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越君行猛然站起身來,邊說邊心急如焚地往外急奔而去。
剛從屏風後換了一身常服出來的南意歡匆匆跑出,加快腳步也跟了上去,走到門口時,她停下急急回首道「夜竹,快,去太醫院把院首章靜喊著去府裡。」
夜竹知道事情的嚴重,所以點頭趕緊去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邊走邊問,越君行急的聲音都有些微變。
風痕胡亂一抹額頭的細汗,低聲快速答道「主子回宮後的第二日,老夫人就把自己關進了煉藥房,起先幾日她還讓錦瑟姑娘去幫手,也會吩咐屬下和風嫵去看個火候什麼的。」
「可是三日前,老夫人就把我們都趕了出來,她說煉藥到了最後關鍵階段,各類藥材煉製的先後順序和份量把握都要極為精準,這些我們都幫不了,而且留在那裡會擾了她的心神,便把我們遣了出來,只讓把每日三餐送在房門口,她自己去取。」
「屬下等無法只得應了,起先兩日也還都正常,可是今日中午老夫人一直沒有出來取餐,因為前兩天也曾出現過晚上半個或一個時辰出來取餐的事,所以便沒有在意。
可是等到快晚膳時屬下等再去看時,才發現那午膳仍擺在門口,去敲門屋裡也沒有人應,屬下等唯恐出了什麼事就當即闖了進去,這才發現老夫人已經昏倒在了藥爐旁。」
他吸了吸鼻子,微有哽咽地道「老夫人的手臂上全是匕首劃的傷口,她……。她是拿了自己的血做的藥引……。而且依屬下看,那用作藥引的血量……。不輕!」
「幾乎是……。全部用完了!」
等他話說完時,一側首,發現身邊已經沒了越君行的身影。
他想要追上,卻發現南意歡遠遠落在身後,風痕踟躕著,不知是該跟上越君行還是等南意歡一起。
「你別管我,你先去追他!」南意歡急急喊道。
「是!」風痕聽到南意歡發話,趕緊幾個起躍縱身,跳上一旁的殿宇屋脊,追著越君行的背影而去。
……。
楚園的後院中已然忙亂成一團,風錦瑟和風嫵倆人一起含淚把風初語抬到了藥房中的一張供日常煉藥時休息的軟榻上躺著。
風嫵又急急接過府裡丫鬟遞來的薄被給風初語蓋上。
「姑姑,您怎麼這麼傻?您騙我……。您騙我?」風錦瑟跪在榻前,握著風初語瘦弱的手,哭的抽噎不止。
隨著風錦瑟不停哭喚的聲音,風初語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但她面色慘白如紙,已經虛弱的說不出話來,只努力著,微睜開眼眸,直直地看著那敞開的門外。
風嫵順著她的目光往門外看去,她知道她在等什麼。
返身泣道「老夫人,風痕已經進宮了,主子馬上就會到的。」
「行兒會怨我的……。行兒會怨我的」風初語嘴唇顫顫,微微張合。
話音剛落,但見一個高峻的紫色身影兀然立在了門邊,雖時已暖春,但隨著他的到來,整個屋內瞬間透出絲絲寒冬的冷意。
隨著那紫色身影的走近,風初語渾身一震,原本被痛苦扭曲的美麗面容上,那灰敗的眸色霍然綻放異樣的光彩。
她掙扎著想要抬高手臂,卻只是稍稍離開軟榻,便又無力地霍然垂下。
越君行三兩步走到軟榻前跪下,恍惚間淚水已模糊了眼眶「母后……。」
「乖,行兒乖,行兒不哭」風初語語聲虛弱,輕如薄煙。
「母后你騙兒臣,你又騙兒臣……。」越君行極度疼痛的心陣陣泛酸,哽咽聲。
風初語渾身奇跡般地恢復了些力氣,她緩緩舉起重如千金巨鼎般的手,輕輕撫上越君行晶瑩閃耀的眼角「對不起,行兒,這是最後一次了,母后保證,這一定是最後一次騙你,不會再有下次了。」
「母后,你這樣三番兩次地騙兒臣,兒臣不會原諒你的,再也不原諒了!」
「原諒嗎?」風初語艱難地扯了扯嘴角「自從母后當年生了棄你而去,不管不顧的念頭以後,就從未想過還有一日可以得到你的原諒。」
「行兒,你是怨母后的吧?母后知道,你怨母后自私,當年只想著自己的感受,把你一個人丟在那冰冷的皇宮裡,讓你被你父皇折磨,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母后知道,你定然是怨的。」
「是,兒臣怨母后。」越君行痛聲道「兒臣怨母后當年只顧自己解脫,卻丟下兒臣不管,讓兒臣獨自孤單地活了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團聚了,您又要再次要扔下兒臣不管……。」
「上次是十三年,如今您這次是打算要扔下兒臣一輩子嗎?」
風初語用顫抖的手,戀戀不捨一遍遍地撫摸著他柔軟的黑髮,哆嗦著唇道「母后怎會捨得丟下你,母后不知道有多後悔、多痛恨當年自己的軟弱,為了那樣一個無情狠毒的男人,讓你我母子錯失了那多好的十多年的時光。」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母后一定會想法設法帶你走,哪怕不回族裡,就你我母子二人,我們尋一個僻靜的地方,哪怕清貧,卻也總歸是可以守在一起。」
「母后……。」越君行已泣不成聲。
風初語幽歎道「行兒,別難過了……。雖然人生無法重頭,但有些事卻也還不晚!」
她艱難地用手指了指那窯爐,道「給東祁的解藥已經煉好了,就在那藥廬裡。」
「死生蠱本不難解,可是當年祖姑姑給東祁皇室中的死生蠱中又加了往生蠱,此蠱極為霸道,中蠱者生生世世,往生不息。要想去解,就非得由族中傳承了秘術的女子之血入藥為引方能得解。」
「當年,母后找到祖姑姑留下的手札之時已經知道了這套解法,可惜此藥引需要耗盡母后全身血量,所以當時的母后猶豫了,退縮了。」
「可是如今,東祁皇室於你,與意歡有此大恩,母后既然是這世上唯一力所能助的人,又怎能再次自私地只顧自己性命,而不報答?」
「再說,此蠱說到底也是由我風氏先祖所下,這幾十年間東祁皇室所遭受的罪孽更是由我風族而起,那麼,由我來替祖姑姑償還,也是再合適不過了。」
彼時,南意歡也已經趕到了門口,她淚眼迷濛地倚在門口,聽風初語說完了整個情由,腳步再也邁不開一步。
風錦瑟和風嫵也自越君行到了以後就退到了一邊,一個個眼角通紅,無聲抽泣。
生怕驚擾了這一對好不容易重逢,卻又即將真正永別的母子。
……。
剛才那一番話,像是拼盡了風初語的全身力氣,她躺在榻上,氣若游絲,癡癡地凝視著越君行,像是要想把過往數年和今後永生的回眸全都看遍般。
越君行顫顫地伸出手,握住風初語的手掌,拂起她的衣袖,看著她手臂上那觸目驚心,深淺不一,色澤也不一的劍痕。
以血入藥,血盡藥成。
那一刀刀,滿滿的傷痕,都是分開在不同的時辰放下去的。
越往後,失血越多,人越痛苦。
疼痛的目光從那血痕斑斑的傷口上慢慢拂過,只要一想到風初語獨自一人守在藥廬旁,一邊看管著爐火,一邊一刀刀在自己臂上割下,讓血流盡的痛。
越君行再堅毅的心,也如被萬針扎般被刺得鮮血淋漓,他猛然伏首在榻上,失聲痛哭。
那哭聲,低沉壓抑,似要哭盡這十多年內心的思念和孤寂,似要哭盡這往生即將緣斷,永生不見的悲傷。
許久許久之後!
「行兒,別難過了」風初語用力擠出一絲笑容,手臂也往後抽了抽「母后這一生最不幸的就是遇見了你父皇,母后恨他,恨他如此薄情寡義,可同時,母后卻也感激他。」
「因為他,母后才有了你!」
「兒臣只恨沒有早日救出母后!」越君行頭也不抬,哽咽道。
風初語眼眶濕潤「行兒,對不起,母后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母后,可是這次,不要怪母后無情,母后也想多陪你幾年,母后還想看看我那沒出世的孫兒,可是那禁制若是在他們身上拖得時間越久,就越難治癒。」
「母后……。」南意歡也終是忍不住,撲了過來,把頭埋在風初語懷裡,大聲地哭起來。
微涼的嬌軟身軀,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過往的記憶全都鮮活地浮上腦海。
猶記得,十幾年前,自己的母后離世時,也是這般吧。
這般肝腸寸斷,這般惶然無助。
「母后,謝謝你……。我替東祁謝謝你!」
「傻孩子……。」風初語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她努力地把兩人的手輕搭在一處。
聲音卻漸低道「傻孩子,跟母后還客氣什麼,上蒼終是待我不薄,讓我有生之年還能活著看見你們如此幸福。」
「母后這一生……。足夠了!」
最後三字說完,軟榻上徹底沒了聲息。
整個屋裡,也驟然徹底……。沒了聲息。
剎時,疼痛排山倒海湧了上來,淚水剎時如瀑般漫過了南意歡密密的長睫。她看向越君行那張飽含痛楚的臉,將他劇烈抖動的手拉過,死死攥著。
越君行怔怔地盯著榻上安然睡去的風初語,一向清冷的臉頰上緩緩滑過無數顆清淚。
在聲息停止的剎那,風錦瑟也因極度心痛而不得不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屋內,悲鳴聲,久久蕩漾,無法瀰散!
……。
許久之後,越君行鬆開南意歡,腳步沉重地緩緩走到屋內正中的藥廬旁,修長的手指緩緩探出,取過那擱在成丹處的十粒鍺紅色丹藥,那藥色澤鮮艷,如血中之花。
慢慢收攏五指,把藥丸一粒粒裝入早就備好的長頸瓷瓶中,每落入一粒中,都會發出清脆的藥丸碰壁的聲音,聲聲粒粒,敲撞人心。
全部裝完以後,他走到風錦瑟身邊,遞給她道「給你,明日你便走,幫我們送去東祁吧。」
內心的極速波動使風錦瑟的手抖得厲害,她顫顫地接過,嘶啞著嗓子道「明日我不走,我要先送姑姑回風族。」
「姑姑離開家這麼久了,一定很想家,君行哥哥,你讓我帶姑姑回族裡好不好?」
越君行抬首望向蒼穹。今宵無月,夜幕沉沉壓近,好似伸手就可觸到天上的繁星。
遙望風族方向,他低低道「好,難為你有此心意,就送母后回族吧。就讓她和外祖葬在一起,既然生不能相見,那便一起在地下長眠而伴吧。」
「好!」風錦瑟猛地擦了擦眼角,又揉了揉哭的堵塞的鼻子「我這就去準備。」
說完,朝著榻上安然沉睡的風初語望了望,轉身朝外飛奔而去。
……。
越君行往屋外看了看,屋外站著太醫院的院首章靜,他早就來了,卻被南意歡攔在了屋外。
只一眼,南意歡就知道,風初語已經油盡燈枯,無力回天。
便也沒有讓章靜再去打擾那母子兩人最後的安詳時光。
章靜誠惶誠恐地站在院內,他是被夜竹從太醫院中拿著皇后令牌,二話不說一把抓住,直接飛簷走壁來的。
還來不及思考,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副場景。
無法用言語表示內心的震駭,可是更令他凜然的是越君行那冷冷瞥來的一眼。
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伏地不起「皇上放心,臣今日並未來過楚園!」
越君行冷哼了一聲,視線也終是從他身上移開。
……。
越君行以南意歡身體不適為由,在楚園中歇了三日,倆人也一起陪了風初語最後三日。
三日後,風痕和風嫵倆人親自護送,隨著風錦瑟一齊,扶著風初語的靈柩出了城,往風族族地乾州而去。
別看風錦瑟玩樂起來沒有章法,可是辦起正事是卻早已是一族族長風範,短短一日,就已在乾州做了細緻的安排。
城外,十里長亭!
朦朧的日光裡,越君行和南意歡一襲黑色錦袍迎風飄揚,遠遠目送著棺柩遠去。
南意歡心疼地望著越君行因熬夜而脹滿血絲的眼睛,她緊緊靠住他,將他微涼的身子緊緊環住,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縷縷的淡淡迷離香氣,感受著兩顆心同時的跳動。
「夫君……。對不起,母后都是為了我皇兄他們」
越君行抬手覆在她唇上,星眸沉邃著不可見底的一傾幽碧「那是母后自己的選擇,我們雖傷心,雖遺憾,但……。唯有成全!」
南意歡眸中泛起氤氳水霧,她用顫抖的手拂了一下他被晨露沾濕的髮絲,嘴角輕動道「好,等這戰結束了,我們一起回去看母后。」
「意歡,我們生個孩子吧,母后說遺憾沒有看見孫兒,等明年戰事了了,我們帶著孩子一起回去看她,她一定高興極了。」
「好,帶著我們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我們一起去看母后,還有外祖,還有……。」
……。
送完了風初語後,又過了兩日,越君行便按照原先的安排,把朝務交給了越君邪,而他自己,與南意歡一起,親自帶著冷天凌周信以及由鎮南軍和北疆軍組成的二十五萬大軍,揮軍南下,往雲州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斥候來報,一日前,南秦秦陌也已帶著三十萬千乘大軍趕往雲州。
箭在弦上,雙方之戰已是一觸即發。
可就在,兩國百姓心中惶恐,遠遠避開雲州首戰之地時,一樁更令人震驚的消息從西延傳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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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寫哭了,真的是晚上寫的時候哭,早上寫的時候也在哭~
另外這章4447個字,雖然是12點,但和15點只差50個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