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燈。
蘇穎坐在燈下,手托著粉腮,長長的睫毛時不時的眨動一下,眸中蕩漾著一抹迷離的光芒,看她悠悠出神的樣子,也不知在想些甚麼。
忽然,房門輕輕叩了三聲,兩長一短,蘇穎就像中了箭的兔子,攸地跳了起來,緊張地扯了扯衣襟,又掠了掠鬢邊的髮絲,剛要開口喚人進來,又趕緊搶到梳妝台前,在銅鏡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確認無可挑釁,這才站定身子,喚道:「請進!」
她忽然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微打顫,不禁暗罵自己沒有出息,從小長這麼大,根本就是在男人堆裡混出來的,什麼時候怕過男人?偏偏這時……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夏潯緩緩走了進來,一年多不見了,蘇穎本來以為自己見到他的時候可以很平靜,可是一看到他的身影,她的雙眼立即不爭氣地濕潤起來,以致看他的人都有些朦朧了。
房門「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穎兒,一年不見,你依然是那麼漂亮,唔……,膚色白了些,好像稍稍胖了些,雙嶼島上的飯食更加可口了麼?」
她和自己有肌膚之親,卻又不是自己的妻子,夏潯也不知道見了她,該說些甚麼才好。走進門的一剎那,他決定先說些輕鬆的話,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和拘謹氣氛,那時就該容易說話了吧。
夏潯還沒有說完,本來只想矜持地站在那兒的蘇穎忽然忘形地撲進了他的懷裡,打斷了他的話。她抱得是那麼緊,以夏潯的健壯,竟也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夏潯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張開雙臂,將她反抱在懷中,胸貼著貼,聽著她「通通」有力的心跳聲,夏潯似乎明白了她所有埋藏在心裡未曾說出來的情感。
「咳……,穎兒……」
夏潯咳嗽了一聲,想對她說些安撫的話,突然之間,卻又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肩頭傳來低低的啜泣聲,然後他的肩膀一疼,就被她死死地咬住了。
夏潯忍著痛,抱著她,直到感覺肩頭已濡濕一片,才柔聲道:「叫你隨我來,你又不肯。唉……,這一年,你過得好麼?」
蘇穎忽然用他的衣服擦擦眼淚,退開身子,板起臉,用明明還有些抽噎卻硬梗起來的嗓音道:「少說廢話,我今天是代表雙嶼島來和你談判的。說吧,你要我們幫你,許給我們甚麼好處?還有,你要我們送的,到底是什麼人?」
夏潯笑了,微笑道:「看,這才是我們英姿颯爽的三當家,嗯,那凶巴巴的樣子又回來了。」
蘇穎臉蛋一紅,瞪起杏眼道:「你很有閒功夫是不是?再說廢話,信不信我揍你?」
「信,我信!」
夏潯笑得更愉快了:「反正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上,還指不定誰更難過呢。」
「你!」
蘇穎大羞,狠狠地揚起拳頭,輕輕落在他胸口,氣惱地道:「你到底說不說。」
「說,現在就說!」
夏潯面容一正,拉起她的手便往床邊走,蘇穎登時心口小鹿亂撞,緊張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吃吃地道:「你……你幹什麼?我的人都守在外邊呢。」
夏潯道:「來,坐下說,事關重大,不能叫人聽見。」
蘇穎心裡一寬,卻又隱隱有些失望,有些事哪怕做不得,她也是很期望的。儘管她可以不允許你做,但是你卻不可以不想,女人心,海底針,哪怕她是一個女海盜,也不例外。
「甚麼,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完了夏潯的話,蘇穎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夏潯微笑道:「怎麼,你怕?」
蘇穎撇撇嘴道:「才怪,我們可不是他大明皇帝的順民。本來幹的就跟朝廷作對的買賣,怕他何來?不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並不是燕王的人吶。」
蘇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神色間很是擔憂,夏潯心中一暖,柔聲答道:「本來不是,但是只要我救了燕王世子和他的兩個兄弟離開,那我就是了。」
蘇穎皺了皺好看的眉毛,說道:「我不懂,你現在任職錦衣衛,大好的前程,何必冒殺頭之險?燕王哪有可能成功?自古以來,可有一位藩王造朝廷的反能成功麼?」
夏潯道:「富貴險中來,不冒險,怎麼可能有大富貴?藩王造反,的確沒有成功的先例,我想……以後也不會有。不過,燕王這個人……,哦,不,應該說燕王和建文皇帝這兩個人,可都是空前絕後的,呵呵……」
蘇穎道:「我倒是聽說過燕王的威名,似乎他打仗很有一套,你很推崇他麼?」
夏潯莞爾道:「他不是聖人,卻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至少……比那個只會活在夢裡,讓一群誇誇其談的腐儒忽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要強,我相信……他一定會成功!」
蘇穎忽然開心地笑起來,夏潯奇道:「你笑什麼?」
蘇穎道:「好,我幫你,你成功了自然好,如果你失敗了,成了朝廷欽犯,那樣……也不錯。那你就逃到海上來吧,我說過,不管你什麼時候來,我會收留你的。」
燈光下,笑靨如花,別樣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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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跟我走?」
計議已定,夏潯起身要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蘇穎道:「跟你去哪兒?你馬上就得逃難了,我還等著你來投我呢,再說,大海是我的根,以前是,現在更是,我……離不開那兒。」
夏潯搖搖頭,無奈地苦笑道:「好吧,如果將來我沒有立足之處,一定去找你。」
「一言為定!」
蘇穎很是期盼,她壓根兒不相信區區一個燕王可以對抗富擁四海的皇帝,她本來並不指望夏潯有去投奔她的一天,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其實不止蘇穎不相信,事實上除了夏潯,連燕王自己都不相信。朱元璋對封建諸藩,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首先,各藩直屬的護衛兵馬極其弱小,沒有能力同朝廷大軍對抗,而且各藩對藩國內的政治經濟事務並不能完全掌控,這一點不像漢朝的封國,漢朝的封國要比明朝的封國擁有更多的自主權
其次,各個藩國之間犬牙交錯,就拿燕藩來說,東北是寧藩,西面是晉藩秦藩,南面是周藩,除非這一幫藩王都跟著他燕藩一起造反,否則只要燕藩一豎反旗,往南得打通周藩的領地才能殺向朝廷,半路會遇到齊藩襲擊其右翼,背後會有寧藩直搗其腹心,秦藩和晉藩可以翻越太行山襲擊燕藩左翼,簡直是處處受敵。
此外,直接守衛在南京附近的京衛精銳大軍有近四十萬人,可以予之迎頭痛擊,在此期間,全國各地勤王之師可以陸續趕來,以朱元璋如此周密的安排,如此強大的軍力,除非朝廷弱到了極致,已經弄得天下人心盡失,否則在朱元璋的計算裡,是根本不可能失敗的。
然而,朱允炆偏偏就破了這個記錄。朱高煦是燕王朱棣三子之中軍事才能最強的一個,靖難之戰中,在軍中的威望遠超過他的皇兄朱高熾,可朱高熾一死,朱瞻基繼位,朱高煦起兵奪侄位,被朱瞻基一戰而定,敗得慘不忍睹,兩相一比,朱允炆簡直就是個廢柴。
也不知道他的腦袋是不是只用來喘氣兒的,以帝國全局對戰朱棣的北平一隅,他花了四年時間,前後調動軍隊不下百餘萬,不但沒有消滅朱棣,反而鬧得自己身死國滅,創造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藩王反撲中央成功的例子,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了!
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會不會主動放人呢?如果他主動放朱高熾等人回北平,那自己大概就太費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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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死俺啦,凍死俺啦,加條被子,再給俺加條被子。」
朱棣盤膝坐在炕上,擁著好幾床被子,身前放著大火爐,額頭滿是大汗,臉色赤紅如血,牙齒卻在格格打戰,好像冷得不得了,依然在不停地叫人給他加被子。
徐妃含淚道:「兩位大人,你們也看到了,殿下他……他聽說湘王**而死,一番痛哭之後,就神志失常,變成這副模樣了,如今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請求皇上讓高熾他們趕緊回來,一來侍奉父親疾患,二來……萬一要是……」
說到這兒,徐妃泣不成聲,已經說不出話來。
新任北平布政使張昺和都指揮使謝貴看看兩眼發直、時不時還傻笑兩聲的燕王,又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看起來,燕王是真的瘋了,不是被逼瘋的,就是被嚇瘋的。雖說兩人赴北平任職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燕王,可是眼見燕王落得這般下場,還是不免生出側隱之心。
張昺好言安慰道:「王妃娘娘莫要焦急,趕快延醫問藥,殿下身子一向強健,說不定還是會康復的。有關上表朝廷求還世子及兩位郡王之事,臣會馬上著手辦理的。」
徐妃擦擦眼淚,勉強擠出一副笑容道:「那就多謝兩位大人了。」
這時候燕王在榻上急燥起來,吼道:「怎麼不拿被來?冷死俺了,快快快,再給俺加一個火盆。」
徐妃忙道:「啊,兩位大人,殿下一旦發起狂來,是會胡亂動手打人的,咱們還是快些出去吧。」
謝貴看了看手持繩索,站在殿角虎視眈眈地看著燕王的四個王府侍衛,不禁搖了搖頭,唏噓一歎,隨著徐妃走了出去。
王府長史葛誠踮著腳尖,生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似的,正要悄悄離開王府,王府侍衛統領張玉忽然按劍出現在面前,笑吟吟地道:「葛大人,哪裡去?」
「哦,我……我……」
葛誠先是一驚,隨即說道:「本官幾日不曾回家了,擔心家中盼望,想……只是回。」
張玉呵呵一笑,鬆開劍柄,走到他身邊,攥住他手臂,一邊往回走,一邊道:「長史大人何必擔心呢,你是在王府,又不是出塞打仗,家裡有甚麼好擔心的,再說,下官已經派人知會大人府上了,如今王爺患了瘋疾,三位王子又不在北平,葛大人身為長史,可得擔負起燕王府一應責任吶,這個時候你若離開,王府上下可要何人照料?」
葛誠見張昺和謝貴有燕王妃親自陪同,無法傳遞消息,本想自己離開王府,不想又被張玉看住,心中只是叫苦,正覺無可奈何處,他忽看見王府儀賓李瑞正從王府家廟前走過,想起上次朝廷令燕王議周王之罪時,這個李瑞也是站在朝廷一邊的,心中頓時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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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瘋了!
張昺和謝貴的奏疏以六百里加急快馬抵達京城,朱允炆大吃一驚,連忙招親信議事,眾人正對燕王患了瘋疾將信將疑之際,張昺和謝貴的第二封奏疏又到了:燕王裝瘋。
原來張昺和謝貴對燕王患了瘋疾信以為真,立即上奏了朝廷,不料緊接著燕王府儀賓李瑞就悄悄趕來,向他們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燕王在裝瘋。這是燕王府長史葛誠透露給他的消息,因為燕王對葛誠已起了疑心,著人看著他,無法離開王府,這才以大義說服李瑞,由李瑞趕來報信。
張昺和謝貴驚出一身冷汗,匆匆謝過李瑞,兩人趕緊把真相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驛送抵京師,因為趕得急,兩封奏疏幾乎是前後腳的送到了御前。
方孝孺道:「果然有詐,燕王心性堅忍、久經戰陣,怎麼可能被湘王之死一嚇,就心志失常了?」
黃子澄道:「燕王奸計,這是效孫臏詐龐涓之法了。」
齊泰冷冷地道:「二位大人,張昺和謝貴的奏疏已到,皇上已經知道其中有許了,燕王如此所為,圖謀者何?你們想過了嗎?」
黃子澄臉色一變,失聲道:「不好,燕王真的要反了!」
方孝孺道:「不錯,如果他只是裝瘋自保,何必以此為借口,請陛下允准三子回北平?」
齊泰急急轉向朱允炆道:「陛下,燕王反跡已露,咱們不能遲疑了,應該馬上下手,擒拿燕王!」
黃子澄急道:「沒有罪證,如何下手?」
齊泰道:「事急從權,顧不得許多了,陛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罪證方面,可以讓錦衣衛來想想辦法,只要他們能拿出一點過得去的理由也就是了,實在不成,就算事後補湊罪證,現在也必須得下手了,先下手為強,若是遲了,再擒燕王,必然要費一番手腳!」
朱允炆拍案道:「好,我們動手!」
ps:削藩這一段,有太多的戲份無法側面描寫,而正面描寫的話,以主角的地位,參與的機會就不多,所以我只能盡可能地製造機會讓主角參與其中,把這段故事展示給大家。
有關這些歷史人物的具體語言和心態描寫,當然是出自作者的創造,不過書中所採用的故事,卻不是出自筆者的杜撰,其言如何可以做假,行為卻是**裸地擺在那兒的,言與行哪個更能證明他們的行為是否卑劣、智商是否發達呢?大家都有自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