼了不起的,今天滿城將領都戰戰兢兢的,還能讓蒼生們來瞎摻雜麼?
侍立在道路兩側期待迎候國公大人的,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他們聳立在那兒,只見旌旗飛揚,兩個方陣卻是樁子一般紋絲不動,他們如此站立已經近一個時辰了,可見軍法之森嚴。
迎接國公大人的騎兵已經遠迎出百里之外了,一俟接到國公,便會不竭有騎兵返回述說國公已經達到的位置,道路兩側靜候的軍隊就是第一個騎兵返回報信時遣派出城的。
這種幾近於黃土墊道、淨水潑街,遠迎百里的排場,和接皇帝也差不多了,實際上遼陽城的武將們今天坐臥不安的,就是以接皇帝一般的敬畏心理來接夏綺的。
夏綺是自大明立國以來,呈現在遼陽城的級別最高的一位官員,不擺出這樣的架勢,遼陽官員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迎接才是。
並且,總督權柄極重,除都指揮使衙門的幾個高級武官,總督對其他武將俱可以生殺予奪、廉價行事,如今這位總督又是國公的爵位,那簡直連處斷都指揮司的幾個官員都不在話下了,這些擁兵自重、雄踞一方的土皇帝們豈能不坐臥不安。
遼東都指揮使司下轄二十五衛,除有限的幾個身處於韃靼接壤最前沿的武將沒有親自趕來迎接,只派了副手代表之外,其他諸衛主座全都到了,如今正在城門樓子裡喝茶等待。二十多位將領,把個城門樓子擠得滿滿鐺鐺,這些將領們平時彼此也難得一見,現在有了機會,性情相投的便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十分熱鬧。
內中卻有兩個人,面上不見半點笑顏,其中一個就是坐在上首的都指揮使沈永,沈永四旬上下,皮膚白淨,隆額直鼻,頜下三綹微髯,一身戎裝甚是威嚴,只是他的臉色陰晴不定的,似乎滿懷心事。武將們也有注意到他神色的,本想上前關懷探問幾句,可是自他最親近的下屬瀋陽中衛指揮使魏春兵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就沒人敢上拼了,離得他近些的官員,與他人交談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免得惹得大人不快。
另一個不言不笑的武將,穿戴一身半新不舊的官服,頰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顯得比較凶狠。這人也有四十多歲,一部絡腮鬍子,濃眉豹眼,雙手按膝,直挺挺地坐在那兒,好像正跟人嘔氣似的,乃是三萬衛的指揮使裴伊實特穆爾。
沈永暗暗揪心著,韃靼劫掠三萬衛的事已經被他壓了下去,他在遼東多年,心腹眾多,自信還是能把這件事壓下去的,可是輔國公楊旭突然總督遼東軍事的旨意傳來之後,沈永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雖然朝廷的旨意上說,自寧王內調,北方邊防普設流官,改動比較大,皇上今番派遣大臣視察邊防『是想瞭解一下沿邊情形,可是三萬衛剛剛出了事,朝廷就以前所未有的重視水平派來一位國公,這也未免太巧了。
「聽說這位國公總督江南五省軍務的時候,談笑間便殺了一個都司,這一遭只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
沈永想著,愈發地忐忑起來,他睨了特穆爾一眼,盤算著接迎國公之後,便立即把特穆爾打發還去,這廝只是被自己壓制著,一直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朝廷派來大臣,若是叫他在國公面前進幾句讒言,結果恐怕大大不妙。
正尋思著,一名小校急急闖進城樓子,抱拳稟道:「報!都司大人,輔國公爺已到遼陽城十里之外!」
城樓子裡馬上一靜,沈永霍地站起,環目一掃左右眾將,沉聲道:「諸位將軍,隨我出城,接迎國公!」
號角響起,諸衛官長魚貫出城,兩邊散開,各依品秩高下站定身子,步兵和騎兵方陣都打起了精神,刀槍閃亮,奮起精神,一眼望去,只見大旗獵獵顫慄,士兵們的隊列莊嚴肅穆,不動如山。
遠遠的,夏綺所率領的戎馬浩蕩而來,甲冑鮮明,鞍鞋整齊,大旗獵獵,其徐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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