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剩下的有字號的將領不多了,即便有,朱允炆也不敢用了,自打朱棣過了淮河,武將望風而倒的情況太普遍了,除一個盛庸,幾乎就沒人認真作戰過,所以被他派去守十三城門的多是文官,而文臣又不知兵,於是勳戚和皇室也被他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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勳戚不消了,全是因為戰才封的爵,而諸王雖然沒有帶過兵,可是明初諸王也是自幼便學習兵韜略,以備藩籬的,故而,朱允炆以勳戚、宗室、文官混搭起來,別離守禦各道城門,守金川門的就是李景隆、谷王朱穗和御使黃真。
夏潯悄然從李景隆駐紮的金川門城樓裡出來,他已經與李景隆取得了聯繫。李景隆已承諾降谷王朱穗,一旦成,即向城外送出消息,開金川門迎燕王進城。谷王朱穗自去朱棣營中議和回來,知道自己當初從宣府逃回金陵之舉,四皇兄其實不在乎,態度上對燕王已經沒有什麼矛盾,這從他達到金川門後,把一應防務盡皆交予李景隆,自己根本漠不關心就可見一斑。
至於黃真,直接被李景隆無視了,也就谷王朱穗身為皇室子弟,對他還有些制約作用,區區一個老朽御使,只要他想反,還不是任他槎任他扁,根本無須商量,到時候他敢起刺兒,直接一劍殺了就走了。
城中亂烘烘的,處處都是難民,照理,對這些難民,官府應該別離劃地安設,供應米糧,徂織糾察,設立規矩,就像鐵鉉在濟南一樣,一來避免他們把整個城池搞得一團混亂,二來也可以避免他們全都聚在一起會聚眾鬧事。
可是現在根本沒有人管,官府似乎已經癱瘓了,下邊的官吏都在等著天下誰主的一刻,而高級官員們認真是「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閉門擇生死。」有的在家裡聚集親友、門生、同僚,商議他們的個人前程,穿了不過就是一旦城破,是否投降、何時投降,用什麼體例投降,以獲得新主的青睞。另一些人則與親人告別,淒淒惶惶,準備以死明志,報效君王。
很奇怪的一種氣氛,燕王還沒進京,他們思考的都是燕王進京之後的事情,無論是決意追隨建文帝的還是想要投降的,考慮的都是性命前程或者名節忠義,就是沒有一個站出來做點實事兒,為阻止燕王進京做些事情。
夏潯到了張家米糧店,就像任何一座被圍困的城市一樣,米糧店是蒼生們頭一個想到的處所,而米糧店的掌櫃也是最早關門大吉,惜糧不售的處所,夏潯來到張家米糧店的時候,門前已經圍了許多蒼生,通通地砸著門,要買些米糧回去屯積起來,而大門卻緊緊關著,上邊扣著一塊「售完」的牌子。
夏潯見此情形,便繞到了張家米糧店的後門兒,三長兩短扣響門扉,片刻夫,裡邊有人起了栓,把門拉開一道縫,往外看看,又取去纏在門上的鐵鏈,把夏潯讓了進去……。
羅克敵一身平民,緩緩漫步街頭。
身邊喧鬧繚亂,儘是惶惶不知終日的蒼生,可是羅克敵神情自在,恰似閒庭漫步,根本沒有對他們多看一眼。
飲虹橋南,鐵作坊。
坊中多是鐵匠造作人家,現在,這裡是最冷清的時候,店前熟鐵片兒的牌子在風中叮叮鐺鐺地響著,街巷裡卻是一片寂靜。哪怕是開著門的鐵匠鋪子,裡邊也是冷冷清清,灶下的火已經熄了,這個時候,誰還會來打造鐵具呢?
羅克敵緩步走著,目光忽然盯在一枚圓形的店舖牌子上,那該是繪的!副陰陽魚太極圖吧,年代太久遠了,風吹日曬,漆痕盤剝,已經模糊不清了。
羅克敵在門前停下,往裡邊看了看,門只開著半扇,一個著上身,渾身肌肉虯結的漢子正持著一柄鐵錘,手裡玩弄著甚麼,時不時地敲打兩下。羅克敵吸了。氣,舉步走進門去。
「客觀,您要打造點什麼?」
鐵匠似乎有點兒奇怪這時候還有人登門,不過還是放下錘子,在衣襟上蹭蹭雙手,迎了上來。
羅克敵打量著唐中情形,沒有回答他,那鐵匠目中微微露出警覺之意,又問道:「是誰,來做甚麼?」
羅克敵笑笑,轉頭看了看他:「老掌櫃的還在吧,是爹,還是師傅,請他回來一下。」
那鐵匠道:「掌櫃的是我爹,我爹年紀大了,這店裡一切都是我做主,客官要做什麼,只管與我即是。」
羅克敵凝視了他片刻,忽地一笑:「涵虛混太清,時轉遏雲聲。
湖雁雙雙起,漁丹個個輕。世情何遠近,人事省將迎。談笑逢諸老,終身願太平!」
那鐵匠驀地瞪大一雙牛眼,死死地盯著他,吃吃地道:「……。……,是……。」
他突然一轉身,好像一頭奔牛似的衝向店後,身子還拐失落了幾件半製品的鐵器,噹啷啷撒落一地,片刻夫,這大漢便扶了一個顫巍巍『的鶴髮老頭兒從店後出來。
那鶴髮老頭兒睜著一雙乾涸的老眼,仔細看了羅克敵片刻,突然嘶啞著嗓子叫道:「是克敵嗎?起…是克敵嗎?」
「李伯……。」
羅克敵一個箭步搶上去,扶住了他,一雙眼睛也不覺濕潤了。這是他父親最忠心的手下,二十多年了,兩個人近在咫尺,他卻始終沒有來過,一旦當他呈現,也就是打破老人家平靜平和平靜的生活的時候,可是當他看到老人臉上那激動興奮的神情,看到他落下的兩行老淚,他知道,自己是來對了。
其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為了理想而奮鬥,還有許多人陪伴著他,如果他一生一世都不呈現,眼前這個老人無疑將帶著無限的遺憾走完他的生命。
他呈現了,這風中殘燭的老人陡然就像年輕了二十歲似的,整個人都顯得不一樣了。
「李伯,有件大事要交給去做!」
「是!」老人推開兒子,努力站直了身子,併攏腳跟,嘶啞而興奮地道:「羅大人,請叮嚀!」
他是個老人,也是個老兵,遲暮之年的老兵,同樣是一個戰士!
錦衣衛衙門,同所有的衙門一樣,吏、官屬,全都無心做事了,每個人都在議論著燕王的事情。
這種頂層的權力鬥爭和他們沒有直接的關係,非論是叔叔做天下還是侄子坐天下,他們總是不成或缺的人物,也是不會受到影響的人物,可是這樣的大事,沒有人不關心,不去竊竊私語。
可是看到羅克敵的身影呈現,他們該做事的還是馬上散開回去做事,該站崗的還是馬上站得標槍一般筆挺,向羅克敵致以注目禮。
對羅大人,他們不只是多年來隸屬於下的敬畏,他們都清楚羅大人為了維護錦衣衛的尊嚴和權力,這麼多年來苦苦支撐,付出了幾多努力,他們尊敬這個人。
羅克敵像往常一樣,目不鈄視地走過去了,走得雲淡風輕。
當他來到後衙自己的住處時,一進院兒,就見到劉玉玨、蕭千月、陳東、葉安排列左右,靜靜地候在門前。羅克敵走過去,蕭千月馬上拉開障子門,恭謹地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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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進來吧!」
羅克敵淡淡地叮嚀了一聲,腳步絲毫沒有停緩,直接走進屋去。
四個人跟進屋來,羅克敵輕輕一擺手,四個人便在席上跪坐下來,兩左兩右,腰背筆挺,按膝而坐,神態恭謹。
「大人,請恕卑職直言,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就算城裡還有百萬兵,奈何軍心士氣盡喪,那些平日裡指點江山、無所不克不及的官兒們現在都韜光養晦,釀成他娘的天聾地啞了!」
蕭千月臉上露出掩飾不出的輕蔑和厭惡:「大人,另外官兒,盡可侍奉新主,可大人您,很危險。燕王有飛龍秘諜,接管錦衣衛的,一定是他們,不會用大人您的!咱們除失落了很多飛龍秘諜的人,飛龍秘諜一旦掌握錦衣衛,絕不會放過我們,當初大人是負責看管燕王世子和兩位王子的,他們怕也不會那麼寬宏大量……。」
羅克敵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問道:「到底想甚麼?」
蕭千月被羅克敵一盯,不由艱難地嚥了。唾沫,還是鼓足勇氣出了心裡話:「大人,您可以走!燕軍一旦破城,第一個要控制的,一定是皇宮,第一批要抓的,一定是『奸佞榜,的二十九個大臣,大人經營金陵多年,如果您想走,沒有人攔得住!」
羅克敵笑了笑道:「我不克不及走!我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得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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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和葉安面面相覷,不知道大人在什麼,劉玉玨微微啟齒,似乎想問什麼,最後還是閉緊了嘴巴。
羅克敵轉過身去,凝視著身後上方那幅《錦衣伴駕乘輿圖》,從袖中摸出一塊上好的松江棉布的手帕,深情地拂拭著,微弱、卻不滅的火苗兒在他雙瞳中燃燒著,羅克敵神情似悲似喜,語氣卻異常肯定地道:「他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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