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拿的一個銀鎖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風初語呆呆盯住離自己也來越近的人,那目光似穿破時空,似驚似喜,似悲似痛,遙遠而淒涼。
「行兒?」
「是你嗎?」
「母后,是我!」鈍痛從胸口傳來,越君行回應的聲音有些發抖。
「是我的行兒,是我的行兒!」
風初語踉蹌著向前奔了幾步,撲了上去,雙手緊緊握住越君行的手臂,艱難地站穩,淚水滾滾而下。
南意歡站在門邊,將那一室狹小陰暗的空間留給了這對死別生離過後,久別重逢的母子。
不再是隔了一層光影裡的模糊身影,不再是對著風露宮中那個了無生氣的一紙墨畫。
南意歡第一次,真真正正看見了,那個所有人口中慣來溫柔,與皇上伉儷情深,恩愛異常的風族小公主,越君行心中那唯一溫暖的母后。
黑髮裹身,長至腳踝,這是一個美到極致的人。
縱然在這幽暗的湖底孤寂了數十年,縱然頭髮凌亂地披散在肩上,面色蒼白、憔悴!
可她依然仿似聚集了天地間的靈氣般,唇邊未乾的血沫,也絲毫不影響她的傾世容顏。
眼淚忽然,在那一刻奔湧而出,無法休止!
少頃,越君行緩緩鬆開風初語的手,抬首擦去她唇邊的那絲血漬,又回首望了望站在門口的南意歡,對著風初語道「母后,那是兒臣的妻子,她叫意歡。」
「意歡」
風初語眼睫濕潤,遠遠望著南意歡,淚水猶自從眼眶中滴落在越君行的手背上。
「母后,我帶你離開這裡。」越君行道。
「不行。」
風初語想起剛才宗帝的話,她突然甩開越君行的手,雙手捧著他的臉,焦急道「快讓母后看看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越君行捉住她的手,眼神堅定地望進她的眼底,沉聲道「母后,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今日時辰緊迫,你想知道的等出去了我再詳細告訴你。」
「現在,我只能說,我是和父皇同時進來的,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還有最重要的那就是我的毒已經解了,徹底解了,所以你不要擔心,現在你只需要跟我走。」
「可是我現在走了,被他發現了怎麼辦?」風初語驚惶道。
越君行鳳眸瞇起,發出懾人的光芒卻又冷入人心。
「不怎麼辦。」
冷冷說完後,他直接伸手點了風初語的睡穴,動作無比輕柔地抱起,讓她趴伏在自己肩上,往門外走去。
南意歡側身讓開,柔聲道「走吧,我們帶母后回家。」
越君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點點頭,大步向前走著。
不過越君行腳步雖快,還是時不時回頭看看南意歡有沒有跟在身後,隨後倆人緊挨著前後上了百步青階。
依舊是原路而出,風痕看見倆人露面,急急地奔了過來,猛然看見越君行肩上還扛了一個女人,臉色突變。顧不上多說,幾人又是一路疾奔,藉著夜色和晨間的濃霧,悄無聲息地出了宮
御書房內
宗帝腳步不停地在房內來回走動徘徊著。
「皇上可要宣御醫來,再幫您探探脈?」安天察色低聲道。
「御醫來有個屁用!都是一群廢物!」宗帝怒喝,抬起頭,露出一張狠戾的臉。
他盯著安天,忽然慢慢問道「安天,你覺得那女人的話有幾分可信?」
以著安天的聰明,立即明白了宗帝指的是哪一句。
「皇上自有明斷,奴才不敢妄言。」
說完之後,安天敏感地察覺到宗帝身上散發的怒氣,主動添補著道「只不過奴才覺得不像是那人所為。」
「哼」宗帝輕哼兩聲,森笑道「這個時候對朕動手,他可撈不著什麼好處。」
「是,皇上聖明。」安天貓著腰,頭垂的更低道。
「三天!」
宗帝沉重的呼吸粗重可聞,心中不斷權衡著。
前兩日南意歡意外落水,還正好是落在那個暗室入口的關鍵位置,讓他當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所以當夜,他就急急忙忙去了那他已數年不曾踏入的地方。
照例,每次都是不歡而散。
可是當夜回宮後,他就發現身體有些不對,喚來御醫探了半天,一個個都說是脈象正常。
他本來也信了,可是昨日夜間睡到半夜,腦中快速閃過一絲如蟲噬般的疼痛。
雖然只是那麼短短一剎,雖然疼痛不盡相同,可是卻噩夢般地喚醒了他腦海中,十多年前的那次生不如死的經歷。
而那一日,正是他痛醒轉來後,發現自己被風初語下了死生蠱。
越君行生,他生!越君行死,他死!
其實他已經問過那曾經幫他克制死生蠱之人,可惜,那人只識得這確實是蟲毒,但世間毒蟲萬千,要研製解藥費時費力,非一夕可成!
而他是自見過風初語過後才發病,所以今夜才會那麼氣惱地去湖底密室質問。
「安天,傳令。」
宗帝目光陰沉,聲音冷厲道「所有青衛出動,給朕把這天下間懂的蠱術的人都暗請入宮來,還有,命人再去給我抓緊探察風族的族地所在。」
「另外,還有派人給我把太子府盯緊了!」
「奴才遵旨!」
「等等,回來!」
安天返身,再次等著宗帝發話。
「雲家人最近可有什麼動作?」宗帝冷聲道。
安天低聲稟道「剛剛接到消息,說鄭氏的軍隊有化整為零,異動之象。」
「鄭氏?」
「總算是動了?」宗帝嗤笑,眸中閃過狠毒的光芒「他們若是再不動,朕就得再去關照關照離兒了。」
「雲氏這麼多年給朕的窩囊氣,終於可以,還給他們了!」
太子府書房
風寂和風傾皆已等候在了書房,他們是按照越君行的吩咐,在這裡等候的。
雖然猜到近期諸事有些不尋常,但當他們看見越君行抱著風初語進門時,還是一個個驚駭地勃然變色。
「主子這,這是」風傾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越君行不答,逕自走到書房最裡屋,手指微彈,只聽「咯吱」一聲,排排書架挪開,露出一扇門來。
早在他一動手,風痕等人就已明白,於是他和風傾率先走了進去。
南意歡雖然驚訝,但還是緊跟了上去。
又是一條暗道,走了半刻鐘後,當南意歡邁出往上的最後一個台階時,她發現自己處在一處裝飾典雅的臥房內。
「這裡是城西的一處別院,是屬下們日常待的地方。風傾看出南意歡的疑慮,低聲解釋了一句。
南意歡點點頭,她知道,就這樣毫無準備的把風初語帶出宮來,本就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情,若是再讓她待在太子府,確實太不安全。
越君行輕輕把風初語放在床榻上,拉過錦被給她嚴嚴實實蓋好,又替她把飛到臉上的青絲撩開,然後轉過身來,眸色清冷地掃過風寂等三人面上,渾身散發著從未有過的修羅冷厲。
語聲更冷道「通知所有風衛和凜衛統領,一個時辰,孤要在這裡看到他們。」
「是!」風傾沉聲應道,互望一眼後,快速分開散出門外
當所有人都退去後,屋內一時靜默了下來,南意歡心疼地看著他。
看他如一株墨松,冷冷地立於冬日的雪地間,帶著一身孤獨,一身迷茫,還有濃濃的悲傷!
誰也沒有想到,她以前心底閃過的那些不詳的預感,竟然成了真。
「夫君」
南意歡走到越君行面前,把身體偎依向他,企圖用自己的身體去溫暖他寒如冰雪的心。
「意歡」越君行聲音輕顫中帶著哽咽。
似有冰涼又溫熱的液體,隨著脖頸而下,散入發間,淌過脊背
「我想殺了他!」
「好」南意歡毫不猶豫地答應,她揚起天鵝般曲線優美的脖頸,輕聲道「不管何時,不管你想做什麼,你都有我!」
「你生,我生!你死,我會替你報仇,再下去陪你!」
「意歡」
越君行冰涼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隨後情不自禁地將她拉向自己,緊緊扣入懷中。
「該死的是他們!」
一直到天色放亮時,風初語才悠悠醒轉過來。
看見越君行,她再度激動地哽噎著說不出話來,無數思念和委屈、懊悔相夾雜情緒翻滾,只能抱著他痛哭出聲。
知道兩人如今有著許許多多的話要說,所以南意歡本來打算默默地退出門外,卻被風初語急急抬眼,開口喚住「意歡!」
南意歡腳步一滯,她沒想到,越君行只是說了一遍,而且是那種情況下,而風初語竟然記得自己的名字。
「意歡,你也過來吧。」風初語又道。
南意歡迎上越君行同樣期待的眸光,順從地走了過去「母后!」
風初語身體一震,隨後她含淚的眸中泛出一絲柔軟「乖孩子,坐吧。」
越君行遞過手來,拉她在一旁塌沿上坐下。
「行兒,你說你身上的毒已經解了,這是怎麼回事?你又是怎麼找到那湖底的?」風初語急切地,又帶著一絲猶疑地問道。
越君行知道她有些不信,便將自己如何發現身體不適,南意歡如何找來秋婆婆用冰蠶替自己解了毒的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來。
當然,他弱掉了自己當時候痛楚的程度,只是說自己體寒畏冷,到了後期需要以血入藥而已。
可是南意歡從風初語那不覺捏緊被角的手掌和黯然忿恨的眸光中知道。
她其實,是不信的。
當越君行說自己去了相池山的風族時,風初語顫著聲問「你外祖他還好嗎?」
於是越君行又細細把如何遇見風錦瑟,通過棺材鋪入了族地,在迷霧林中的遭遇以及真假風鏡林和最後得了靈魄丹的事全部說了一遍。
聽完後,風初語眼眸含淚,聲音壓抑著痛苦喃喃道「爹,是女兒不孝,九泉之下女兒也沒臉見你了!」
話落,她捂著臉,再次抽泣痛哭起來。
懊悔的哭聲,聲聲悲涼入耳,越君行紅紅的眼底掠過難言的痛楚,他一下一下,輕輕拍著風初語的背。
就像小時候,風露宮中,自己每每因為體弱生病而纏綿病榻時,她溫柔的手,輕拍著給自己安慰一樣
過了好半響,風初語漸漸止住了哭聲。
她抬起頭,露出蒼白如玉的臉「我也跟你們說說當年的事吧。」
「那年,我從風族出來到處遊歷,在晉州遇見了他,起初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說,他是先皇的三皇子謙王,還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回京城,做他的謙王妃。」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淒然一笑道「當時我已經情迷入了心竅,所以我答應了。」
「你們去過風族,想必已經知道,按照族規,像我這樣繼承了族中秘術的女子是不能嫁給族外人的,所以在私下答應他以後,我偷偷回了趟族裡,與爹大吵了一架,然後捨去了風族公主的身份,立誓子孫後人永不入族,也絕不洩露族地所在的血誓,隨他回了京城。」
「回京時其實我心中很忐忑,生怕先皇會不同意我們的親事,可是沒多久,先皇竟然真的下旨讓他娶了我做正妃,又過了不久,先皇立了他為太子,還把雲府小姐賜給了他側妃。」
「一年後先皇離世,他登基做了皇帝,封我為後,雲倪雅為妃。」
「入宮後我身體一直不好,五年後方才有了行兒。這五年裡,宮裡也多了許許多多的女人,但是他對我一直很好,也不顧雲牧之幾次的挑釁,堅持立了行兒做太子。那個時候,宮外都傳,說當今皇上對皇后情深一片。」
「本來我也一直以為是這樣,可是」
「可是」
風初語眼底湧出縷縷恨意,嗓子裡陣陣血腥氣往上翻湧,她忍不住咳了起來。
胸腔震動牽扯著胸前的傷,讓她面色唰地慘白,額上晶亮的汗水滲出,越君行和南意歡同時蹭地站起來,越君行急忙伸掌放在她背上,替她渡氣。
南意歡也趕緊小跑著從屋內的銅盆裡取出浸濕的毛巾,匆匆擰乾了又跑回榻邊,替她擦拭著嘴角溢出的絲絲殷紅。
內力緩緩灌入,風初語面色慢慢回緩。
「母后你休息會吧,那些事以後再說。」越君行收回手,聲音沉鬱著道。
「我沒事!」風初語輕輕搖頭,身體後靠,微喘著道「你讓我說完。」
「這再美的夢也有醒的一天,我只恨我自己醒的太遲!」
「那一年,北越、南楚還有西延三國相約,在北越屬地泗水舉行會盟,正好那一年,玉傾城裡暑熱異常,所以他帶著我們,還有宮裡其她幾個妃嬪一起去了泗水行宮。」
「有一日夜裡我路過寢殿,沒曾想,他那日正好抱著顧美人在那飲酒,許是喝多了,聲音有些高,所以,我才走到大殿外,就聽見他說」
風初語深呼吸了幾口,恨聲道「他說,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從始至終,他都只是在利用我。」
「只因為,我的血能幫他帶來他想要的皇位!」
「皇位!又是皇位!」南意歡心中湧起濃濃的悲涼,為何她和越君行此生歷經的所有苦難,都要源自於那同樣的一把,冰冷的高台寶座。
想起那曾經撕破她美夢的那一夜,風初語神色痛苦「他說,先皇在四個皇子中猶疑不決立誰為太子,所以他那年出宮,本是想為了給病重的先皇尋找名醫,討他歡心。沒曾想,就在他遍尋不著,準備失望而歸的時候,居然意外看到我用自己的活血入藥,救活了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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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小君君如何收拾賤皇帝~
哈哈,明天就闊以啦~
明天看小君君虐渣皇帝嘍~